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三年,夏。

    陡耸的积石山中,岚风似刀子般劈在人脸上,刮的生疼。

    刘老五和狗娃扯紧衣裳,伏倒在山隘口隐秘的嶙岩上,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木林,不敢错过一丝风吹草动。

    生怕一个眨眼,朝廷剿匪的官兵们便会突然出现,然后用刀斧砍下自己的脑袋。

    “连石大当家都被剿匪给灭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老汉我了。”刘老五叹气。

    狗娃耳尖,听见了刘老五的喃喃,左右四顾确认没人后,才悄咪道:“老刘头,我听说,三叔准备接受朝廷的招安。”

    刘老五骇了一跳,干瘦的脸颊上眼球突起,忙不迭问:“咱们都造反杀了狗官,朝廷能开善心放过我等?”

    “是哩,所以二当家准备拿石心的脑袋当投名状。”狗娃声音又轻又快,即刻消散在风呼声里,只余下他叠叠复复的话,“一定能行的,一定能行的……”

    司宜心觉得不行。

    泛着寒光的刀身横在颈间,刺的她双眼迷蒙模糊,锋锐的刃已经划破外肤,洇出点点红豆般的血珠。

    “等等——”司宜心面白如纸,命悬一线时也顾不上深究此处是何地,忙用干涸沙哑的声音喊停。

    大刀一顿。

    “有甚好等的,王麻子你不快动手!”

    暴呵声起,司宜心不顾脖颈被划出一道血线,回望而去。

    只见一黑脸大汉大马金刀的坐在石洞口,麻衣短褐,满面虬髯,虎目中透着浓烈的杀意。

    不是绑架,也不是演戏!

    她穿越了!

    明明上一秒还在后台准备傩舞表演,结果再睁眼就……

    司宜心眼皮轻颤,心跳如擂鼓,眼见王麻子的刀马上要削脖,追声道:“我自知难逃一死,且留我交待几句遗言!”

    王麻子立身看向黑脸大汉。

    他眼神微眯,作势打算拒绝时,洞外传来声叹息。

    “也罢,左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等上一等,再送石心上路吧。”

    乌泱泱的人群拥着位鬓边花白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黑脸大汉连忙起身让位,恭敬的唤来其为三叔。

    “三叔,你怎恁心软,何不速速砍了这小子的脑袋……”黑脸男人不忿。

    “今岁大水,是石牛聚啸起义,领了我等冲开官府的粮仓,才给换来一口生息,如今便是应了官府的招安,也得等他儿子说完最后的话!”

    被唤作三叔的人威望极高,王麻子不等黑脸大汉的吩咐,便已收刀,伫立在旁。

    性命之危暂解。

    司宜心额角太阳穴如针扎一般刺痛,许久未进粮米的肚子痉挛,几欲干呕。

    不得已她连手锤了两回胸口,想压下翻涌的酸水,却摸到一处温软。

    这是……

    “孩子,你也莫怪,实是山上缺食少粮,我等没法了,只能借你人头一用。”三叔哽咽,“也算是送你父子二人在阴曹地府团圆了。”

    好一张利口!

    心中嗤笑,司宜心看的分明,三叔与黑脸汉子眼色互换,分明是演了一场黑脸白脸的大戏,只为借大义和民心,好让她引颈受戮!

    不过……这民心和大义,你们用得,我也能用。

    司宜心面上扯了扯嘴角,似哭似笑:“我爹起义,是为了能为大家活下来,如今能循我爹遗志,用我一命换大家安稳,我自是愿意。

    听司宜心提及身亡的石牛,人群中溢出几声呜咽,又听她自愿赴死,哭声渐大。

    好!

    司宜心悄悄攥紧拳头,压下心中雀跃。

    她不像小说里写的的那样,拥有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也没有可亲近之人询问,只能根据三叔和黑脸汉子的对话,小心揣测。

    幸好民心有向。

    “只是有些事情,还请三叔容许我问清楚,到了下面也好说与我爹。”

    三叔抚须的手顿住。

    司宜心趁机,朗声问道:“朝廷发来的招安书上可有说如何处置大家?”

    三叔嗫喏,并未立刻作答。

    所谓的招安,不过是上次官兵剿匪杀了石牛后,便遣俘虏回积石山报信,说新来的靖城知县感怀民生多艰,认为首恶已诛,其余蒙昧百姓只要归降,便可网赦造反之罪,并且奖励献上石牛之子头颅的人百两黄金。

    本就被剿匪吓破了胆子的三叔,听闻此讯,顿时喜笑颜开,哪里还顾得上索要什么招安书,急匆匆的就开始谋算如何用石心换百两黄金。

    “自是有的,招安书上说会赦免我等罪过。”三叔淡然开口。

    司宜心眉毛一挑。

    她虽不知道当今是何朝代,但也知道朝廷的招安书可不会只许诺这点好处。

    不够诱人,又如何能让尝到权势甜头的人撒嘴。

    “这样便无牢狱之忧了,甚好。”司宜心抚掌,言语中满是欣喜,“可还有说户籍和田产是否都恢复原样?”

    “这……”三叔额角沁汗,环视四周,原本拱卫在他身边的人,也都纷纷投来目光,于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哄骗道,“有的有的,一切照旧。”

    谎言。

    “我爹在时,也收到过朝廷发来的招安书,许诺我爹当个什么官,太拗口,我也没记住。”

    司宜心扯过石牛的大旗开始编,她的身份就是此番说辞最有力的作证。

    “招安书上还说户籍田产复原,可是我爹觉得田地被水淹,难以再耕种,便开口要求知县为每一户加五亩地。”

    “什么?!还能白得五亩!”

    “石大当家真是大好人!”

    “石娃子,那为何大当家没同意?!”

    ……

    熙熙攘攘,声音如沸,石洞内顿时哄作一团,司宜心睨了眼脸色黑沉的三叔,知晓过犹不及,抬手示意众人先安静。

    “因为我爹发现官府送来的招安书上,并未加盖官印!”

    官印便是立契的凭信,没有凭信的契约便是张无用废纸。

    此言一出,黑脸汉子再也按捺不住,挣开嗓门:“石心你莫要胡咧咧,我们怎么不知朝廷给石牛发过招安书,必是你……”

    “没盖官印是因为知县想博剿匪之功,便想了个曲折的法儿,私下劝我爹卖了大家伙儿换金银前程!”

    司宜心目光如炬,直视黑脸汉子和三叔,一字一句皆重重砸在众人心头。

    “我爹觉得此事太过阴损,就直接拒了,后怕山上有人动歪心思,便也没往外说。”

    三叔眼中惊惧之色已经掩藏不住了。

    司宜心定神,准备再烧把火,将局面彻底搅浑时,急躁的黑脸汉子已经抢过王麻子手中的大刀,急吼吼的就要劈过来。

    惊惧交加的混乱中,有几人钳住黑脸汉子的手臂。

    “赵铁牛,你让石娃子把话说完!”

    黑脸汉子头上青筋暴起,眼中尽是狠戾之色,粗壮的手臂使着劲:“你们莫要信了他的鬼话,他就是不想死,吓唬我们别受朝廷的招安!”

    “那你拿出招安书来给大家伙看看!”

    布局良久,司宜心终于喊出最致命的一话,乌浓的眼眸扫过惶惶不安的众人,火上浇油般说到:“朝廷的狗官们要是干人事,咱们也不会沦落到被迫起义的地步,我也只是想在临死之前,为大家讨个安心活命的法子。”

    动之以情,晓之以利,整个局面已然往司宜心设想的方向发展了。

    “赵老三,我们敬重,便尊称你一句三叔,招安一事到底如何,今日你得给大家说清楚!”

    “对,说清楚,招安书也得拿出来看看!”

    “你看的懂吗,大字不识的。”

    “嘿,看盖没盖官印还不行吗。”

    被司宜心煽动的人群情激奋,很快把三叔和黑脸汉子围成一圈,唾沫横飞,有急性子的人都攀扯两人的衣物,将破布补丁的麻衣撕开到口子。

    好不狼狈。

    “够了,别动手动脚了!”三叔伪善的面具彻底撕下,阴鸷的目光掠过嘴角含笑的司宜心。

    还以为不过是个任人揉捏的泥团,没想到如此扎手!

    悔不该给石心说遗言的机会!

    三叔追悔莫及,也知道不将招安的事情掰扯清楚,今个就过不去了。

    “昨晚我点火细看时,不慎将招安书烧毁了。”三叔稳了稳心神,连声继续道,“当然,我这里还有知县大人亲笔所写的劝降信,里面有官印!”

    甩手递出一封信笺。

    一群地里刨食的泥腿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会不写,又怎么知道信上写的便是取石心首颅,便可换黄金百两呢?

    赵三叔心里窃喜,眼见众人果然瞧见有红泥官印,就不再怀疑。

    “叔伯,可以给小子看看吗?”

    司宜心面沉如水,并无慌乱和不安之色,众人心中对他甘心赴死的说法,又信了几分。

    赵三叔双目怒睁,凶神恶煞般说:“你识字?”

    “侥幸学过几天私塾,我爹之前的招安书,就是我给他看的。”

    根据之前三叔和黑脸汉子的对话,司宜心知道眼前的众人,都是水灾后被聚在一起的流民,本也不是互相知根知底的人,而且三叔能在石牛死后,公然逼石心去死,就是欺负石心没有亲朋相护。

    所以无论司宜心说什么,都不会有人拆穿。

    拿着信的人递给司宜心,还不等她接过,三叔一个飞扑就已经夺了过去。

    司宜心眼尖,立刻抓住了一截。

    角力拉扯,谁也不肯松手,竟这封信给撕毁了!

    信没了,百两黄金的事情,就只有他和赵铁牛知道,三叔立刻倒打一耙:“石心,你故意损毁知县给我们的劝降,是想害死大家吗?!”

    司宜心也是心中暗喜,面上却戚戚:“我并非有意,如今信件已毁无法复原,招安之事可还有办法?”

    三叔冷哼,狞声说道:“知县承诺,只要交上匪首石牛儿子的头颅,便能给咱们条活路!”

    “儿子的头颅啊……”司宜心瞥了眼蠢蠢欲动的黑脸汉子,“那恐怕不行了。”

    三叔勃然大怒,双目喷火,恨不能亲自砍下司宜心的脑袋!

    “因为我爹,没有儿子,只有我一个闺女!”

    司宜心放出惊天炸雷的话,顿时将石洞内的众人惊翻!

    怎么可能?

    石心竟然是个女子!

    “婶婆,有劳您伸手来验验,我所言非虚。”司宜心点了位面容敦厚的中年女人。

    关乎到全寨存亡大事,她略一咬牙,果断的伸手探进司宜心的衣襟中,确实触摸到一片柔软的胸脯。

    霎时,中年女人背后惊起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他真的是女子!”

    司宜心偏过头,凌乱的长发盖住了她一半的侧脸,泣涕道:“流亡路上,我爹怕人饿极了眼,将我掠取炖煮吃了,便狠心将我扮作了男孩。”

    情理之中,不少人恍然接受了司宜心的解释,唯独三叔暴跳如雷,紧抓不放。

    “我不管你是男子还是女子,今日必须取你头颅!”他阴狠的威胁着,环视周围的人群,抬高声音道,“错过了朝廷的招安,官府又要派兵上山剿匪,连石牛都死了,你们觉得自个还能抵住吗?”

    百姓对朝廷、官兵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之前水灾时,是饿的实在过不去下了,锦县的狗官尸位素餐,赈济的粮食不仅少得可怜,还得先服苦役,才能得到碗稀薄的水粥,连牙缝都塞不了,这才逼得众人不得不杀官造反。

    可后来新上任的知县手段了得,很快便派出官兵镇//压,一个照面,聚啸起义的流民们就泄了胆气,等到官兵们手持长矛弓箭冲锋时,瞬间便冲散了这群乌合之众。

    还是石牛领着溃散而逃的人遁进积石山,才盘踞下来,建了个小寨子,勉强苟活,可即便如此,也难逃朝廷的通缉和剿匪。

    众人顺着三叔的话稍加思索,更是彻底没了抵抗官府的胆量。

    黑脸汉子淬了口唾沫,将大刀还给王麻子,他刽子手出身,杀起人来手起刀落,快得很。

    “可是如今烧了招安书,撕了劝降信,什么凭证都没了,三叔你再送个女子头颅给知县,他还能认吗?”

    司宜心不给喘息的机会,舌绽莲花,用语言不断施压,把握主动权。

    “大家可别忘了,知县当初给我爹发了没盖官印的招安书,想哄骗咱们下山,好自投罗网,去成就他的剿匪之功!”

    瞥见有人动摇,司宜心趁热打铁。

    “而且朝廷兵强马壮,粮草丰盈,咱们不过是些老弱妇孺的残匪,有值得知县招安的价值吗!”

    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也清楚,自己之于官府,不过是疥癣之疾,等水患平复,官府腾出人手,必会来灭了他们这群反贼。

    绝望,悲愤的情绪开始蔓延,连言之凿凿要取司宜心脑袋的三叔和黑脸汉子也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只能等死了吗?

    司宜心支起瘦弱伶仃的身子,走到众人面前,掷地有声的给所有人提神振气。

    “其实我爹在被杀之前,就已经琢磨出了能让大家活下去的法子。”

    “你们可愿意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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