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巨蛋大多数地方都充斥着人造空间感,但是也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天然海滩。

    叶明冉忽然想起,他曾经在半年多前——确切来说是他进巨蛋前的半年年前,也就是空中交通工具被彻底禁止前夕,有幸抽到过一张名为“最后的鸟瞰”的体验券。

    那时候叶明冉只有半年记忆,记忆开始的一个片段是自己在一家酒吧里面喝得烂醉,再往前追溯就是一片黑暗。

    叶明冉记得,那种对于周围一无所知的恐惧让他整天浑浑噩噩。他甚至要通过阅读每一样东西的产权纪录和对比自己的国民ID去追溯每一件东西是不是曾经和自己有渊源,在从那片混沌里面寻找自己的过去。

    然后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用那张不知道怎么抽到的体验券去了一次阳光海滩,因为空中交通最后的起飞就是在那一片海边。

    接着他就从B区回到了D区,然后boss找上门来——这是他和“组织”最开始的一次接触。

    叶明冉一直以来想不通的是boss究竟为什么找到了他,现在看到出现在记忆影像上面的可疑男人他终于明白了一点。

    所谓组织的据点在D区之外,本来就是错的。

    这样就讲得通了,为什么D区和E区被吞并的情况下,boss依然表现得十分平静,为什么他说组织并没有消失,反而在A区大摇大摆的出现。

    因为组织从来就不是一个外围的东西,它不知何时已经渗透进了离巨蛋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正在虎视眈眈地看着这片最后的堡垒。

    叶明冉的情绪波动,影响了投射在操作空间的巨大记忆投影。

    大片的记忆画面随着叶明冉的如同走马灯的记忆,在屏幕上留下一个个扭曲的彩色色块。

    这些色块最终从混乱慢慢地变得平整,如同被渐渐平静下来的水波,最终汇成了两个画面。

    左边是boss举着拐杖的半边脸咧着嘴的微笑,右边则是海边夕阳下少女掩着眼睛的背影。

    在思维极度混乱中出现的画像,充其量不过是之前的画面拼出来的随机组合。

    可是,叶明冉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深夜,叶明冉在A区钟楼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面快步奔跑。他走到一面看似是墙的地方,弯下腰从地下挖出了一块砖头。

    那块砖头地下居然有一个黑色手腕粗细的洞穴,如果仔细看,还可以从那个洞穴里面发现一个如同枪口的黑洞。

    “这个是精密实验室里面新研发出来的屏蔽器,用它穿过A区和B区的隔离带是不会留下行动记录的。”他想起他在出来之前,彼得终于借着操作室维护的名头进了一次操作室,在那个不被监视的空间里面,彼得给了叶明冉一个钥匙形状的磁盘。

    巨蛋里面的钥匙都是记忆。“你是没法带着除了你手上戴的那个以外的有形体的东西走出巨蛋的,所以这个东西你得靠植入你的记忆来带出去。”彼得一遍埋头纪录着操作台上面的各种数据,一边说道,“你和赫塞两个人偷偷摸摸想做的事情,我大概也猜到了。你的顾虑自然是这个磁盘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不过,你觉得你可以选择么?”

    彼得说得轻描淡写,内容却无比露骨的态度。

    是了。叶明冉当时苦笑着接过了那段所谓的屏蔽器的记忆——他确实已经别无选择。

    叶明冉用手掌包裹住那个黑洞,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他曾经以为在自己头脑里面植入一段记忆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也许这是因为彼得是一个极其优秀的神经技师,叶明冉忽然又想起赫塞的话。

    至少从植入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其中三个小时叶明冉是在巨蛋之外度过的,他没感到任何异常。

    这时候,眼前被砖头的遮住的洞穴忽然开始颤动了起来,在深夜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十分明显。

    叶明冉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哨声——这是“猎犬”们的集结号。

    不是吧……要不是彼得说这个的“钥匙”可能不灵需要握一会儿,叶明冉可能已经将手抽了出来——他想象了下自己把一只手伸在墙角边上被人发现时候的场景,觉得有一种想把自己埋掉的冲动。

    “万一被抓到了……”叶明冉焦虑地想,“这次找个什么借口才能过掉这一关呢?”

    仿佛在回答他一样,叶明冉忽然发现自己手被扯进去了一点。

    说是“扯”其实有点奇怪,因为叶明冉觉得是他自己握住那个枪口的——这手还抽不出来了。

    散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叶明冉无奈的发现他的手好像是被黏在里面一样,洞穴抖动地越来越厉害,好像是叶明冉的心跳一样。

    “彼得那个混蛋,别其实是和巨蛋里面那伙人是一伙的。”叶明冉在心里咒骂了一把,觉得自己就算是毫无选择,轻信一个怪老头的话跑到这里来的行为还是有点轻率了。

    这时候,叶明冉忽然觉得扯着他的手的力量一下子强了很多,简直把他整个人都拉地快要趴到地上了。

    这真是一个劣质的恶作剧,叶明冉大半个人都贴在墙上,苦中作乐地想到:“也许我还可以和猎犬们说说我是个搞行为艺术的,半夜来创造我的作品。”

    他用同边的脚踹了一下墙,“都是因为信了可以能从你这边过去的鬼话,你倒是给我开门啊?”

    这时候,叶明冉听到墙壁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像是怒吼一样,与此同时墙居然以叶明冉的身体所在为中间线裂了开来。

    叶明冉:……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一股比之前强了很多的力量拽了进去。

    三十秒后后,一个猎犬小分队到达了发出声音的地点。

    “队长,什么也没有,就是砖头被敲掉了一块。”一个小喽啰走向前面,在墙角那里探头探脑地打量了一下,向一个高大的男人报告到。

    “队长”带着墨镜,到鼻子的位置都被一块布蒙着,不知道是怕冷还是怕传染什么病。

    他挥了挥手示意小喽啰走开,后者立刻毕恭毕敬地退出了五米之外。

    高个子的队长蹲了下来,把手伸到墙角下面,似乎在摸索什么。那个退到五米之外的小喽啰见状正要慌忙上前,可是被另一个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喽啰拦住了。

    “别添乱,那是队长在想事情。”年长一点的猎犬踢了一脚小喽啰,把他踢了回去,小喽啰露出了可怜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一切队长都视若无睹,他只是一味在地上摸索,缓慢地一寸寸地用手指摸过那一片土地。摸索的时候他的头始终平视前方。

    小喽啰显然是个不太识相的,被踢了还是有点跃跃欲试,不服气又谄媚地说道:“我是关心队长……我可以用低下头一寸一寸地看啊,鼻子贴着地面的那种。”

    “队长”好像是听到了他的话,头往小喽啰那里偏了一下,年长的猎犬面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队长,他昨天才刚进队,什么都不懂。”

    队长从鼻子里面轻轻哼了一声。年长的猎犬觉得忽然头皮一麻,两脚都有点站不住了。

    只见他们的“队长”保持着一只手在地上摸索的姿势,右手抬了起来——那只手上面带着一只灰色的手套,不知为什么让人有种特别不好的感觉。

    小喽啰看着那只手套困惑地“唔”了一声,随之年长的猎犬和周围的一干人差点都给跪了下去,“完了……”他听到一声不知哪里传来的悲鸣。

    年长的猎犬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谁知道队长在四年前去追捕某个人之后就性情大变,变成了现在这副面无表情的诡异的性格。

    他还专门去做了巨蛋的志愿者,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巨蛋的精密实验室,似乎那段时间热衷于生体的改造。

    没有几个人是队长被改造后的右手的——据说那被改造成了什么生化武器,见过的人大多都死了。

    所以,每每队长举手的时候,一干人等都有一种命悬一线的惶恐。

    忽然,队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什么悲喜的表情忽然裂开了一条线,流露出一丝情绪来。

    “啊哈哈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忽然大声地笑道,丝毫不顾忌在深夜里面他的狂笑会传播到多远。

    他放下了右手,缓缓地站了起来。眼尖的小喽啰看到他的左手指缝上沾满了地下的尘土,但是他手心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队长对众人的凝视浑然不觉,当然他原本就是看不见的。

    他把紧握地左手举到鼻子下面,右手一下子扯开了遮着脸的面罩——边上的猎犬们惊恐地看到,才一个星期自己老大的半边脸已经成了白骨,鼻子上面的皮肤虽然完好无损,但是剩下来的半边脸布满了皱纹,十分狰狞。

    队长好像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似的,把左手转了个角度,也不管那些泥巴,直接摊开自己的左手手心。

    一枚沾了点灰尘的银白色的戒指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

    他的鹰钩鼻在自己手心上嗅了嗅,只有一半的嘴唇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CI48865479号……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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