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够吗?”容晚懒懒抬起眸。

    “不够啊。”容皓将白色流光注入诏书,流光一般的文字顺着上因宫门缝溜出去,落往三界。

    “容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容晚望向上因宫中,高悬于空的上因剑,一丝笑意流露。

    她极少回顾从前,如今最后一次同容皓推心置腹。

    “当年我们一起竞逐仙门首座,你不顾我的性命,下了一剂猛药。再到如今野心染上血……所以不要再说是我舍弃你、舍弃上因!你就是这样,一点点自己亲手丢掉上因的。”

    “是吗?”容皓忽然发起疯:“晚晚,你从来不信我,是你背弃上因,你宁愿去帮那个贱种也不帮我!”

    “无话可说。”容晚凝望一眼上因剑,抬起手想带走,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

    “晚晚,哥哥再问最后一次。你选夙昼是吗?”

    “我当然选他。”

    “可惜。”容皓将袍袖之下掩藏的稚拙玺印交还给她,平静的神色下是沸腾着无边怒意,说:“审判书一出,连我也护不住你,你还能怎么帮他?”

    “他会赢,不是因为我会帮他。而是他本就可以。”

    躲过容皓,容晚沿着高阶步步往下,裙尾拖曳过他的华裳衣摆,只一瞬交叠便再无交集。

    容皓沉沉笑声回荡在空阔的上因宫里。

    哪想容晚一出门,禁狱卫层层围困,不远处是围观议论的仙官仙子。

    “今有白衣罪仙,罪在其三。”

    “罪其一,昔年强破诡道,妖魔四散。”

    “罪其二,今朝牵涉人间界两任帝王、三位皇子之死。”

    “罪其三,北域十三州一战,勾结落乌,强开边防大阵。”

    拿不准主意的仙官细细观察容晚神色,问:“上仙可是……”

    回眸一望,容皓坐在高座上,双腿交叠,单手支着脸,笑意极冷,又似乎有几分焦灼。

    “这道诏书怕还有些错,上仙不如留在上因,与本座好生商议?”

    “有错吗?是有错。”容晚五指一张,诏书迅如飞光般落于她手,眸光落下一瞬,声音便和以灵力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数罪并罚?灵台审判?”在容皓几欲崩溃的目光里,容晚接下那道诏书,冷声道:“我认罪。”

    宫门外熙熙攘攘的人影霎时消散,无数细碎的白光往容晚身后涌去。

    她在日出霞光下回眸。

    “认?”容皓纵是生气,却苦涩地皱眉,眸光在重重仙雾里只见模糊晦暗。

    他喉间哽了又哽,问:“你凭什么认?”

    容晚问:“你不想我认吗?”

    她转身既走,便听见容皓低声道:“这些年你在人间界玩得够多了,自今日起,不会有什么越界文书,你就好好待在上因,哪里也不要去了。”

    “我如果走,你就即刻开战,对不对?”

    容皓只是望着她,一言不发。

    容晚调用灵脉,只觉灵脉不稳,连灵气也用不出来,更不必说递什么传音。

    她随即穿雾踏雪,步步走回了望春山。

    这里的落雪下过一夜又一夜,风雾也卷着雪粒去吹容晚的衣裙。

    时过境迁,上因同落乌的领地、边境变了又变。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她推开从前小住门扇,内里装饰毫无变化,仍是她从前喜好。

    逛过整座望春山,她忽然有些想念朋友,忽然间只觉孤单。

    望春山上下除却苗圃、丹房,其他少有变化。衡游说是要去了望春山,却仍是拿她当主人,反倒细心打量着苗圃中的灵植灵木。

    容晚坐在窗前,望见窗沿下方的土地,乌黑近墨,泛着氤氲灵气。那些曾被夙昼浇灌的灵植,如今竟真的发了芽。

    不顾窗外飞雪,容晚靠在软塌上浅眠。天光转了一圈又一圈。

    再睁眼时,窗外候着的仙官已落了满身雪,听见容晚醒来的动静,递过诏书。

    “是什么?”

    容晚指尖叩着窗缘,懒得接过来。

    “首座下诏,念您当年因故破禁狱诡道,又游走三界,追捕逃犯,无一错漏。如今……”仙官将那道诏书搁下,说:“如今撤您仙阶仙品,罚去藏书阁,领一个掌书小仙职。”

    容晚叫这仙宫送她,即刻去往藏书阁,其间仙气萦绕,点点烛火一若往年。

    长形矮柜后坐着的仙官站在椅子上迎她,身形矮小的老书唤道:“上仙,许久不曾来过了。老头儿窥得一分天机,上仙可要看一看。”

    他从数个排列有致的小方柜里,抽出一格,调出一方灵境。

    “上仙……”

    “不看。”容晚熟门熟路地拉出一张木椅,倚在长柜上,眉眼间淡淡仙气比雾还淡。

    “看一下吧!”

    “不。”

    “您怎么不按常理啊?”

    “常理?什么是常理?”

    容晚摸出一壶冷酒,借着藏书阁的燥热暖意入口,冰得唇齿一颤。

    “上仙,藏书阁不得饮酒。”老书闻着酒香,不觉有些自醉。

    “神树落花,酿酒,封存又千年……”容晚摸出另一壶,推至老书面前。

    又淡淡吐出两个字:“管够。”

    天光自明至暗,容晚面上有些醉意,她侧过脸望向老书,他醉的一塌糊涂,拉着容晚滔滔不绝地讲仙史、说密辛。

    “你在听吗?”

    “有。”容晚懒懒地放下酒盏,又推给他一壶,为他斟酒。

    琉璃酒壶晶莹剔透,壶口沾着一滴乌黑液体,是容晚所喝之药。能让她违契之后,胜天半子活下来的灵药。

    其上细细碎碎的白光,带着灼人热意。

    老书拿起酒盏灌了一口,下一瞬,脸色古怪,眉目狰狞,拿起旁的酒壶,又是一口喷出来,大喊道:“不能喝!”

    “为什么啊?”容晚眸中醉意已深,偏偏心中清明。

    “密辛!首座密辛哪能乱说?”老书翘着一双小短腿坐在矮柜上,与容晚视线齐平。

    容晚步步引诱,问:“一定是你不知道,才说是密辛来搪塞我。”

    “我,天地书所化,无所不知!”老书借着酒劲同容晚勾肩搭背,拽着她趴在桌上去观摩那一滴乌黑,道:“这啊,白光是什么?”

    “不知道。”容晚隐有猜测。

    “叫你从小不爱读书,成天看画本。”老书神神秘秘地说:“白诡火,诡道禁术,设术者也不可解。”

    “我不信。”容晚故意道。

    “哎!”老书借着酒劲撒泼:“凭什么不信。”

    “你说不出所以然,所以我不信。”容晚激他。

    “看好了!”老书手掌一翻,细细的乌黑液体流转在他指尖。他按着容晚坐在柜前,自己则是拉了一道灵幕开始讲学。

    “白诡火,善流淌,不灭禁火,同鬼火光其名。上仙不会连这也不知道?”

    “知道……”容晚拖长尾音。

    “很好!人间界密阁封禁,便是因这白诡火……”

    老书絮絮叨叨讲了一堆,才讲到容晚想听的重点,她打着哈欠问:“我不懂,白诡火为什么会细碎成光?”

    “诡道禁阵,和着白诡火揉碎了,再添上几味药。”老书被酒劲喝的头大,什么都不经脑子往外说。

    “一味金丹,出自……”老书嗅了嗅那滴乌黑液体,掐指算道:“衡游那臭小子。”

    “再有一味心尖血,足量,以命起阵,胜……”老书猛然趴在桌上,说着酒话:“胜天半子……”

    “你说诡道禁阵?无解……”

    “白诡火入体啊,一旦断服,无解……”

    “什么祸害玩意儿?损人伤己,下下下品禁药……”

    “好奇葩的一个禁阵,拽仙元,控灵脉。想与天争什么……”

    一句一句,容晚心凉一分、五分、十分。

    永不停歇的冷意裹住她,冷得手中的酒盏落地。

    容皓这一回,下的何止是猛药?

    他想要她的命。

    醉酒的老书忽然抓住容晚的手臂,问:“谁快死了?”

    他晃晃脑袋,眼前重重人影,八个容晚。神色忽然一变,他指着容晚说:“你同别人结了天道契,怎么能违契呢?糊涂……”

    话未说尽,老书彻底睡死过去。

    满地酒壶七七八八地躺着,一室酒香。

    容晚从熟睡的老书怀里摸出几张传送符。身形一幻,往人间界去。

    那场她起阵而下的暴雪已停。

    长长的宫道上,容晚望见夙昼。

    他不惧冷风,踏着残雪在宫道上来来回回地绕圈。雪道上脚印繁多,找不出哪里是未踩过的。

    那柄竹伞孤零零地落在地上,积雪近一寸,

    他在等她。

    一个白昼,又一个夜晚。

    只因一句“我会等”。

    瞧见容晚时,夙昼拾起竹伞朝她跑来,身形如风,仪态端方。

    他什么也不曾问,只是说:“纷纷春日,雪融化水,我为师父撑伞。”

    “是。雪融时,我来见你。”

    容晚黯哑的声音传来。

    “师父饮酒了?”夙昼垂下眼眸,忍不住想起那日容晚大醉,口口声声念叨着回家。

    去过上因一趟,容晚神色淡淡,似乎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

    雪落王城,道上阶前,他为她执伞,免得雪水沾染,满身湿意。

    容晚静静地听他说话。

    行至雪厚处,容晚脚步有些不稳,一瞬摇晃,她扶住夙昼的手臂,堪堪站稳。

    抬眸望见——

    他来不及掩饰、躲藏的含情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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