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瑞雪飘飞。

    既寤城的良宵之夜,华灯齐放。

    但那横跨护城河的大桥上,无论是杂耍艺人,叫卖小贩,还是游玩路人却面色凝重,不见一丝喜色,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哎,你听说了吗?前段时间,原本运往前线的一批军饷,凭空消失,天子震怒,正下令彻查呢。”

    “你看看这大桥上的人的脸色,像是不知道这事的样子?”

    “也是,这段时间大理寺那边也是灯火通明,这大街小巷的官兵来来往往的,我这生意都要做不下去了,唉~”

    “你没看这大桥上都没什么人了,这个时候,还做什么生意,保命要紧呐。”

    “不出来做生意,吃什么,家里婆娘孩子还等着吃饭呢。”

    “话说,这案子……”

    百姓讨论的声音淹没在风雪之中,而那清冷的月光同炽热的火光,明灭闪烁,交相辉映,仿佛也在激烈讨论着百姓口中的奇案。

    与此同时,在这热闹非凡的大桥上,却是有一道独自穿行于风雪之中的身影,一身黑色单衣,斗笠遮面,清瘦的脊背挺的笔直,脚下的步子极快,穿过寂静的大桥,带起一阵风雪,显得格格不入。

    夭殇好不容易穿过窃窃私语的人群,带着满身风雪,在一家人烟稀少的客栈前方站定,摸了摸离家之前拿的银子,微微松了口气。

    正所谓,手中有银,心中不慌,夭殇推开客栈大门,直接将银子放在柜台。

    站在柜台前的掌柜正在梦周公呢,大门猛地打开,凛冽的寒风猝不及防灌入客栈,迷迷糊糊的掌柜瞬间清醒。

    带着满脸火气的掌柜一睁眼就看到了柜台上的大银锭,被惊醒的火气瞬间消退,圆乎乎的胖脸上堆起满脸笑容,开口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夭殇愣了愣,不太明白掌柜话中的意思,想了想,伸出两个手指,住店应该就是可以睡觉的意思吧。

    掌柜看到夭殇的动作,会意,开口道:“明白,上房一间,热水已经给您备好了,在下这就找人带您过去?”

    见夭殇点头,掌柜开口就要招呼小二,只是,在拿起柜台上的银锭时,掌柜神色一变,张开的嘴吧瞬间合上,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格外凝重。

    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反复摩擦之后,想要确定什么,半天之后,又拿到烛火下仔细观看,在看清银锭底部的标识之后,掌柜拿着银子的手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什么,止不住的颤抖。

    “这,这,这,这是……”掌柜看向夭殇的眼神惊疑不定。这银子底下的官印,分明是那批不翼而飞的军饷啊!

    后面的话,掌柜没有说出来。

    夭殇却很困惑,她刚刚都已经给了银子了,怎么还没人带她去房间?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这样想着,夭殇敲了敲柜台前的桌子。

    掌柜的被夭殇弄出来动静惊到,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察觉到夭殇的不耐,克制住颤抖的双手,满脸歉意道:“客官,实在不好意思,这天儿一冷,这些伙计就容易偷懒,客官您稍等,在下这就带您去房间。”

    看掌柜的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夭殇总算满意,舒展了眉头,点了点头。

    夭殇跟在掌柜的后面,看着前面圆润的背影,听着那虚浮不定的脚步,还有那总是频频回头飘向自己的眼神,皱了皱眉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打扮,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啊。

    想到之前掌柜拿到银子的时候似乎有些不高兴,难不成是她给的银子有问题?但是不应该啊,那银子又不是假的,客栈不是给银子就可以住的吗?难不成她还落了什么步骤?

    夭殇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离家之时阿爹他们的叮嘱,非常确定自己这一路上都没有出现什么差错。

    在确定自己没出什么差错之后,夭殇没再在意掌柜的怪异之处,毕竟,她现在迫切地需要睡一个好觉。

    几步路的功夫,两人就到了房间门口。

    掌柜强自镇定心神,“客官,您看这间如何?可还满意?”

    夭殇随便看了一眼,迅速点了点头,走进去之后,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掌柜,赶人的意思十分明显。

    掌柜的见状,一边往外走一边开口道:“既然客官满意,那在下就不打扰客官休息了,客官要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在下……”

    夭殇关上门,深吸一口气,终于清净了。

    这次出门之前,阿爹已经特意叮嘱过了,要隐匿身份悄悄行事,为此还特意收走了她的武器,让自己徒步进入既寤城,现在自己好不容易顺利完成了第一步,接下来就是根据之前阿爹给的线索,寻找那人的踪迹了。

    这样想着,夭殇终于克制不住满身的疲惫,缓缓陷入了梦乡。

    然而,夭殇不知道的是,在她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掌柜迅速收起脸上的笑意,手中还拿着那锭银子,没有立刻离开,等察觉到屋内的气息逐渐平稳之后,掌柜的便急不可耐地冲出了客栈的大门,直奔灯火通明的大理寺。

    掌柜的攥紧了怀中的银锭,一颗心脏跳的厉害,今天晚上这事要是成了,他就以后就不用继续守在那个四处漏风的小破客栈了。

    越想越激动,掌柜一路狂奔到大理寺,掌柜的亮出腰牌,喘了口气,疾声道:“快,快去通报少卿,军饷失窃疑案已经有线索了,快去!”

    守门的士兵听到掌柜的话,先是一愣,然后便是满眼怀疑,似乎有些不相信大理寺安排在外的一个小小掌柜能够得到这样重大案件的线索。

    要知道,军饷失窃疑案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大理寺灯火通明了这么多个晚上都没有找到的线索竟然会被一个小小的客栈掌柜得到?

    “你说真的?!!”

    掌柜对守门士兵的反应早有预料,直接掏出怀中揣了一路的银锭递给那守门士兵,“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守门士兵一眼就认出了那银锭的不同之处,作为军饷的银锭底部印有将字标记,为的就是防止军饷失窃,但是这东西,基本上是个人就知道,这是谁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拿着军饷四处招摇?

    掌柜的见守门士兵愣神,颇有些气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少卿大人,若是耽误了正事,惟你是问。”

    这下那守门卫兵也不敢耽搁,拿着银锭迅速转身,用出了吃奶的力气往还亮着灯的书房跑去。

    不过片刻,大理寺少卿徐微就出现在了掌柜的面前,“人在何处?”

    掌柜的连忙答道:“回大人的话,那人现在就在大桥边上的客栈,属下离开的时候,那人似乎睡了过去,大人,现在可要去抓人?”

    徐微眸色微暗,沉声道:“召集人手,一刻钟后,院外集合。”

    “是!”

    跟在徐微身边的士兵们顿时精神大振,军饷失窃案事关重大,他们都已经记不清大理寺已经灯火通明了多少个夜晚了,现在终于要结案了,他们也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很快,一刻钟之后,徐微看着院外整齐列队的士兵,开口道:“今晚的行动,务必不要惊动百姓,明白吗?”

    “是!”

    “嗯,掌柜的,前面带路,现在大桥那边百姓应该还没有散去,我们抄小路过去。”

    掌柜的点头称是。

    夭殇是被客栈周围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惊醒的。

    虽然那声音压的很低,但于她而言,那声音和地动山摇也没什么区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这才不过一个时辰,怎么客栈周围会多了这么多士兵,不是说既寤城是天子脚下,绝对不会发生治安大事吗?

    这样想着,夭殇带着满心的疑惑,刚要起身出去查看一下外面的情况,但还没等夭殇走出房门,房门就被一股大力砰的一声踹开。

    看着站在房门外的士兵,夭殇感觉到了来自这些士兵的敌意,原本因为被吵醒有些懒散的身体瞬间崩紧,手中暗自积蓄力量,蓄势待发。

    就在这个时候,徐微拨开前面的士兵,走到了夭殇的面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一声黑衣的单薄少年。

    夭殇睡觉的时候拿下了戴在头上的斗笠,此刻,一张清秀脸庞映入众人眼帘。

    徐微看着眼前不过十七八岁的单薄少年,想了想,拿出那枚银锭递到夭殇的面前,“小子,你可认识这个?”

    夭殇低头看了一眼,认出这是自己当初给那个掌柜的的房钱,眨了眨眼睛,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这是自己的。

    徐微被夭殇的动作弄的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夭殇就这么承认了,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夭殇再次点头,这不就是银子?

    见夭殇点头,徐微面色不变,心中却是已经明了,这个不说话的少年应当是不知情,但即便如此,人却不能不抓,所以开口道:“好,你既然承认这是你的东西,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说完,徐微转身拍了拍站在后面的掌柜。

    “你做的很好,这次记你一功。”

    掌柜的感受到徐微的动作,心中一喜,自己这算不算是入了大理寺少卿的眼了,连忙开口道:“多谢大人,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只不过,到目前为止,这案子就出现了这么一个少年,似乎有些……”

    话音未落,徐微一个眼风扫过来,掌柜迅速闭嘴。

    见掌柜不再开口,徐微自然知道掌柜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军饷失窃一事事关重大,这少年不管是什么来头,今天他都要带走,“好了,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你退下吧。”

    “是。”

    掌柜的看了一眼满脸警惕站在门口和一群士兵对峙的单薄少年,面露不忍,这少年看着这般孱弱,也不知进了大理寺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夭殇却是不知道眼前这些人转来转去的心思,只以为是自己的银子出了什么问题。

    离开的时候,他们明明说过,这银子肯定能用的,怎么一进城就总是这里出问题那里出问题的。

    要不是之前阿爹交代过,在既寤城要尽量低调行事,尽量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她早就把这些人打趴下找地方睡觉去了。

    但是现在,眼看着那些士兵给自己带上沉重的镣铐,夭殇除了崩紧的身体,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反抗。

    “走吧,哥几个因为你都要熬死了,你还不自觉点?”

    看夭殇不动,那给夭殇套上镣铐的士兵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任凭那些士兵如何催促,夭殇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徐微的方向。

    她现在虽然不能反抗,但这些人要抓自己,总要告诉自己因为什么吧。

    徐微察觉到夭殇的目光,挥了挥手,让屋内的士兵都退下,将手中的银锭递到夭殇的面前,“你之前说,你知道这是什么?”

    夭殇点了点头,但转而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她知道这是银子,但是按照他们的说法,那个客栈老板在见到银子之后应该讲她奉若上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夜报官给她带上镣铐。

    徐微注意到夭殇摇头的动作,开口道:“你既然摇头,想来也意识到这银子的不对了。”

    “你看。”徐微指着银锭底部的印记,“这下面的字,你可认识?”

    夭殇点点头,这下面的“将”字她是认识的,就是因为这个要抓她吗?

    徐微开口道:“但凡有这印记的银子都是官家的银子,是军饷,是前线将士能够从残酷的战场上活下来的重要保障。而前不久,既寤城中原本要运往前线的一批军饷,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而你,在军饷失窃一案发生之后,堂而皇之拿着失窃的军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既寤城的客栈。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抓你了吧。”

    听完徐微的话,夭殇明白了什么,想到之前自己路上遇到的那个怪人,垂下眸子看向自己腰间的钱袋,只见原本角落里绣着的一条黑线消失不见。

    显然,是那个人调换了自己的钱袋。

    夭殇开口,嘶哑刺耳的声音响起,“我没偷那些军饷,我的钱袋被人换了。”

    两句话,徐微却是听的全身汗毛乍起,无他,那声音是在太过刺耳难听。这下,徐微终于知道这少年为什么一直不肯开口说话了。

    看着徐微的模样,夭殇抿了抿嘴巴,她知道自己的声音不好听,所以很少开口说话。

    徐微缓过来之后,安抚道:“你放心,大理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凶手,但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但今天,你必须要跟我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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