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她腕间暗绕数圈的傀儡线忽而断裂

    建安十四年,二月初春,冬寒未褪,落花柳絮却早已飘洒纷飞于天地间,并随春风携来一派生机盎然之意。

    午后,本晴朗之天却突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既而,一场暴雨便席卷而至。

    任务完毕、得胜回京的任关山于途中被几喽啰截道。

    雨声潺潺,竹叶耸动,刀剑寒光划破雨幕,任关山以一打四,出手狠辣,动作甚快,头顶之上的斗笠随她的每回进攻而飘散滴落雨丝,层层墨红裙摆也随之翻叠染垢。

    任关山与几人混斗良久,看似激切,然回回招式而未取要害,吊以一气,将他们玩耍戏之于股掌之中,不过与这些个杂碎打得久了,令她有些腻烦且无趣,更早已没了耐心,她懒得再陪其玩耍之,故,直接一击取了性命。

    砰地几声响,几人倒地,而跟了一路、藏于暗处的黑影见此状,于下一遽悄无声息褪去。

    倒地的几人身体内流出大片血色,混至雨中,又腥又凉,任关山利落收剑,越过几人尸体而去。

    未曾料,不至两步,她便被一陌路之人复为挡道,任关山蹙眉,不耐地拔剑:“找死。”

    其人见之,并无畏惧之色,反之,他格外淡定。

    男子举伞,隔着雨帘,于任关山笑道:“阁主,鄙人无截道之意,我欲与阁主您谈生意,报酬甚高。”

    任关山疾步逼至男子身前,伏剑横抵其颈,夺得主导之权,她面无表情:“我只与死人打交道。”

    “阁下若拿命作报酬,我便与你做那生意。”

    任关山身上血腥之气迅速逼笼,男子下意识提紧了心,她口中脱出的致命威胁也令他生出生理性恐惧。

    任关山身高大抵八尺五,可与弱冠男子差尺并肩,然按弱冠之年的它此处之位,只微微垂眸,便可瞧见她那被蒙着一横白布的双眼,江湖传闻,二代阴阳阁阁主也是个眼盲,没想到果真是个盲的,但这不影响她的武功天下第一。

    起初,他并不信一介女流之辈能厉害至何种地步,直至今日一见,还当真非常人也。

    犹其是那杀鸡儆猴的手段,果断狠厉。

    男子强压异感,面犹作云淡风轻状,强维笑容:“阁主,这般打打杀杀、颠沛流离之日,您还没过够么?不若听上一听鄙人予出之报酬,您再定是否杀我,如何?”

    万千雨滴相继不绝,打其伞上,声之嘈然,任关山的剑前进半寸,已濒临割喉,而她未语。

    他心知肚明,这为无声的威胁,他需用尽佞巧之言,得其信服,及,一条生路。

    “阁主,您如今可谓皇榜敕一等通缉,诸道皆为追杀,您杀得一时,可杀不得一世。”

    “鄙人有一计可救阁主于水火,而您得助我除其沈家,事成彼时,则有此外报酬送之于您。”

    “阁下押错人了。”任关山嗤笑一声,半刻,她话锋另转:“且,我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别人威胁我。”

    言罢,任关山使力,将剑一滑,血色飙出,溅了她满脸,身前男子倒地声接踵而至,她转腕收剑,随手一挥,面上血迹顷息匿迹不见,而这一切皆被暗处黑衣人收入眼底。

    任关山觉其人存在,她伸手聚能,幻化出三根冰针,随意朝那处投去,嗖地一声,三根冰针从他身侧擦肩而过,狠狠打入身后的竹子之中,竹子随之咚地声倒地。

    黑衣人吓得颤栗不己、满身寒颤。

    任关山压低斗笠,一脚跨过男子尸体,黑衣人一个不慎,便让她消失在无边雨幕之中。

    ***

    东澧皇城于建/国便定于丰都。

    丰都自六界初开便存于人间,经数万年历史洗礼,早已累代易主无数次,此地也逐渐演变为阴阳二界的交界之处,鬼魅妖魔纵横驰骋,阴气极重,人族与鬼族相生相克,纷争不断,而在二族之中有一特殊存在,阴阳使者,他们因其先天阴阳异瞳,可随意于两界走动,后来,他们靠着自身才干与能力,破重重之难,成为阴阳使者,以维二界和平行走世间,然他们虽为法则之内的使者,却极易被鬼族之人所栽赃迫害,任关山便是其中之一。

    鬼族喜食生人精气,故而常去重阳皇城潜食生人之精,鬼族尔等总易其人族皮囊大开杀戒,事后全数委罪于阴阳使者,自己则得益脱之、独善其身,先天阴阳异瞳本就不多,这般经人鬼两族绞杀,现存于世的阴阳使者已寥寥无几。

    任关山仅是奉命去了趟苗疆,便被鬼族泼上脏水,而她素来有仇报仇,断然不会再让那群小鬼有言语之机。

    当然,她也并非只有此事去鬼域。

    东门百米之外,任关山易了张皮,为的便是避那官兵追捕之麻烦,一入丰都,她便一路杀入了鬼王老巢。

    大小之鬼啸嚎嘶吼,任关山挥舞长剑,将耳边繁匝呕碎之声皆数斩碎,诸类鬼烟于剑上萦绕又散绝,各路妖鬼被她以一杀百之势吓得连忙后退,为之开出条路。

    任关山径直甩符之数张,砰地声巨响,鬼域宫门前的岗哨被一并炸死,全数化烟,连同宫门也俱被毁之,阙下众妖鬼见了大惊失色,却因其强悍之术又不敢上前止之。

    甫爆炸未几,烟雾便褪了去。

    然宫门之处,不知何时立了一华服鬼魅,左右随数鬼侍从,余妖鬼见之,皆齐跪谒道:“参太子殿下。”

    它摆了摆手,众鬼起身,随后,它又将目光定在了那阙下女子身上,它问道:“阁下何人?”

    任关山伸手摘了眼上白布,她睁开眼,将阴阳异瞳暴露于诸类妖鬼眼前,她道:“阴阳使者,任樾。”

    阙下鬼魅皆面色愣神,鬼域太子倒是未觉稀奇,它扬唇笑着问道:“那任使者,请问您何故于今日大动干戈杀进鬼域中?是我鬼域做了何事让您……”

    任关山无暇听它废话,一瞬移到其身前,扼它之脖,打断道:“少废话,我要见你们鬼王,否则便死。”

    此言一出,底下小鬼躁动起来,鬼域太子挥麾,众鬼立马压下不安之心,互相大眼瞪小眼,盯其动静。

    鬼域太子依旧笑着道:“任使者,今日父皇不在,国事暂由孤代理,您有怨气或者其他事,皆可向孤道明。”

    任关山指收二分,眯视向它,显而易见,她不信它,鬼域太子为表诚意,又道:“那这样,任使者可带走鬼域一宝,包括招魂幡,任使者取去,孤必不多言,然任使者若执意要屠孤鬼域,孤亦不会退缩,任使者虽可上天入地,又无所不能,可未必可屠尽鬼族,您应知,鬼族最不缺的——便是子民。”

    群鬼闻声皆惊,招魂幡乃鬼族诛遍幽冥十六域方才得其宝,太子殿下竟就这般轻易送予这人间喽啰?

    任关山自知此招魂幡于鬼族意义,亦知她硬屠鬼域只会落得非死即伤的下场,阿姊余下时日已然不多,既然招魂幡已得手,便不可在这般小事上浪费法力,毕竟,最终结果也弊大于利,她亦冒不起此种风险。

    任关山当即做了决定道:“先交出招魂幡。”

    鬼域太子勾唇:“任使者英明。”

    语毕,它便伸手变出招魂幡,递给任关山。

    任关山接过招魂幡,收入囊中。

    “现下,任使者可告知来由了么?”

    任关山卸力道:“太子殿下,您的子民屠杀人族百姓,将脏水泼到我身上,我不喜戴罪。”

    “然此,我要那些个罪人付出代价,死于我手上。”

    鬼域太子眼眶之中的眼珠小幅地咕喽转动,似在打何类算盘,两息,它便付诸实践:“任使者,您方才杀孤甚多子民,一命抵一命,您如若犹欲杀孤子民,就似有所不理了。”

    任关山听懂言外之意:“太子殿下这是在威胁我?”

    鬼域太子莞尔:“哪敢威胁任使者,孤只是为孤的子民怀不平,与任使者为自己怀不平别无二般。”

    任关山冷笑收手,她复而蒙上白布,转身走下台阶,提剑砍下其间一鬼魅之臂,于鬼魅惨叫声之中,任关山的申饬[1]也顺应而至,赤/裸裸、不加掩饰:“太子殿下,好自为之。”

    然背后的鬼域太子面色霎时便被阴冷狠戾取而代之。

    它朝一旁的鬼侍招了招手,鬼侍上前。

    它在其耳旁低语一句,鬼侍低头应声,恭敬退下。

    ……

    重返地上之时,雨势小了不少,任关山回了阴阳阁,准备试上一试这招魂幡,用其为阿姊招魂。

    因复活法阵需先招魂幡召集七魂六魄,反之,启动之时必遭反噬,故而,她须得先招了阿姊那飞散的七魂六魄。

    招魂幡为阴间之物,需注入大量阳气启动,抑或用等量内力启动,中途不可有任何闪失,否则便会走火入魔。

    然任关山未采用那般极至之法,而是采用阳气内力对半开之式,启动招魂幡,因那般于发起者之伤是最低的。

    二人对坐,双掌贴附并合,招魂幡浮上半空,齐唰唰分为五张,围为一法阵圈,散出阵阵亮黄漩晕。

    招魂全程,任关山不辍[2]以内力凝聚暗推阳气,皆传予她。

    随招魂法阵每刻每息的施展流逝,需求愈发的多,任关山体力与法力皆在成倍消耗,同时,内脏之中的一股碎裂之感迸开蔓延,剥心之疼令她无法忽视,更无法将其压制。

    任关山不由的蹙起眉。

    下一刻,一道趁虚而入的外力强行中止招魂法阵,一时之间,姐妹二人皆元气大伤,二相呕血。

    五张招魂幡合一,瞬坠而下,任长生脱力倒在床榻之上,任关山吓得心头惊颤,二步爬去:“阿姊!”

    任关山提着心左右查看任长生尸身情况。

    她五脏受损,本就仅剩形骸躯壳一副,现如今更为脆弱难持,任长生需更多内力阳气维持尸身完整,否则不出半个时辰,她便会形腐身死,灰飞烟灭。

    任关山随意抹了把唇边血迹,不顾内伤便于她输送大量内力与阳气,而分心之际,一道粗砺空灵又熟悉的男子之声在耳边响起,令她眉头蹙得更深:“阁主,我们又见面了。”

    任关山看了去,来者并非他人,正是今日截道商人,今已变为尸鬼,压根不用思之,一看便知,为那鬼域手笔。

    她就知晓,那般个阴险的鬼域太子,不会将招魂幡这般轻易拱手送人,故定然会派人前来夺回。

    可不料,会以这卑劣愚蠢的手段前来抢回招魂幡。

    她还以为,那厮好歹为鬼域太子,还有她砍以鬼民手臂的威胁,他不会这般不守信用、耐不住性子。

    以此观之,她乃高估他了。

    阁中大半人手,皆已被她谴出做任务、集诸方情报及余下阴阳使者下落,现下,阁中人手不多,余下阁员武艺并不拙劣,因入阁首要条件便是武功须得好,可即便如此,身为人族的他们亦挡不了那成为尸鬼的它,太过螳臂挡车。

    至于那阴阁之下豢养的死尸傀儡,未有意识,需得傀儡师牵线拔动,不得自主防击,而全阁上下,唯有她一人才会使用傀儡,故而,那些个傀儡于此刻亦无所用。

    而它背后之人,意图便是欲乘阴阳阁人手空虚一举杀之,顺便拿回那已“送出去”的招魂幡,可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步,乃是她的实力,他以为她于负伤情况之下,法力不会与杀入鬼域之时一般犹盛彪悍,可她偏偏灭了他的愚蠢设想。

    任关山伸出手,上下速封任长生尸身,使其体可撑一时,不至于在她分心打斗之际便卒逝而去。

    任关山下了塌,取下腰间的深紫剑柄挂卷,她漫不经心地握了上去,顶开盖子,双指一划以去,抹出长剑之身,她轻笑一声,寒凉刻薄、嗜血戾然的声色尽是此年龄不该有的凌厉强势,她淡声道:“我可让你死一回,便可让你死第二回。”

    对此,男子却置若罔闻,笑道:“现如今,阁主身体因招魂法阵受损抱恙,还尚有余力杀我么?”

    任关山笑其天真,只见她暗聚内力,额间于一息之间显现一块绯红花印——彼岸花,男子瞧见,愕然。

    彼岸花是生于幽冥底下的奈何桥两边盛开的死亡之花,毒性强烈,有急速聚能、瞬息杀人之奇,可刻入额间之人,必是万毒不侵之体,不然必遭反噬,即便孟婆,皆不敢将其花印刻于身上,任樾只一女流之身……她怎敢!

    任关山歪了歪头,唇边提起抹诡异骇人的怪笑:“那废物太子竟只让你一人前来,真是找死。”

    未给它反应之机,她便一剑斩碎其鬼魂,屋室之中亦因这一剑之气而翻覆凌乱,一片狼籍。

    未过半刻,腕间暗绕数圈的傀儡线忽而断裂,随后,门外传来一阵玉声璆然、铃铛清脆以及杂乱的匆忙脚步之声,相继而来的,是少年人慌张仓皇的唤声:“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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