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深夜,鬼王殿中灯火通明,首座之上的人伏在案前,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文,时不时抬起手边的茶水抿两口,并着几声叹气,他缓缓抬起头来。

    面容姣好,只可惜没什么血色,苍白的唇,青黑的眼,华服也挡不住的疲惫。

    “兄长。”来人是鬼王亲弟,阳潢,“右护法的魂魄已找到,可她附在人家身上不肯下来,如何是好?”

    鬼王阳迄扶额,看着下首和自己别无二致的面庞:“你先带上来,我劝劝。”他一面说,还不忘记继续在公文上批注,毛笔都快起火了。

    他望着面前每天都这么高的公文,忍不住想,这些公文是不是趁他睡觉偷偷生了,不然怎么每天批了那么多,第二天起来还有那么多!

    献流被恭恭敬敬地请进殿中,他却蹙着长眉,双手抱胸,一面走一面嫌弃地扒开想上来搀扶自己的鬼兵:“我自己会走!”

    旁边的人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扶西则是被捆进来的,缚仙索将她勒了个严严实实,双手动弹不得,脚步稍微慢了点就要被旁边的鬼兵训斥。

    “走快点,磨蹭什么!”

    扶西咬咬牙,真恨不得那卫和来附自己的身。

    “献流”来到殿前,虽处下位,可他昂着头,一副十分不屈的模样:“既然说我是魔界右护法,那我不入轮回,不做凡人了,你叫我兄长把我接回去。”

    阳迄终于舍得从宝座上起身,缓步踱到献流面前,细细地打量着他,就是不发一言,只一味地叹气。

    “献流”被他看得发毛,忍不住抬手点了点他的肩膀:“你什么意思?说话啊。”

    阳迄这才幽幽开口:“护法,你这让我们冥界难做啊,前些日子,是你同令兄来此,说完自愿入人世历劫的。”

    言罢他手心金光闪过,落下一卷崭新的卷轴。

    “献流”将信将疑地接过来,仔细看着看着上头的各种条款和字迹,目光最后落在末尾的签字画押上。

    “这,这真是我写的么?”她蹙着眉,按理说自己应该不是那种能吃苦的人,怎么放着好好的魔界右护法不当,偏要去凡间经历生老病死,是活得太无聊了么?

    鬼王阳迄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按理说,魔族与仙族历劫,都是经本族相应的长老测算,从历劫台上坠入人间。你们从冥界走,是不合规的!”

    “献流”闻言睁大眼睛,一把将卷轴拍到他胸前:“那你们还敢给我办?焉知不是诓我……”

    扶西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弯下腰杆,一夜未睡,她是真心累了,沉重的眼皮时不时压下来,早就赛过了听八卦的精神头。

    “是您和魔君以武力相逼,否则,我们也不敢。”

    卫和仔细回忆着,自己似乎还真是这种狗仗人势的人。

    “要是被发现了就惨了,您如今历劫不曾圆满,以魂魄之身游荡,别说回到魔界,出了冥界就散了!”阳迄语重心长,“快出来吧,过了今夜,再起死回生就吓人了。”

    卫和还在犹豫,她搓着衣角,思索了半晌,终于把自己从献流的身体里剥离出来。

    几近透明的魂魄形态,依稀可见女子倾城的样貌,她刚想开口说话,却有个大网兜头拢下。

    “快快快!把她抓了速速丢进轮回井中,再晚一刻就来不及了!”阳潢高声吩咐起来。

    与此同时,他张开手掌放出一个缚仙索,也将献流从上到下捆了起来。

    卫和惊觉自己被骗,裹着缚魂网在殿中横冲直撞起来,打翻了两侧的灯台,又冲上屋顶狠狠撞向悬挂的烛台,最后一把扫过宝座前的长案,公文哗啦啦散了一地。

    “抓住她!”

    “这边!”

    “那里!”

    鬼王殿乱作一团,扶西终于清醒过来,她蹦跳着上前,在献流面前,大声呼喊:“醒醒,快醒醒!”

    言罢只能用受限的脚踢了踢献流。

    他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快快快,给我松绑。”

    献流立时艰难地蠕动着起身,背过身去用还能活动的手指习惯性地去解绳索的结,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缚仙索,非法术不可解。

    他又转回来,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扶西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不管了,先跑吧,等会儿他们解决了卫和,就该想起我们了。”

    献流却有些不解:“为何?我二人不是无辜的吗?”

    “无辜?”扶西一面不动声色地跳跃着后退,一面咂舌,“这里面,哪个不是地位尊崇,要是卫和真出了事,他们少不得要跟魔君交代,可是拿什么跟他交代呢?”

    献流和她一齐向后蠕动退去,时不时避开冲上来拦卫和的鬼兵:“不知。”

    “你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扶西眉头都快绞起来了,“当然是我们这些无名小卒了,随便编造一个罪名套头上,我们无依无靠的,还不是只能束手就擒。”

    献流听完,一双眼睛里涌动着不知什么情绪,久久未言。

    两人终于挪到了宫殿门口,扶西松了口气:“怎么,你被吓到了?”她又奋力往后蹦跶了点,“也别太紧张,只是可能而已。”

    “抓到了!”有兴奋的人声响起。

    “速速押下去,务必在今夜之前投入轮回。”

    “是!”

    遭了,扶西脑海中警铃大作,一偏头,正好和鬼王阳迄的目光对上。

    扶西见他不解地偏了偏头,而后声音洪亮:“你们两个,还在殿门口赖着做什么,还不快滚进来!”

    *

    “兄长,不如将这两人暂且押下,看看卫和如何,若是无恙最好,若有差错……”

    他没再继续说,可所有人的心知肚明。

    魔界右护法卫和只是随便找了个身体用了下,她们就成了这百分百的倒霉蛋。

    天道不公!她要……

    扶西立刻伏倒在地:“鬼王殿下,冤枉啊!我二人只是在万机客房泡澡,是护法她老人家自己闯进来的。”

    阳迄揉了揉眉心,望着面前乱糟糟的公文,他翻开一两本,十分烦躁地扔回去,全都混在一处了。

    真是累不死他,为何冥界有那么多事?

    “殿下累了,你少说点话,还能过得舒坦一些。”

    扶西还想开口,却被阳潢的眼神警告,她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谁料旁边的献流却开口了。

    “公务小事,为何要这样劳累自己?”

    阳迄站起来,忍不住笑出声:“小事?”

    献流点点头。

    扶西望着他头顶那株招摇的草芽,真恨不得飞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可偏偏自己手脚都被捆着,有心无力。

    “你这小仙,口气挺大。”

    “若是我来做,只消一日。”他在内心盘算了一下,从前在天界,这些东西做起来得心应手,向来花不了他多少时间。

    “哈哈哈哈哈哈——”阳迄忍不住大笑出声,“竖子无知。”

    “你现在疲累,是因为整套公务没有相应的流程,分工不明确,人员混杂,这些问题很常见,不难解决。”他语气稀松平常,跟吃饭一样。

    阳迄嘲笑的面色出现了一丝裂缝,他踱步下阶,来到献流面前仔细打量他:“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献流却道:“我累了,我想休息。”

    扶西闭上眼睛,心道献流真有一手,争取出时间,就有机会出逃了。

    不想那鬼王却大笔一挥,把两个人丢进了恶鬼牢中,结界九九八十一层。

    扶西:……

    *

    献流是先于扶西醒来的,他头炸裂般疼痛,将昨夜种种梳理了半晌,一张脸红了又紫,紫了又白。

    他,他怎么能,怎么能在人前脱衣呢……

    他昨夜究竟是如何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那些话的?

    他捂着脸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恨不得钻进墙角里去,不行,他必须跟扶西谈一谈。

    一转头,扶西蜷在角落,睡得正熟。

    献流走到她旁边,低头看着。

    扶西一袭绿衣染了不少灰尘,缚仙索浮现着淡淡的金光,映着扶西红扑扑的脸蛋,她启唇,咕哝了两声。

    “十一,十一……”

    “小侯,你做的饭真香……”

    还咂了两下嘴巴,似乎真吃到了美味,扶西舔了舔嘴唇,留下一片水光。

    “砰砰砰——”

    九九八十一层结界依次开启,巨大的动静吵得扶西立时睁开了眼睛,她一骨碌挺起来,有些惊诧地找寻献流的身影,却见他倒在地上,正慢腾腾地坐起来。

    “完了完了,昨夜睡得太死了,都没想着怎么逃出去。”她抿了抿唇,“你快起来啊。”

    不过这结界九九八十一层,她也没本事出去。

    献流一个鲤鱼打挺就立了起来,他望着扶西,动了动自己的嘴唇。

    不知为何,他又不能开口说话了。

    扶西不明所以地望着:“怎么了?你倒是有心思,还不如想想等会儿鬼王会怎么弄死我们。”

    她笑得勉强:“真是一点也想不出来呢……”

    献流碰了碰她,啊啊啊几声。

    扶西惊奇不已,立时道:“好生奇怪,你昨夜不是能讲话了吗?今晨又不行了?”

    献流重重点头。

    “简单,你说吧。”

    献流终于发出声音来:“等会儿我想好好跟你谈谈。”

    扶西摆手:“随便谈吧,反正离鬼王拿我两个泄气隔不了多久了,我俩不如互相说两句遗言?”

    “砰——”

    最后一道结界被打开,来人是阳潢,他抬手施法解掉了两人的身上的缚仙索,引着他们往外走。

    “殿下问你,昨夜的话还算不算数。”

    献流点点头,正色道:“算数。”

    “好!”他语气兴奋,“你若能在一日之内做完那些公务,便放你们离开冥界。”

    献流想了想,应了声:“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望殿下信守承诺,放我们离开。”

    “那是自然。”说话间,已到了昨夜的鬼王殿,的偏殿。

    阳潢微笑着指使着门两旁的鬼兵拉开房门。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密密麻麻的奏疏,还有一两本码不住,落到了房外。

    扶西只觉得一股气上不来,两眼一黑,撅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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