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老宅,大厅灯火通明。

    苏长辉背靠沙发,一头染得五颜六色的短发乱糟糟的,脸色蜡黄,胡子拉碴,嘴里还衔了根烟。他眯眼吸了口,仰起脖子,朝门口的几人喷吐。

    “老宅里不准吸烟,”苏朝夕抬起手在鼻子前面挥了挥,“爸的话你是当耳边风了吗?”

    苏长辉夹着烟的手挪到空处点了两下,青灰色的烟灰簌簌地落到了被擦得锃亮的地板上。

    他笑着低声说,“爸已经完了,这老家伙说什么病情稳定,”夹烟的手指了指管家,“植物人了能不稳定吗?”他说着肩膀抖起来,忍不住大笑了几声。

    “他这几天是被关在精神病院吗?”苏朝夕侧头问管家,“不经家属同意,神经病现在能随便出院了吗?”

    身后的宁不虞忍不住轻轻嗤笑了声。

    苏长辉停下大笑,挂着青紫色眼袋的眼睛阴森森地盯着他们,“苏朝夕,别得意太早,你也快完了。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希望你消失吗?”

    苏朝夕嘴边讥讽的弧度慢慢放缓,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苏长辉,你是在威胁要谋杀我吗?”

    沙发上的男人将燃着的香烟蒂丢进喝了大半的酒杯里,缓缓地站起来,“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隔着缭绕的烟雾,苏朝夕望着满脸嚣张的苏长辉微微眯起眼睛思忖着这个蠢货在谋杀自己的计划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让苏长辉这种毒虫参与进这么重要的计划里,因为任何一次吸毒后他都有可能在无意识中说漏嘴。

    但换个角度来说,苏长辉越是大大方方地到处宣扬,就越说明了他的参与度不高,但有获取一些小信息的来源,最有可能的就是,参与者之一是他亲近的人。

    “长辉,”一声娇喝打断了苏长辉继续挑衅的势头,“不要胡言乱语,赶紧跟阿夕道歉!”

    苏朝夕循声望去,苏林雁正扶着木质扶手慢慢地走下来。

    “跟你说了几遍了,老宅不能吸烟。”苏林雁斥责了几句,又转头谦恭地冲管家道歉,“李叔,长辉太久没回来了,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管家冲她微微屈了屈腰,“林雁小姐太客气了,这都是我的本职工作。”

    苏林雁在听见管家对她的称呼时,笑容绷紧了一些。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对苏朝夕,就是喊大小姐,对他们就是喊林雁小姐,长辉少爷,一听便亲疏立显。

    可苏林雁要的也不是一个低贱下人的亲近,她要的是在这个家里的位置。臭老头十几年如一日地这么叫,难道不是一种对他们姐弟俩的排外吗,仿佛他们始终是暂居苏家的外人。

    连爸爸也是这样,对外始终只承认他们两姐弟是收养的孤儿,导致了他们从小都受圈子里的小姐少爷们排斥,嘲笑,霸凌……而这时候,苏朝夕都只会在一边冷眼旁观,也许还享受着他们受凌辱时尖叫、哭泣、哀求带来的快感。

    难道他们不是爸爸的亲身骨肉吗?只因为不是从同一个肚子里爬出来,不是他期待中的孩子,就要受天差地别的对待吗?

    苏林雁盯着门口的苏朝夕,慢慢扬起微笑,心想,只要有她在一天,他们在苏家就得不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

    “阿夕,长辉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要同他计较,”苏林雁走到苏朝夕几人面前,柔声细语地说,“他才刚从戒毒所出来,难免心情不好。”

    苏朝夕望着面前的女人,姣好的面容搭配恰到好处的微笑,声音轻轻柔柔,谦卑的姿态无可挑剔,好一朵柔弱的白莲。

    要是再追究下去,恐怕她又要被诟病暴脾气,得理不饶人了。

    但谁叫她苏朝夕就是这么得理不饶人的人呢?

    “我怎么会跟他计较,”苏朝夕越过苏林雁,冲苏长辉挑衅地扬起长眉,“毕竟他可是一个病人啊。”

    “苏朝夕你骂谁呢!”苏长辉双腿一迈就要冲过来,看握得死紧的拳头就知道他想做什么。可惜才走了几步就被苏林雁死死地拉住了,被姐姐严厉地剜了眼后,偃旗息鼓下来,只有一双饿狼似的眼睛盯着冲他笑笑转身的苏朝夕。

    管家有事走开,苏朝夕暂且接了安顿客人的任务,带着宁不虞上到二楼客房。

    “你在这里对付一晚吧,”苏朝夕冲开了灯的房间抬抬下巴,“待会我让李叔给你拿点洗漱用品来。”

    虽然这么说,但即使只是客房,里面的空间也很宽敞,装潢摆设无不奢华,整体的调子还是宁不虞偏好的深灰。

    “怎么了,”苏朝夕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避开打量的目光,小声说,“我记得你以前在这里住过几晚,应该不会感到不适应的。”

    “很适合,”宁不虞轻声说,他径直走到房间中央,随意地扫了眼,转身看见苏朝夕仍旧留在门口,顿了下问,“要进来坐一会吗?”

    苏朝夕顺着话合上门,走到他跟前。

    “要是你不说,”宁不虞弯了下嘴角,戏谑道,“我就认为你是想在这里过夜了?”

    苏朝夕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立即反驳道,“想得美!”她停下,垂眸犹豫地思忖两秒,继而抬起眼试探道,“你离开的这么多年里都在做什么?”

    主要是事后,宁不虞的反应太冷静了,苏朝夕有理由怀疑,这是不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是不是参与了计划,只是怕匪徒被抓后有暴露风险,才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他?

    宁不虞收回打量房间的目光,凝神注视她,“什么都做,”他斟酌着补充道,“先是半工半读了一年,然后复读重新参加了高考,之后就是一直半工半读到毕业。”

    苏朝夕知道过程肯定不会像他描述的那样轻描淡写。试想一个才高中毕业的男孩能做什么工作呢?在有限的收入来源限制下,他又会住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些原因让宁不虞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越想越是心乱如麻,苏朝夕垂下头哦了声,也没了一开始试探的心情。她作了简单告别,转身想离开。

    “阿夕,”苏朝夕听到熟悉的称呼,转过身,见宁不虞站在原地定定望着她,轻声说,“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苏朝夕骤然想起宁不虞会高考失败跟她也有些缘故。不是因为成绩不好,而是他根本没能进考场。

    苏长辉在苏朝夕的富二代圈子是被欺凌的对象,他记恨苏朝夕,因此也记恨上了跟她走得近的宁不虞。而恰好,宁不虞还是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孤儿。

    但从小到大,不管苏长辉怎么拳打脚踢,棍棒相加,他都没服软过。宁不虞就像是一根□□的冰锥,宁碎不折。

    苏朝夕有时候觉得他挺傻的,明明只是讨饶两句的事,也不致于后来会被苏长辉和一帮狐朋狗友故意关起来错过高考。

    但也是这样子的宁不虞,却肯软下膝盖,卧在野灌木里一宿一宿,只因为她无心地说,“虞哥哥,快看有小兔子,要是能摸一摸就好了!”

    也是这样子的宁不虞,冒着狂风暴雨,在有半人高的积水里来回,只因为发烧的她迷糊地呢喃着想吃几条街外的那家点心。

    也是这样子的宁不虞,即使高考失利,还不忘记提着餐点侯在考场外面等她。别人都在树荫底下,只有这个傻子,顶着大太阳挨着滚烫的铁门,只为了让她一出来就能找到他。

    苏朝夕想说她相信他,她真的很想相信他,但是他行为上的种种疑点,那条奇怪的消息重新浮现在眼前。在爸爸情况不明的境况下,她必须保护他,必须谨慎地做出选择,眼下除了自己,她谁都不敢轻信。

    苏朝夕眨了眨潮湿温热的眼睛,轻轻嗯了声。

    出门前,她冷不丁地听见宁不虞在后边问,“你又循环了一次,对吗?”

    “什么?”苏朝夕感觉眼眶的热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提起的心脏,暗骂自己当初怎么那么轻信宁不虞。

    “你提前做好了录播,就好像早知道会用上一样。”宁不虞迟疑地问,“上次循环里,我有救到你吗?”

    宁不虞惊惧的目光又浮现在眼前,要是他是参与者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匪徒的计划?

    苏朝夕沉默地看着他,心乱如麻,然后故作轻快地说,“循环对你来说是不存在的事,没必要在意。”

    她笑了下,生怕再被叫住,赶紧闪出了房间。苏朝夕关上门,对着空荡荡的走廊深吸了口气,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房间这头,望着啪嗒关上的门,宁不虞的脸色瞬间阴郁了下来,他从外衣口袋掏出手机拨号,放到耳边。

    “我记得跟你说过,谁都可以,”宁不虞对接通的那头冷冰冰地说道,“除了苏朝夕。”

    “苏朝夕是苏鸿儒遗嘱里指定的第一继承人,”电话那头的中年男音不忿地说,“她太容易坏事了。”

    “那么我不介意单干,”宁不虞阴恻恻地威胁道,“记住,现在是你需要我,不是我需要你。”

    说完,宁不虞利落地挂断电话。他走到窗口,望见一无所觉地靠在雕塑边吸烟的苏长辉,漆黑的眸子在微暗的月色下晦暗不明。

    稍顷,他勾起抹冷笑。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谁又是祭品,还尚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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