南境大祭司（十）
昔日信州城里，熙熙攘攘。如今城中道路两旁，秩序井然，冷冷清清。稀稀落落的行人，匆忙地路过，见到守卫和士兵，连忙往旁边让去，不敢说话。
陆小阙带着神侍和其余随行人员，往大祭司府方向去了。
下了车，明祭司带着人在大门接人。
寒暄过后，陆小阙问起：“老师怎么样了？”大祭司“病”成那样，还能催动巫力，千里迢迢与陆小阙传递信息。她心里的担心已经少了很多。然而，没有亲眼见到，终究有些不放心。
明祭司愣了一下，回复道：“果真师徒连心。大祭司睡下前才问起你呢。大祭司……还是老样子，我们都看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大祭司的病因。”说话间，明祭司面上露出一丝忧愁，转瞬即逝。
陆小阙若有所思。老师究竟想做什么呢？
一行人进了大祭司府中。其余祭司才离去，明祭司就跟陆小阙说：“进城的时候，注意到了吧？”
陆小阙神色不变，看向明祭司，说：“气氛有些紧张。我正想问一下呢。信州发生了什么？守卫竟然敢得罪大皇子？”听令行事，那也能灵活处置。看守卫的做法，似乎并不害怕得罪大皇子？
大祭司传话，只说局势平息，可以南归。具体发生了什么，她还没来得及了解。此时的陆小阙满头雾水。
一行人正往陆小阙的寝宫方向去。陆小阙与明祭司并列走在前头。说话间，两人脚步不停。明祭司听了陆小阙的问话，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前行。她声音压得有些低：“前些日子皇后发动了宫变。”
陆小阙的手不禁摸上了祭祀铃，眼里耐人寻味：“看样子，皇后是败了。”
明祭司露出了要笑不笑的样子，她意味深长地说：“不一定。”
陆小阙诧异地看向她，摇了一下铃铛，没发出任何声音。
此时已经到了宫门前，两人抬脚上了台阶，有神侍和侍女前来，将人引进陆小阙的住处。明祭司放慢脚步，跨脚进了宫门。她瞅了一眼旁边的陆小阙，略侧了身，压低声音道：“皇后把陛下的儿女……全杀了！除了大公主和大皇子……全没了！”
陆小阙这会儿是真的非常震惊了！这真是狠人啊！
她脚步停了下来，举目注视着明祭司：“此事……当着？”不可思议。
明祭司也站着不动，悄声说：“没骗你。真的。”
陆小阙长睫微动，面上平静，心里掀起了波涛。皇后确实狠人。不过，如此一来，至少在陛下生下新的子嗣前，皇后还没输。
似乎是知道陆小阙在想些什么，明祭司补充道：“陛下不能生了。皇后在宫变当天亲自动的手。陛下没了半条命。”
陆小阙嘴角抽搐，这对夫妻可真有趣。
陛下和鲁皇后青梅竹马，夫妻情深。若不是感情好，当年陛下上位，不可能让皇后强势插手前朝事务，经营出威胁陛下的势力。
后来两人夫妻情谊，日益生疏，但到底还有感情，日子也过得下去。皇帝后宫里新人不断，皇后开始还闹腾，后来就直接无视，只专注前朝。皇帝也念着旧情，并不阻拦皇后插手政事。
皇帝妃嫔生下来的的子嗣，除了个别病逝外，其余都平安长成了。
在皇帝的眼里，皇后虽偶有妒行，却仍是他的贤后。于是他一边彩旗飘飘，一边想着跟皇后举案齐眉。使团北上前，皇帝才又纳了新人，喜笑颜开。
陆小阙顺势问起：“怎么皇后不忍了？”
明祭司道：“陛下令大皇子求娶北边的公主。群臣大概看出了他的态度，请立太子。陛下和鲁皇后发生了激烈冲突，令皇后闭门思过，想阻止皇后插手立储之事。”
陆小阙心中了然。皇后强势了一辈子。皇帝想轻而易举拿回权力，不可能的。偏偏皇帝轻易触犯了皇后的底线，爆发冲突就成了必然。
明祭司叹息道：“陛下终究是正统，拥护者众多。如今陛下反杀，鲁皇后以后……”
如今说了一会儿话，两人进了宫殿里，落座后，侍女上了茶水。两人挨在一起坐着，靠近说话。陆小阙有些疑惑，便问道：“您一口一个鲁皇后，莫不是陛下心软了？”若是废后了，明祭司不可能不转变称呼。
明祭司道：“朝臣倒是想杀，陛下没同意。如今正软禁在宫中。”
陆小阙若有所思，颔首道：“不说两人情谊，陛下大概有考虑未来储君的身份。”
明祭司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明祭司才道：“你赶紧洗漱休息吧。等会儿大祭司醒了，可能会让人过来请你。”说完，她起身离开了。
陆小阙送她出了宫殿门，才转身回去。洗漱完毕，阿蓝拿着毛巾上前，想为陆小阙擦去头发上的水。
陆小阙接过了毛巾，手上动作不停。阿蓝闲了下来，便顺势交代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提到鲁皇后时，这件事在阿蓝口中，又重提了一遍。
……
“陛下若不曾辜负娘娘该多好，”阿蓝叹息，“我小时候就想着嫁陛下那样的人呢。有权有势，俊美深情。”
陆小阙嗤笑一声，顿了片刻，忽然又觉得阿蓝的话有些道理。
至少这对夫妻，是真爱过。皇帝愿意将手中的权势与妻子分享。夫妻有过并肩作战的时候，那时一定是相爱的。皇后不是蠢人，可她在发动宫变后，选择了最激烈无解的做法。她心中一定是有着积蓄了漫长时光的怒火，无法宣泄。
陆小阙将湿了的毛巾递回给阿蓝，坐到梳妆镜前，随手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她顺口说道：“往事不可追。如今就看陛下如何处置了。我此前交代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陆小阙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与宫里那几位，仅有寥寥几次的往来，便感受到他们对大祭司府若有若无的排斥。大祭司想要她远离宫廷斗争，她偏不要。此前她就做了准备，在宫里埋了些人手。
阿蓝站在一边，说道：“宫变后，宫里人手变动很大。皇后身边我们接触不到。不过，有几人到了陛下和大公主身边。”说到这里，阿蓝有些兴奋：“殿下莫要怪罪，我自作主张了。宗室和朝臣想杀鲁皇后时，我令埋在陛下身边人，劝说陛下莫要……”
陆小阙点头，又道：“陛下不是傻子。这应该是他的想法。告诉他们，不要联系太密切。我不需要他们一直为我做事，只需在关键时刻出手就行。承诺他们的事，你亲自盯着完成。”
阿蓝高兴地应声。
午间用膳后不久，大祭司那边有人来传话：“大祭司醒了，想见阿阙大人。”
陆小阙原先觉得大祭司在装病，这会儿倒有些心慌，不敢确定了。她也不多说话，只应了那边的传话，换了祭司便服，便往大祭司宫殿去了。
到了大祭司宫殿里，侍从把她迎进了寝宫里。陆小阙眉头微蹙，又放松了神情，慢慢走到大祭司跟前。
大祭司还是坐在床上，手里拿着卜筮使用过的龟甲。他的脸颊还是透着健康的白皙红润，并不见蜡黄色。唯有略带妖异的眉眼，透露着些疲惫。
陆小阙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老师。”
大祭司回过神来，轻笑着看向陆小阙：“回来了。”
陆小阙道：“弟子一切安好。”
大祭司把手中的龟甲放到枕头旁边，与陆小阙说了一会儿话。过了一阵，大祭司又交代道：“你师兄品行和处事都不必担心。唯有你师弟和小师妹年纪还小，出身不高，他们很多东西都没接触过，你多教导……还有你……”
大祭司看向陆小阙，指了指枕头边上的兽骨，道：“你前路未明，但心性能力，二者都不缺。我愿你来日一片坦途，一往无前。”
陆小阙定定地看了大祭司一会儿，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笑意直达眼底：“老师，您放心。”
她犹豫过后，才又问：“老师，您的病……”
大祭司淡淡地说道：“机缘到了，我就该走了。错过这个机会，我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必伤心，终有再见之日。”
陆小阙垂眸深思。
大祭司又道：“陛下那边，你动作别太大。那是帝王，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陆小阙没有说话。
大祭司：“别担心。过些日子祭祀神灵时，我会正式定你为亲传。祭司那边虽有异议，但我想你应当能够应付。”
大祭司声音很轻，却不容辩驳。他需要一个能在他离开后，扛起大祭司府的人物。他相信弟子的能力，却也要弟子展现出来。大祭司府，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大祭司府。
陆小阙就在一旁听着，轻笑着说道：“弟子不会令您失望！”
大祭司轻轻抬眸看过去，嘴角轻扬。忽然，又轻轻咳了一声，嘴里感到了铁锈味。他眉间皱了一下。
陆小阙带着神侍和其余随行人员，往大祭司府方向去了。
下了车，明祭司带着人在大门接人。
寒暄过后，陆小阙问起：“老师怎么样了？”大祭司“病”成那样，还能催动巫力，千里迢迢与陆小阙传递信息。她心里的担心已经少了很多。然而，没有亲眼见到，终究有些不放心。
明祭司愣了一下，回复道：“果真师徒连心。大祭司睡下前才问起你呢。大祭司……还是老样子，我们都看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大祭司的病因。”说话间，明祭司面上露出一丝忧愁，转瞬即逝。
陆小阙若有所思。老师究竟想做什么呢？
一行人进了大祭司府中。其余祭司才离去，明祭司就跟陆小阙说：“进城的时候，注意到了吧？”
陆小阙神色不变，看向明祭司，说：“气氛有些紧张。我正想问一下呢。信州发生了什么？守卫竟然敢得罪大皇子？”听令行事，那也能灵活处置。看守卫的做法，似乎并不害怕得罪大皇子？
大祭司传话，只说局势平息，可以南归。具体发生了什么，她还没来得及了解。此时的陆小阙满头雾水。
一行人正往陆小阙的寝宫方向去。陆小阙与明祭司并列走在前头。说话间，两人脚步不停。明祭司听了陆小阙的问话，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前行。她声音压得有些低：“前些日子皇后发动了宫变。”
陆小阙的手不禁摸上了祭祀铃，眼里耐人寻味：“看样子，皇后是败了。”
明祭司露出了要笑不笑的样子，她意味深长地说：“不一定。”
陆小阙诧异地看向她，摇了一下铃铛，没发出任何声音。
此时已经到了宫门前，两人抬脚上了台阶，有神侍和侍女前来，将人引进陆小阙的住处。明祭司放慢脚步，跨脚进了宫门。她瞅了一眼旁边的陆小阙，略侧了身，压低声音道：“皇后把陛下的儿女……全杀了！除了大公主和大皇子……全没了！”
陆小阙这会儿是真的非常震惊了！这真是狠人啊！
她脚步停了下来，举目注视着明祭司：“此事……当着？”不可思议。
明祭司也站着不动，悄声说：“没骗你。真的。”
陆小阙长睫微动，面上平静，心里掀起了波涛。皇后确实狠人。不过，如此一来，至少在陛下生下新的子嗣前，皇后还没输。
似乎是知道陆小阙在想些什么，明祭司补充道：“陛下不能生了。皇后在宫变当天亲自动的手。陛下没了半条命。”
陆小阙嘴角抽搐，这对夫妻可真有趣。
陛下和鲁皇后青梅竹马，夫妻情深。若不是感情好，当年陛下上位，不可能让皇后强势插手前朝事务，经营出威胁陛下的势力。
后来两人夫妻情谊，日益生疏，但到底还有感情，日子也过得下去。皇帝后宫里新人不断，皇后开始还闹腾，后来就直接无视，只专注前朝。皇帝也念着旧情，并不阻拦皇后插手政事。
皇帝妃嫔生下来的的子嗣，除了个别病逝外，其余都平安长成了。
在皇帝的眼里，皇后虽偶有妒行，却仍是他的贤后。于是他一边彩旗飘飘，一边想着跟皇后举案齐眉。使团北上前，皇帝才又纳了新人，喜笑颜开。
陆小阙顺势问起：“怎么皇后不忍了？”
明祭司道：“陛下令大皇子求娶北边的公主。群臣大概看出了他的态度，请立太子。陛下和鲁皇后发生了激烈冲突，令皇后闭门思过，想阻止皇后插手立储之事。”
陆小阙心中了然。皇后强势了一辈子。皇帝想轻而易举拿回权力，不可能的。偏偏皇帝轻易触犯了皇后的底线，爆发冲突就成了必然。
明祭司叹息道：“陛下终究是正统，拥护者众多。如今陛下反杀，鲁皇后以后……”
如今说了一会儿话，两人进了宫殿里，落座后，侍女上了茶水。两人挨在一起坐着，靠近说话。陆小阙有些疑惑，便问道：“您一口一个鲁皇后，莫不是陛下心软了？”若是废后了，明祭司不可能不转变称呼。
明祭司道：“朝臣倒是想杀，陛下没同意。如今正软禁在宫中。”
陆小阙若有所思，颔首道：“不说两人情谊，陛下大概有考虑未来储君的身份。”
明祭司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明祭司才道：“你赶紧洗漱休息吧。等会儿大祭司醒了，可能会让人过来请你。”说完，她起身离开了。
陆小阙送她出了宫殿门，才转身回去。洗漱完毕，阿蓝拿着毛巾上前，想为陆小阙擦去头发上的水。
陆小阙接过了毛巾，手上动作不停。阿蓝闲了下来，便顺势交代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提到鲁皇后时，这件事在阿蓝口中，又重提了一遍。
……
“陛下若不曾辜负娘娘该多好，”阿蓝叹息，“我小时候就想着嫁陛下那样的人呢。有权有势，俊美深情。”
陆小阙嗤笑一声，顿了片刻，忽然又觉得阿蓝的话有些道理。
至少这对夫妻，是真爱过。皇帝愿意将手中的权势与妻子分享。夫妻有过并肩作战的时候，那时一定是相爱的。皇后不是蠢人，可她在发动宫变后，选择了最激烈无解的做法。她心中一定是有着积蓄了漫长时光的怒火，无法宣泄。
陆小阙将湿了的毛巾递回给阿蓝，坐到梳妆镜前，随手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她顺口说道：“往事不可追。如今就看陛下如何处置了。我此前交代你做的事，怎么样了？”
陆小阙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与宫里那几位，仅有寥寥几次的往来，便感受到他们对大祭司府若有若无的排斥。大祭司想要她远离宫廷斗争，她偏不要。此前她就做了准备，在宫里埋了些人手。
阿蓝站在一边，说道：“宫变后，宫里人手变动很大。皇后身边我们接触不到。不过，有几人到了陛下和大公主身边。”说到这里，阿蓝有些兴奋：“殿下莫要怪罪，我自作主张了。宗室和朝臣想杀鲁皇后时，我令埋在陛下身边人，劝说陛下莫要……”
陆小阙点头，又道：“陛下不是傻子。这应该是他的想法。告诉他们，不要联系太密切。我不需要他们一直为我做事，只需在关键时刻出手就行。承诺他们的事，你亲自盯着完成。”
阿蓝高兴地应声。
午间用膳后不久，大祭司那边有人来传话：“大祭司醒了，想见阿阙大人。”
陆小阙原先觉得大祭司在装病，这会儿倒有些心慌，不敢确定了。她也不多说话，只应了那边的传话，换了祭司便服，便往大祭司宫殿去了。
到了大祭司宫殿里，侍从把她迎进了寝宫里。陆小阙眉头微蹙，又放松了神情，慢慢走到大祭司跟前。
大祭司还是坐在床上，手里拿着卜筮使用过的龟甲。他的脸颊还是透着健康的白皙红润，并不见蜡黄色。唯有略带妖异的眉眼，透露着些疲惫。
陆小阙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老师。”
大祭司回过神来，轻笑着看向陆小阙：“回来了。”
陆小阙道：“弟子一切安好。”
大祭司把手中的龟甲放到枕头旁边，与陆小阙说了一会儿话。过了一阵，大祭司又交代道：“你师兄品行和处事都不必担心。唯有你师弟和小师妹年纪还小，出身不高，他们很多东西都没接触过，你多教导……还有你……”
大祭司看向陆小阙，指了指枕头边上的兽骨，道：“你前路未明，但心性能力，二者都不缺。我愿你来日一片坦途，一往无前。”
陆小阙定定地看了大祭司一会儿，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笑意直达眼底：“老师，您放心。”
她犹豫过后，才又问：“老师，您的病……”
大祭司淡淡地说道：“机缘到了，我就该走了。错过这个机会，我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必伤心，终有再见之日。”
陆小阙垂眸深思。
大祭司又道：“陛下那边，你动作别太大。那是帝王，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陆小阙没有说话。
大祭司：“别担心。过些日子祭祀神灵时，我会正式定你为亲传。祭司那边虽有异议，但我想你应当能够应付。”
大祭司声音很轻，却不容辩驳。他需要一个能在他离开后，扛起大祭司府的人物。他相信弟子的能力，却也要弟子展现出来。大祭司府，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大祭司府。
陆小阙就在一旁听着，轻笑着说道：“弟子不会令您失望！”
大祭司轻轻抬眸看过去，嘴角轻扬。忽然，又轻轻咳了一声，嘴里感到了铁锈味。他眉间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