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院长奶奶告别后,赵禾筠离开了人流平台,在领养人的簇拥下来到出站口,坐进了一辆金黄色的炫光飞车里。

    紧接着她的三个……姑且先称为家人吧,他们争先恐后地挤进后排,要和她坐在一起。

    变态男B哭喊着:“我想跟禾禾妹妹一起!”

    女A一脚把变态男B踹开:“走开走开,你给我去开车。”

    男A从后排底座下掏出酒,直接拧开大口炫:“咕噜咕噜……我喝酒了,嗝——我,我不能开车。”

    难道后排比前排要舒服吗?

    赵禾筠思忖着自己要不要把位置让出来,她来开车,这样大家就不会为了抢座位而吵起来了。

    只不过她只学过开机甲,飞车可能还不太熟练,需要学习一下才行。院长奶奶说到新家庭要主动一点……

    嗯,她决定之后好好学习开飞车的技术,以后就让她来负责开车。

    一阵鸡飞狗跳后,这场战役很快以变态男B的惨败结束。

    他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走到驾驶座,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用哀怨的眼神看着赵禾筠。

    而女A和男A则分别抱住赵禾筠两边的手臂,得意洋洋地冲变态男B笑。

    “禾禾,你想不想跟哥哥坐一起?”变态男B最后不死心地问。

    还不等赵禾筠开口,女A就眉毛竖起,语气满是威胁:“赵煦凯,你再不开车,今年就别想见着你的‘新老婆’了!”

    变态男B瞬间老实了,他挺直腰板,握住操纵盘,踩下踏板,飞车轰然启动。

    嗡——

    飞车的引擎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快速启动带来的惯性让众人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

    赵禾筠只微乎其微地晃了一下,依旧稳稳地坐着。

    他们在出口管道里疾驰而过,一条条反光指示牌如同流星般掠过他们的视线,五颜六色的飞车和他们同行,仿佛是一道道漂亮的彩虹。

    当飞车驶出出口通道后,景色豁然开朗,灰白色的墙壁被蔚蓝的天空取代,银白色的高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鱼鳞般反射着光芒,花花绿绿的广告牌与虚拟投影交错,各种各样的飞行器在半透明的通道上行驶、盘旋,它们或快或慢、或高或低地穿梭在城市上空。

    赵禾筠微微睁大了眼,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欣赏白天的城市。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城,她曾无数次在夜晚的掩护下,悄悄潜入城市寻找食物和庇护所。

    但白天对她来说依旧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白天太亮了,她害怕太显眼,会被集中营的人找到。

    因此,他总是在白天躲藏在无人的角落里等待着夜幕降临。

    何况即使是晚上她也很少会到喧闹繁华的地方去。

    ——她身上很脏,人们十分警惕她,有好几次他们都叫戴帽子穿制服的人来抓她。她不知道那群人有没有去过集中营,但她知道不能暴露自己,所以都选择了逃跑。

    女A语气很轻柔地说:“禾禾,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了……我叫赵枫芮,可以叫我赵阿姨,是你的妈妈。”

    男A兴奋地说:“我是赵日天,是爸爸呀。”

    变态男B举手,紧随其后:“嘻嘻,我叫赵旭凯,是哥哥呀!”

    好奇怪,为什么他们看起来这么高兴?

    从见面开始,一切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疾驰而去,她不理解这些行为背后的意义。

    赵禾筠不禁有些恍惚,她低下头,不解地盯着挽住她胳膊的两只手。

    难道这只是为了麻痹她的手段?先控制住她的行动力,再用莫名其妙的语气扰乱她的思绪,然后看准时机将她置于死地?

    不,应该不是,他们身上一点锻炼的痕迹都没有,而且变态……哥哥的表现非常浮夸,不合时宜。

    要是在集中营里这么说话,他肯定会被教官用训练刀插进喉咙里,搅出血来。

    何况集中营里傻子是活不到最后的,这么一想,变态哥哥来自集中营的概率很低。当然也有可能这只是他的伪装。

    赵禾筠的思绪飞速旋转,这些事情如同这城市上空飞逝的斑驳光影,抓不住源头。

    “我知道了。”

    她面无表情地点头,轻轻抽回被挽住的手臂,绿色的眼睛中依然保持戒备。

    浑然一副冷酷无情的标准杀手模样。

    教官说过,面无表情是最适合她的表情,她是最有天赋的杀手,但不被感情牵绊的杀手才是最强的。

    虽然没有感情的教官最后被她杀掉了。

    ……

    如果狸猫姐姐在就好了。

    狸猫姐姐是集中营里年龄最大的孩子,有家人的记忆,姐姐一定会告诉她现在应该怎么做,就像之前告诉她要怎么才能逃到外面世界一样。

    ……

    在遇到他们之前,她以为福利院就是最幸福的地方,但好像,在这里也是暖融融的。

    虽然他们有些奇怪,不过她不讨厌他们。

    在赵禾筠走神时,赵枫芮和赵日天不知道赵禾筠的心思。

    发现手被甩开,他们只以为自己被赵禾筠抗拒了,互相对视一眼后,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看着赵禾筠。

    年仅十五岁的赵禾筠身材很清瘦,褐色齐肩短发的尾部枯黄开叉,脸上也带着略欠血色的苍白。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没能摄取足够的营养,她目前也只有一米六,在他们平均一米七八的身高下显得瘦小极了。

    与她身形截然相反的,是她漂亮凌厉的长相,眉眼沉沉,嘴角绷直,虽然还未长开但依旧清晰明朗的脸部轮廓。

    尤其是赵禾筠漫不经心地向他们瞥来时,她眸色冷淡、眼尾向下,这种难以言明的攻击性更是被推到了极致。

    可或许是那双碧绿的眼眸过于精致好看,而赵禾筠的神态如今又有些僵硬。

    她思绪变化之间,眼神一点点钝化呆滞,外表上的锋利冷漠也在无形中被抹消掉了——

    就像初春时渐融的湖面,赵禾筠眼眸深处萌发的一抹柔软无声无息地从冰面下显露了出来,嘴角也微不可察地勾起,似乎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然而赵禾筠毕竟是从厮杀对抗里爬出来的,对目光何其敏感。

    随着他们的视线越来越赤裸热烈,她几乎按捺不住动手反击的欲望,猛地惊醒回神,立马绷紧脸,重新回复冷酷的模样。

    “禾禾真可爱。”

    死变态哥哥盯着后视镜,发出“诡异”的笑声。

    本来有些忧心忡忡的赵枫芮——也就是赵阿姨——释然地点头,轻轻拍了拍赵禾筠的手背,说:

    “禾禾,不需要你立刻相信我们,但请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证明给你看,家是一个充满爱与包容的地方。

    “不管你以前所处什么样的环境,但从今天开始,你都可以任性一点,因为我们是家人啊。

    “而且你看我们超级有缘的哦,我们都是姓赵的,说明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家人!”

    另一旁的赵日天,赵叔叔虽然脸上还带着刚喝完酒的红晕,但他说话一点也不含糊,口齿清晰:

    “对啊!老婆大人……赵阿姨说的对,家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我们都是平等的,你喜欢什么就买,想揍哥哥就揍哥哥,想吃零食就吃零食,或许会有吵架争执的时候,但这不会成为彼此分开的理由。”

    “喂老头子,什么叫‘想揍哥哥就揍哥哥’啊?没有人为我发声吗?”变态哥哥不乐意了,控诉般嚷嚷着。

    赵阿姨说:“怎么称呼你爸爸的?没大没小。”

    可怜的变态哥哥表情浮夸哀怨,悲痛地说:“不是说我们是平等的吗?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不配吗?”

    赵阿姨故作恼怒:“诶诶诶,闭嘴嗷,专心开你的车!”

    ……

    飞车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最终停在一栋外形现代而又不失温馨的别墅前。

    “到了禾禾,这就是我们的家。”赵阿姨率先下车,转身朝赵禾筠伸出手,眼中满是期待。

    可赵禾筠知道,自己的手很粗糙,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厚茧子,会把赵阿姨的干净漂亮的手硌痛。

    在福利院时,小朋友都不喜欢和她牵手,也只有手和她一样粗糙的院长奶奶,才没有在意过自己这双不够细腻的手。

    但不希望赵阿姨难过,赵禾筠便小声地说:

    “可以挽住我的手臂……就像在车上时一样……”

    “好耶!”

    在旁边阴暗偷窥的赵旭凯闻言,准备已久的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前来,从背后作势就要将她抱起。

    赵禾筠只感觉身后来风,她下意识朝左侧迈一步,看也不看就一个过肩刷将对方狠狠的甩到地上。

    而后条件反射地拧断对方的手臂,曲起手,用人体杀伤力最强的肘部猛地刺向他。

    “要死啦要死啦!”赵旭凯惨叫道。

    她反应过来,急忙止住了向下肘击的动作。

    赵禾筠顿时忐忑不安,手心渗出汗。

    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她视死如归地将一米八几的赵旭凯一把拉起,赶在对方再次发出惨叫之前,干脆利落地“咔嚓”几声,把扭断的手臂复原了。

    “对不起。”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赵禾筠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去看他们的视线。

    明明院长奶奶说过,让她乖一点,她却刚见面就做错了事,今天是不是就没有饭吃了?

    她在飞船上坐了半天,只吃了一管营养膏。她想念院长奶奶做的苹果派了。

    赵旭凯揉了揉肩膀,他望着赵禾筠缩成鸵鸟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一改先前的吊儿郎当,认真地走到赵禾筠面前,将她超过眉眼的额发撩至耳旁。

    赵禾筠微微抬眸,对上了他严肃的蓝色眼睛。她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她右鬓角处停留

    ——那里有几道浅浅的疤,她六岁时因为学不懂机械物理,受不了躲在角落里悄悄哭,结果被教官发现了。

    教官就抓住她的头发,用沾着辣椒水的刀,当众把她的皮肤一点点割开,并告诉她们“哭是废物才会做的行为”。

    赵禾筠其实觉得没什么,因为教官最后还是破例给她开了小灶,让她在考核前学会了这些晦涩难懂的知识点。

    时间仿佛被凝固了,赵禾筠从未觉得世界这么安静,这么漫长。

    却见,变态哥哥兀地咧嘴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他拉上衣袖,秀出他的肱二头肌,说:

    “没关系,你哥哥我可耐揍了,而且禾禾,你打得我好爽,我超喜欢!”

    他一边说着,一边挤了挤其实没多强壮的肌肉。

    赵阿姨梅开二度,再次一脚踹向赵旭凯的臀部,笑骂道:“别总是那么变态,你看,禾禾都快被你恶心吐了。”

    赵叔叔哈哈大笑:“都说了想揍哥哥就揍哥哥,你不用拘谨,狠狠揍就是了!”

    赵禾筠心里更不安了。

    怎么会有人赶着要挨揍呢?难道刚才她不小心伤着他脑袋,让他比傻瓜还傻了吧?

    “好了好了,别在门口傻站着了,我们回家!”赵叔叔招了招手。

    赵阿姨挽住赵禾筠的手臂,带着她边走边说:“我给你准备了房间,一会儿你看看喜不喜欢,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变态哥哥继续秀着他的肱二头肌,兴奋得像曾经在福利院围栏外看着她狂摇尾巴的傻狗:

    “等会看完房间,我给你瞅瞅我的‘新老婆’!你哥哥我花费老大金钱搞来的机甲,一般人我还不给看呢!”

    赵禾筠嘴唇翕动片刻,却还是没有开口。

    阳光给他们的身影镀上层温暖的金边。

    她太瘦小了,迈出来的步子远没有他们的大,她干脆“两步做一步”,紧紧地跟着,好像生怕自己会落下。

    赵阿姨说,这里是她的新家。

    可是,她从小就是在集中营长大,即使在福利院里,她也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只有院长奶奶会关照她。

    院长奶奶很温柔,她也很喜欢院长奶奶。

    但院长奶奶有自己的家人,而院长奶奶的家人不待见她。

    她不想插足别人的家庭。

    对她而言,只要能活下去就足够了,其他的无论怎样都没关系。

    ——她没有过家。

    赵禾筠十分认真地揪着字眼。

    如果说“新”的前提是要有“旧”,那么赵阿姨说错了。

    这里不是她的新家,

    这里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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