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顺着阵印符文燃烧,霜雪铸就的阵法美丽而冷酷。

    当第一个仙官祭出命剑,抵抗袭来的诡异红光时,无数法印划过空气,各色剑光肆虐交织,映得将阴沉天幕亮如白昼,宛如夜幕中成群的星河在这一刻全落在夙州。

    尖叫声、兽吼声、怒骂声,异常刺耳,漫天乱飞的元灵。他们无暇细想,竭力攻击着血色禁阵,在巨大的彼岸花锁前争斗。

    有人被花叶锁链捆住,僵直着站在云端,张开曾经沉默许久的嘴巴,“容晚,陈年旧事,就让他过去!难道今日在此间的所有人都得偿命吗?”

    沉默许久的容晚缓缓地抬起头,这是曾教过衡游灵植一课的老神仙,仗着教过衡游的情分来说教她。

    “仙长,我好像并没有要诸位‘偿命’。”

    这位上仙自小时起便不好说话,他转而盯着容晚身侧摩挲指尖的容皓,“首座!您不可任由她胡闹!当年之事三界共谋,如今清算起来哪门哪家没有过错,谁的手上没有沾血,而你容皓,染血最多——”

    犀利的话锋转向容晚,“那么,你为何不先杀他?”

    谩骂声顺着灵力源源不断炸响在耳边,杀人的阵印一道道冲她飞去。

    出不去的人、躲不开的人,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容晚,她握着上因剑的手颤抖,身形似是随风摇晃,宛如下一刻血色阵印就能轰塌,好叫他们逃出生天。

    “——容晚,你为什么不说话?”

    “——容晚,你可有胆亲手杀了我……”

    有一句在纷乱的声音中那样轻,容晚缓缓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玄色衣衫的褚尽欢立于落乌众人间,他和夙昼隔得很远,常年所戴的玄铁护腕被卸下,狰狞的疤痕第一次坦露于世人眼前。

    周遭并不安静,褚尽欢的声音顺着灵力回响在此间,他闪身至容晚面前,于众目睽睽下牵起她的手腕。容晚那仍在外溢的灵力,几乎看不见诡道禁阵的存在。

    “你早知我是罪魁祸首,为什么不为他杀了我?”他的眼睛是凌厉的,掌下灵力源源不断地送给她,“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我不杀人。”容晚喃喃道。

    “难道上仙对我旧情难忘?”褚尽欢得意扬扬地笑,他微眯起眼睛,颇为骄矜地扯了下嘴角,“当年决裂时,你可是口口声声要杀了我——”

    语调懒懒地上扬,褚尽欢在如此场合提起旧事,一副恋旧的模样。

    在场的许多人惊诧,有些人却并不惊奇,毕竟这些传闻早有,只是没谁真的当真。如今褚尽欢公然提出,容晚拧着眉头问:“你在干什么?”

    “示爱,不明显吗?”褚尽欢说。

    下意识、没有犹豫地,容晚抬眸望向云端上的夙昼,他缄默着,站在云端上,眼睛牢牢锁在容晚腕间。

    “你最好住嘴,你和夙昼就想出这么个主意?蠢。”容晚不想浪费灵力,手腕就这样被他扣住,下一瞬,又被暴力甩开。

    “你以为你是谁?”褚尽欢冷眼相看,嗤笑道:“那样一个玩物配和我相提并论?他敢说爱你吗?而我——”

    手中的上因剑横侧在褚尽欢颈间,剑锋抵在喉间,鲜红的血流淌,没入玄色衣衫。

    容晚收剑,冷声说:“别逼我。”

    “哈哈哈——”褚尽欢忽然狂笑道:“还真是旧情难忘?”

    他朝容晚伸出手。

    一柄晶白长剑裹着冰雪打落他的手,腕间的不晴剑痕发烫,褚尽欢怔愣住,久久不曾回神——

    察觉到褚尽欢惊愕的目光,夙昼早已侧过身挡在容晚身前,他牵起她的手,指尖牢牢嵌入,浅浅的笑意望向褚尽欢,以及她身后的容皓,“我有何不敢说爱?就算你与她有旧情,又如何?”

    他挟着冬日冷意,护在容晚身前,不紧不慢地提起剑,眸光恹恹地望向他们,语调满是不屑,“师父,我的。”

    剑拔弩张的气氛里,褚尽欢久久不曾说话,容皓只是默然地站在容晚身后,唇齿紧咬。

    多么诡异的对峙。容晚挣开夙昼的手,质问说:“你们究竟商量了什么?实在是不必如此……”

    “这和我们商量的可一点都不一样。”夙昼略带敌意地盯着褚尽欢,而对方正盯着他——

    褚尽欢盯着夙昼手中那柄平平无奇的晶白长剑,定定地看了许久,怒火中烧地挤出一句话:“容晚,你拿不晴剑送他!”

    “一百年前,夙州雪夜,她赠我不晴,有何不可?看来所谓君首和我家上仙也没什么旧情。”夙昼嘲讽地摇了摇头。

    “是没什么旧情。”落乌剑早已在手中,褚尽欢闭了下眼,他握剑的手是无法窥见的颤抖,本不必如此难堪,本不必……

    当两道剑锋在眼前交汇,剑光迸发的一瞬,容晚被容皓拉到身后。

    纷乱的剑光中,两道人影缠斗得不可开交。容晚不明白为何他们忽然大打出手,绝不是所谓的几句旧情,又或是将不晴剑赠人这件事。

    “答应晚晚绝不插手,便不插手,哥哥是不是今日做得很好。”容皓自空中的纷乱剑光里收回眸光,看见容晚的目光只落在那两人身上,紧张、焦灼、不安,她从未将这样的眸光落在他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凝重起来,容晚也不例外,她心神微乱,整个夙州上空的血色禁阵涣散了一瞬。这不过是一个困阵,所有人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逃脱的困阵。

    这是无人能阻拦的局面。容晚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结局的那一日,她会如何平静地观看话本人物的死亡,如何淡定地审视着所有人注定的命运。但这一刻——只想着如何把命运握在手中。

    三界共主之位,诱哄人人动欲,挥刀向无辜。倘若不再有什么共主。倘若这世间不再有她。

    喉间泛上锈味,容晚压制住所有的情绪,冷声说:“到你了。”

    白诡火自容皓指尖流淌出,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向天幕,世界诡异地安静下来。

    诡道禁阵的金色符文自天而降,撕破长风轰然坠落,雪粒冰晶弥散,波澜壮阔的寒雾笼罩所有的所有,夜幕已至。

    “阿昼,师兄,停下。”容晚以亲昵的口吻,挤入那场不死不休的战局,“你们的天道契约到此为止,不死不休的决斗结束了。”

    “出去。”夙昼冷冷道。他知道容晚的话中之意,她和容皓一起设下禁阵,一阵困人,一阵匡正天道,其中代价不过是一丝一伤,亦或双死。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会允许,“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我就说,她还是多少有几分舍不得我。”褚尽欢剑意不停,趁着夙昼分神之际,长剑如虹劈向夙昼。

    眸光尚落在容晚脸上,她腕间的伤口口未愈,血灵和白光一同漫出,禁阵吞噬她的灵力,生命力如汹涌湍流一般奔向死亡。夙昼盯着她微弯的唇角,如同陈年旧酒的苦涩,像那个雪夜的无数利剑般再一次刺穿他。

    剑光劈来时,夙昼漫不经心地抬剑,眼睛死死盯着身形偏薄的容晚。

    剑锋相碰,万物皆是崩毁前的颤抖。

    清脆的晶玉破碎声,残剑碎片四溅,夙昼微微偏过头,眉间、眼尾是夺目鲜红的血痕,像是血色裂纹的白玉瓷,又在一瞬间恢复如初。

    空空如也的双手垂下,夙昼不曾垂眸看颈侧寒铁般的落乌剑,他几度启唇,不顾颈间威胁,抵着落乌剑向她走去。

    “为什么选我输?容晚,我问你为什么选我输?”

    残碎的不晴剑漂浮在空中,那曾是晶白的、宛若琉璃的一柄剑,剑身长而薄,但有一寸光,便是极致绚烂的彩色,他总会在初日时,细细描摹那柄剑本来的模样。

    日复一日地,听着容晚的话,将它幻化成平平无奇的一把剑,从不离身。

    属于夙昼和褚尽欢的交锋戛然而止,更猛烈的风暴正在酝酿。

    不晴剑碎不是她的本意,上因剑在容晚指尖显形,氤氲灵气环绕,浅金色的剑身环绕着一条冰晶般的眠龙。

    “你早知道了。”容晚的声音有不可察觉的隐忍挣扎,“你早就知道,我曾数着时间等你注定的结局。”

    并不是疑问。夙昼没有回答容晚,他指尖拂去落乌剑,盯着容晚身侧一脸玩味的褚尽欢,“这才是你找我做交易的理由。”

    曾听过容晚的酒后呢喃,窥探过她的记忆,知晓她全部渴望的人,也许从不止他一人。夙昼自负地以为对于容晚而言他是唯一特殊的存在,但——他终归是出现得太晚,而那个与她同门的、他的手下败将出现在她少时。

    注视着他的容晚仍是那样淡淡的,好似他的生死半分也不会叫她心绪波澜。手指抓住容晚的肩膀,他骤起的强悍结界将褚尽欢隔绝在外,血色厉火在结界外疯狂燃烧。

    “这也是——”夙昼撕掉这些年所有的伪装,指尖按在容晚颈后,拨开衣襟,露出那道鲜红的月形印记——印记始于他们真正初见的那一日,是过往前尘的见证与烙印。

    “你当年决绝离开乌衣巷尾,舍弃我、抛下我、叫我忘记你的理由。因为我的结局?”

    “你什么时候想起……”容晚惊诧地抬眼,想躲过颈后灼烫的指尖,声音微微颤抖。

    “重要吗?”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身,夙昼低垂着眼眸,微红血色的瞳眸盯着那一双如霜雪初融的眼睛,“前尘尽忘,不晴剑碎,你要拿什么赔我?”

    “你想要的,我给不了,而我能给的,你并不想要。”容晚没有躲他的怀抱,手指悄悄绕上他一寸发丝,骤然松开。

    “你怎知我想要什么?”夙昼摩挲着那枚月印,指尖探入她指缝,一点点和她一同握住上因剑。他没想到容晚会顺从。

    结界外厉火的爆破声传入耳中,隐隐有哀嚎声惊起,容晚皱起眉,“停下。”

    “褚尽欢死不了,其他人死了不是更好?何况今日夙州境内哪一个是无辜者?”夙昼蓦然松开她,眼中泛起不可察的泪光,他感觉到两相博弈的爱与恨意在心底撕扯。

    言语化刀锋,伤人伤己,夙昼提起夙州血案,容晚无法避讳,也绝不否认自己的无辜。

    初见时她以为这里只是话本世界,肆意洒脱,依着自己的心性.交友玩乐,向褚尽欢随口一说“你以后一定可以问鼎落乌”。

    自那以后,褚尽欢开始以必胜的姿态挤入落乌的诸王纷争,乃至今时种种。

    “是我从前不愿、也不敢细想,你应是恨我的,从我私下人间界同你相遇开始……”容晚淡淡道。

    “应是恨你,容晚,应是恨你……”夙昼轻轻叹了一声,眼神中划过一瞬自嘲,“但我终究是欠你性命,你救我万万次,想要我的命给你便是,我总是愿意叫你活着的。”

    上因剑的剑光自剑身流淌,他带着容晚握起剑。

    剑意极快,快至容晚无法动作,掌间灵力下意识倾泻出去,同夙昼相抗衡,叫那剑不能刺得再深。她终于有空隙去看他。

    煞白的脸色,心口处贯穿的上因剑,潺潺而落的鲜血,握在他们手中的剑柄。容晚眼睁睁地望着眼前人,以及,一双蕴含着无尽爱意的眼睛。

    “杀了我,你就可以回家了。”夙昼紧紧抓住剑柄,结界外漫天厉火霎时熄灭,“这不是您等待的结局?”

    染血的手强硬地摁住她握剑的手,夙昼笑道:“如今不用再等待了,不必再数着终了之日,可为什么你不开心呢?”

    手间的血烫得灵魂在怒吼,容晚颤抖着摇头,眼泪无法遏制地落下来,她忽然紧紧抱住他,抱住他的一瞬,上因剑弥散于风中,止血的阵印一层层落上去。

    “别哭。”夙昼泄力般将自己倚在她身上,这样的拥抱幻想过无数次,唯有今日成真。

    如今的夙昼身量极高,容晚撑不住他,两人齐齐倒在云层中,她倚着云彩,环抱着他,哭声不歇,唇间溢不出一句话。

    “容晚,我见过你的家,那样美、那样地与此间不同。我窥见你的渴望,而我的渴望是你,所以我允许你杀我。”

    “不是……”容晚痛心地说,“不是,回家……那不再是渴望了,我不要你因我而亡。”

    关于落落涧的回忆是千年来自我美化的梦,不知何处的家只是孤独到极致的自我幻想。

    都是假的。

    只有她按照系统所言,那所谓话本走的一步步路是真的。她和许许多多人一起走到了今天。这才是真的。

    “不能再有人因我而亡,随便是谁。”容晚说。

    “那你如今的渴望是什么?”

    “让——三界归于三界……如果有可能,你归于我。”

    厉火熄灭的天幕是极致的暗蓝,夙昼闭了下眼,他将容晚环抱的手一点点掰开,骤起的结界将他们分开,“容晚,这是我想要的结局。你回家去,不要念我……”

    容晚彻底摔在了地上,望着夙昼一点点消散,他目光里痛苦,哀伤,却唯独没有一点怨恨。直至消失。

    细碎的元灵随风吹散,沉寂的爱意向死而生。

    我们终于相爱。

    【公告:系统监测到条件节点链接成功】

    【恭喜您,回家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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