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兄妹俩快马加鞭赶回京城的时候,深秋时节,竟下起了雪。

    京城的雪带着沁人的寒意从天上飘落,刘钰却无心思赏雪,她手里的鞭子呼呼作响,只想快些再快些。

    他们在归京的路上已然知晓,他们最为敬重的外祖父容毅,容大将军居然被查出来通敌叛国,这叫人怎么信服。

    容家满门忠烈,一门十三郎在常年征战中死去大半,只剩下次子和最小的幺子,如今江山安社稷定,满门忠烈的容家却倒下了。

    通敌叛国,说出来谁会信,这满城百姓谁没为容家扶棺归京的悲壮落泪,谁又没有为将军凯旋喝过彩,他容毅怎会叛国?

    刘钰身着男装,站在人群里,她满眼是泪,手指绷得发白,耳边是百姓闹哄哄地讨论,她仿若耳鸣,除了呼呼地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

    刘瑜紧紧握住妹妹的手,不停地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静,目光直直地看向刑场中间。

    “皇……,外祖父在看我们!”刘钰摇了摇皇兄的手,她的声音哽咽,却也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刘瑜与外祖父坚毅清明的眸子对上,又看见他斑白的两鬓,泪水也止不住地往外涌,他抬起手狠狠擦干脸上的泪,死死咬着唇,方才从容地迎上外祖父的目光。

    容毅看着自己一直十分喜爱的小辈来送他,一贯威严的面容慈爱地笑了笑,后又仰着头,漫天的雪花覆在他的身上,他最后一眼看了看自己一生征战守护的国家和子民,又看了看跪在他身侧仅剩的两个儿子,闭上了眼睛,从容赴死。

    刽子手手中的大刀落下时,刘瑜遮住了妹妹的眼睛,他则死死地盯着这一幕,眼眶通红却不准自己落下泪来,手心是妹妹落下的泪,湿润滚烫,烧心一般。

    鲜红地血染红了地上的白,百姓还在议论着,刘瑜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子不停地闪回外祖和舅舅们人头落地的画面,他强忍胃中翻滚的情绪,逼着自己永远地记下这一切。

    大余欠他容家的,他刘瑜自当替容家讨回,无论是谁害他容家,只要他刘瑜在一天,他就要那人满门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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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回皇宫。”刘钰满脸是泪,胸腔里阵阵绞痛:“父皇,他是杀外祖全家的凶手,我讨厌他,我不想再去见他。”

    “钰儿!”刘瑜又何尝不知是谁下的令,但那是一国之君,是他们的父皇,“切莫胡言,父皇,父皇他只是听信谗言,都是其他有心人从中作梗,才把通敌叛国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了容家头上,我们一定要找出幕后之人,容家等着我们替他们报仇。”

    “皇兄,死了,都死了,外祖死了,明明前些日子他还陪着我下棋,最疼我的小舅舅也死了,他下半年就要和宛姐姐成婚,宛姐姐可怎么办呐,二舅也死了,皇兄,我再也不说他严厉古板了。怎么回事,我只是去了一趟橙县,怎么就都变了,外祖是大将军,二舅和小舅也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容家满门忠烈,谁不是为国为君而死,怎么可能通敌叛国。是不是三皇兄,是不是他怕皇兄你外戚势力强大,所以提前下手,还是柳妃……”刘钰越说越觉得对,嘴里念叨着,神情癫狂,提起刀便想往皇宫冲。

    刘瑜见势不对及时拦住了她:“妹妹,你疯了,那是皇宫,怎可带刀闯入。”

    “对,我就是疯了。”刘钰眼眶通红,胸腔剧烈起伏,她看着皇兄:“皇兄,都是血,他们的血染红了漫天的雪,不该这样的,容家人可以死在战场上,但绝不能死在朝堂斗争中,不该这样的。”

    “钰儿,皇兄知你悲痛,皇兄的心如你一般,阵阵绞痛。可逝者已矣,我们该向前看,活着的人还等着我们拯救,容家通敌叛国,本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帝念其征战多年有功,仅灭三族男丁,其余则流放蛮荒之地,南蛮多瘴气,我忧心舅母和众位表姐,我们该为活着的人多做筹谋。”

    “钰儿,回去吧,此刻心痛如绞的不止我们,母妃她还需要我们呢!”

    想起容家剩下的人,刘钰闭了闭眼,她的手死死抓住衣摆,强忍痛意,点头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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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宫第一件事便是装作毫不知情去向父皇告罪。

    哭得通红的眼眶被厚重的脂粉覆盖,刘钰身着华丽繁复的齐胸襦裙,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往全和殿走去,身侧是俊秀挺拔的皇兄。

    到了这宫里,两人便又端起皇子公主的架子,暗地有数不清的敌人在窥伺他们。

    哪怕刚刚见证了外祖容家覆灭,他们此刻便是装也要装的浑不知情。

    “请王公公,代为传达,就说不孝女刘钰偷玩回宫,特来找父皇告罪!”刘钰笑着跟王公公说话,仿佛真的只是出去玩了一趟,旁的浑然不知。

    “请公公一同传达,儿臣携皇妹刘钰前来告罪。”

    “诺!”王公公是这宫里的老人,看着两位皇子公主长大,他观其神色,以为其并不知晓前日发生之事,当下心疼不已。

    刘瑜和刘钰并排站立,今日是个晴天,他们站在殿门前,望着远方的太阳,只觉得眼眶发涩,复又垂下眸子,不知在思索何事。

    王公公出来传话时,看到的便是两位殿下低垂的头顶,他有些心软,不禁开口:“二位殿下放心,皇上并未责怪,他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危,等会儿好生认错,定然无恙,快些进去吧!”

    “谢公公!”刘瑜和刘钰一同向王公公道谢,随后理了理衣摆,往殿里走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王公公的干儿子小魏子不解:“干爹,八皇子和九公主母族都落败了,往后必不可能继承皇位,您又何必如此谦卑。”

    “砰!”王公公毫不留情地给了小魏子一个暴栗,皱眉怒斥:“你有几条命,敢在这编排皇子公主,踩低捧高的,他们就是再落魄,也比咱们几个奴才地位高。”

    “再者,陛下正直壮年,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这宫里翻身的还少吗?管好你的嘴,那天死了,也别求你爹我。”

    “小魏子该死,求干爹恕罪!”小魏子嬉笑着,手里用了巧劲扇自己的嘴,被王公公嫌烦轰到后殿去了。

    “父皇,儿臣有罪!”刘瑜和刘钰并肩跪在地上,向他们至高无上的父告罪。

    “何罪之有?”刘修问。

    “儿臣不该因贪玩偷偷出宫,还不告知父皇母妃,但父皇母妃担心,儿臣有罪!”刘钰跪在地上,全和殿的地板又硬又冷,却全不如她这颗逐渐下沉发寒的心。

    “瑜儿,你呢?”

    “儿臣不该知情不报,还偷偷去找皇妹,惹父皇母妃担心,儿臣大罪。”

    “就这?”至高无上的帝王,坐在桌案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一双容貌肖似自己的儿女,又问:“回宫前可曾听说什么?”

    “未曾。”刘瑜伏下身子答道:“儿臣携妹妹夜以继日赶回京城,一刻也不敢耽误,未曾听到什么。”

    “来朕这里前,可有去问候你母妃?”

    “未曾!儿臣想着有罪,自当先向父皇告罪,领了罚再去探望为好,也免得母妃忧心。”

    “你们倒是孝顺,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错,去把太傅最近教习的书册抄二十遍交予他,便罢了。”刘修挥了挥手,“朕有些乏了,你们退下吧!”

    刘修见他们否认,那他也不提,他绝然不信自己这双儿女回京真的什么风声没听见?

    “是!”刘瑜起身准备离开,却见刘钰仍跪在地上,她垂着头,成串的泪砸在地上,很快便成了一滩水洼。

    刘瑜闭了闭眼,又跪了回去。

    膝盖敲在地上的声音很响,本拿起奏折准备继续批阅的皇帝又看了过来:“还有何事。”

    “父皇!”刘钰声音哽咽,她抬起头,满脸的泪,年仅十二的她终是忍不住,她几近崩溃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近乎卑微地朝着他叩首:“父皇,放过他们吧!”

    一旁的少年见妹妹磕头叩首,头也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闷响。

    “都知道了?”

    “嗯!”

    三个人都心知肚明知道什么,但却都不挑明,好似打哑谜一般,皇帝问一句,刘瑜刘钰答一句。

    “觉得朕做得太过?”

    眼见刘钰情绪几近失控,刘瑜率先回道:“若是证据确凿,那便万死难辞其咎,但……女眷何其无辜,他们在京中什么也不知道,更不可能参与其中啊。可否削去爵位流放在京城周边,南蛮瘴气多,几乎难以生还。”

    “他们的父、夫、子犯下了株连九族的大罪,朕已经网开一面了,还是说,你们觉得朕判得不公允,有冤情?”刘修声音不大,却听得兄妹二人遍体生寒。

    坐在上面的是他们的父,亦是他们的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谁敢说皇帝错判了。

    “不,父皇英明神武,怎会错判,父皇的大恩大德,儿臣铭记于心,这便退下去看望母妃了。”刘瑜扶起泣不成声的妹妹,再次向皇帝行礼告退。

    看着一双儿女单薄落寞的身影,刘修又说:“替朕问容嫔好!”

    “是!”刘瑜听闻母妃被贬,神情微顿,然再无旁的表情,扶着失魂落魄的妹妹阔步往外走去。

    刘修看着刘瑜坚毅挺拔的背影,上挑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朕这个儿子倒是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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