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鸟鸣阵阵,扶西缓缓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她坐起来活动脖子,昨夜睡得实在不怎么样。

    她不习惯同陌生人一起睡觉,所以格外拘束,早起后四肢躯干都不太舒服。

    床榻外侧已经空了,扶西用手掌探了探,还有余温,小贼应该起了没多久。

    将屋内扫视一圈,果不其然,献流正站在靠门的墙角,用头抵着墙壁。

    他头顶好像有朵正在淅淅沥沥落雨的乌云,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叹息。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扶西干脆利落起身洗漱穿衣,一面系着腰带一面拍了拍献流的肩膀。

    “行了,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今日不少正事要办,给我打起精神来。”

    献流闻言缓缓转过来,他身形高大,只往那里一站就将扶西面前的光挡去了不少。

    “对不住,我……”他嘴唇开阖,欲言又止,末了终于鼓起勇气看向扶西。

    其实他醒了没多大一会儿,刚睁开眼睛时见到离他那么近的扶西,第一反应不是立即跳开,居然是在感叹这个时刻跳脱的人只有睡着的时候才安分些,然后是感慨怎么会近得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最后才是乒乒乓乓,惊吓过度地掉下床榻。

    “我,我不是有意的。”

    扶西见他这难得口齿不清的模样,按下腰带的最后一个扣子:“你也别太有心理负担,我经常与别人睡觉,你睡多了就好了。”

    献流在心里头准备了许多的措辞,都在扶西说完这句话后烟消云散。

    “经常?同别人睡觉?”他看着扶西那双多少有些不谙世事的眼睛,“你还跟谁睡过觉?”

    扶西掰着手指数了数,最后摆摆手:“太多了,男女老少,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有。”

    献流只觉得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块看不见的石头,叫他讲不出话来。

    半晌,他缓缓松开了紧捏着衣角的手。

    “下次,我再这样,你把我打晕吧。”他抬起头,语调比方才低沉不少。

    扶西点点头:“我知道,等入夜,我一定先把你打晕,才回来睡觉。”她拍拍胸脯,“放心,我会守护你的脸面的。”

    她语气得意洋洋,眼睛亮得不像话。

    扶西拍拍脑袋,忙着幸灾乐祸,差点把正事忘了。

    “对了,之前跟你讲的还记得吗?此番入世,我二人扮作行走江湖的道士,我是你师父,你是我徒弟。”

    “那怎么行,我师父另有其人。”献流一听,只觉得大逆不道,下意识反驳。

    “哦?”扶西又在他旁边绕圈,“那你师父是谁啊?”

    “是天……”

    “嗯?天什么?”扶西仰头看他,乌溜溜的眼珠子比方才还亮。

    献流思来想去,在心中默念忏悔了几句,好不容易开口:“没,没什么。”

    扶西扁了扁嘴,取出怀中昨日那人赠与的银子,还剩下不少,并着一些掌柜找零的铜板:“喏,这就是人间的钱,和冥界放仙气一样,用来买东西的。”

    “我出去买些东西,很快回来,你就留在这里多变些钱出来,别乱跑。”她忍不住多嘱咐几句,下意识把献流还当成昨日那个智力忽然低下的傻瓜。

    献流:“嗯。”

    扶西言罢就要出门,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又折回来,她站在献流面前打量了一会儿,一双手就这么自然而然朝着他的腰伸了过去。

    献流如临大敌,下意识后退两步。

    扶西不满地啧了一声:“别动!”

    献流全身上下只剩一双眼珠子还能左右移动了,他眼看着扶西抬着一双手离自己的腰越来越近,心跳竟莫名其妙地快了起来。

    这人,是要抱他么?

    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么……主动……

    腰上传来布料摩擦的触感,献流垂眼,只见扶西两个手掌竖着放在他腰两侧,口中还念念有词。

    “呦,你腰还挺细的。”

    献流:……

    扶西又大致量了量他的肩宽,身高,解开定身时,献流的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

    扶西嘲弄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憋着笑阔步流星地出了门。

    加罗国地处西域附近,国土面积不大,又临近沙漠,路上已经听很多人抱怨,很久没有下过雨了。

    好在中原人几乎遍及各处,扶西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家卖道士服的,拎着东西往回走时恰巧路过一处巨大的坑,旁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

    扶西感受到怀里安阳老头的血似乎隐隐发热,心头一喜,连忙也跟着凑上去。

    “这是在干什么?”

    大坑外围是个高高的台子,三四个衣着奇异的男女在上头起舞,吟唱,燃起的火把窜得快有两个人那么高。

    “祈雨啊。”旁边的人回过头来,见扶西容貌与他们不大相同,愣了愣,“你们中原没有这样的仪式吗?”

    扶西咧嘴一笑:“也有,只是不太一样,我们不在这么大的坑前面作法。”

    那人脸色一变,唇角拉了拉,就快哭出来了:“那不是坑!”

    “那是什么?”说是洞也不妥啊。

    “那是我们的圣湖。”

    扶西神色惊讶,她抬手指了指坑的中央:“湖?”

    “是啊,百年来,圣湖守护着加罗人,如今却骤然干涸,大家都急坏了,日夜焚香祈福,作法求雨。”

    “啊,我们伟大的母亲湖,您不要离开啊——”

    不知是到了仪式的哪一步,熙熙攘攘的人群挪动起来,大家乌泱泱地跪了一地,扶西也顺势跟着跪了下来,学着她们的样子捂着胸口瞎念叨。

    众人伏在地上时,扶西忍不住伸长脖子望向那个巨坑,中央隐约可见一个杯子一样的物什,被精致繁复的石台托举着。

    “那又是什么?”

    “圣湖之眼,是圣湖水的来源。”那人说着说着抬手拭泪,“可惜十年前,它就不出水了。”似乎是说到了痛处,那人嚎哭起来,惹得旁边几个人也跟着他一起伤心。

    扶西不动神色地收回安阳老头的琉璃瓶子,从后方悄悄地挪走,前头的人群还在唱着她听不懂的歌曲,扶西决议晚上再来探一探。

    她在街市上缓慢挪动着,脑海中思绪翻飞,圣湖之眼?会跟红生有关系吗?

    “十公主!您别跑了——”

    那被称作十公主的女子勒紧缰绳,回头答道:“父王这么快就要将我送去中原,我不去!”

    “这都是谣言!公主千万别误会了国主。”

    “公主!公主!小心啊——”

    十公主将头扭正,却见飞速行进的马匹前方有个直愣愣的人影。

    面前被巨大的阴影笼罩,听着马儿的响鼻,扶西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扬起的尘土之间,马上的人衣裳缀满了金光闪闪的首饰,轻盈的面纱覆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深邃的浅蓝色眼睛,光芒耀眼甚至盖过了她身上的珠光宝气。

    “快闪开!”

    扶西再次回过神来,她方才居然看痴了,说时迟那时快,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闪向道路一侧。

    那被称作十公主的女子也在紧急关头勒住了马,马儿高高扬起的蹄子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将将避开扶西。

    扶西忍不住出言夸赞:“好厉害的马术!”

    十公主跳下马背,昂首挺胸,笑容张扬:“那是自然,我们加罗人可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言罢她朝扶西伸出手,“没事吧?”

    扶西拍了拍身上的灰,握着她的手起身,嘿嘿笑了两声:“方才想事情,有些忘神了。”

    “下次可要注意,不是每次都有机会遇到我这样反应快的人。”

    数十个随从哗啦啦涌上来:“公主,公主没事吧。”

    还有数十个侍女挤上来,左右开弓将十公主围了个紧紧实实。

    “公主,当街纵马不符国律,您还跟人家贫嘴。”

    “我,我……”

    “快跟我们回去吧,国主同王后快急死了。”侍女们乌泱泱地拢上来,丝毫不给她挣扎的机会,就将人塞进了轿辇中,以极快地速度往相反方向去了。

    “唉,听说国主要将十公主送去中原和亲……”旁边有小摊贩开口,“也不知是真是假。”

    扶西捡起散落在地的包袱,将露出的道士服衣角塞回去,速速赶回客栈。

    献流还算听话,勤勤恳恳变出两箱铜板后仙力耗尽,就继续窝在墙角自闭,直到扶西回来才松动两分。

    兜头就是一套新衣裳和扶西的声音:“试试合不合身。”

    不等献流答话,她已经三下五除二换好了,拂尘一握,再装得高深莫测些,任谁也看不出端倪。

    “你怎么不换?”

    献流抓紧衣裳,一咬牙脱了外裳套着试了下。

    竟刚刚好。

    他脸上又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

    “叫声师父来听听。”扶西压低声音,拂尘一甩,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献流舌头不受控制,牙关紧咬着吐出几个字来,好像被逼得紧了:“师,师父。”

    他心中填满愧疚,只觉得对不起天君极了。

    “声音太小了听不清。”

    “师父!”

    扶西被他忽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而后十分受用地晃了晃脑袋。

    “我看着比你大。”献流挣扎。

    “那说明你道行不够,没有修得青春永驻。”

    “出去说你是我师父,可信度不大。”献流接着挣扎。

    “无妨,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已经三百岁了,凡人一般只活百岁,三百岁不是得道高人是什么?加上我芳龄永驻的模样,实在是有说服力。”

    “明白了吗?”

    献流咬着牙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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