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城里,如果是其他将军指挥守城,宇文成都绝对不可能完全信任他。但唯独面对这位金城郡主,即便面临死亡,他也会毫无保留地相信她。两个人爱恨纠葛了这么多年,早就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的默契。在战场上,只需一个眼色,他们便能领会对方的意思,无需更多的言语表达。

    长孙妘在城楼士兵们的杀喊声中竟然也睡着了。亲卫们紧紧地护卫着她。她身着甲胄,躺在城楼的地板上,满脸脏兮兮的,全身布满斑斑血迹。

    她睡得无比香甜,时不时还翻身打呼噜。外面的战争、呼喊声以及正在爬城头的突厥人,此刻似乎全然与她无关了。

    当皇帝走上城楼,看到被亲卫包围着正在熟睡的长孙妘,立刻让亲卫不要吵醒她。皇帝望着这个曾经在宫廷中娇柔的女孩子,如今却在这箭雨漫天的战场上安然熟睡,不由感叹道:“妘儿啊,如果你是男儿,当是我大隋的霍嫖姚”

    长孙妘醒来后,看到身上披着一件明黄色的御用披风,便明白舅舅刚才来过了。她来不及感动,因为按照约定,宇文成都该出战了。她迅速召集守城的将领们,将修整过的预备军部署在各个箭楼和敌楼上。随后,她一声令下,城门大开,宇文成都带领着五百精锐铁骑冲向了城门外。与此同时,雁门关上的飞矢如雨点般纷纷落向突厥人。

    宇文成都带着五百精锐铁骑,如同一道闪电般迅猛地冲入了突厥骑兵的军阵之中。刹那间,马蹄声如雷鸣般响起,震撼着整个战场。突厥人惊慌失措,根本来不及整理军阵,就被骁勇无比的骁果军杀得人仰马翻。战场上喊杀声震天动地,仿佛要将苍穹都撕裂开来。士兵们的怒吼声、兵器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惊心动魄的战争乐章。

    城墙上,士兵们奋力拉弓射箭,一支支利箭如暴雨般射向突厥骑兵最密集的地方。那箭雨密密麻麻,如同乌云压顶一般,带着凌厉的气势呼啸而下。利箭穿透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突厥骑兵们纷纷中箭落马,惨呼声此起彼伏。战场上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血腥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让人窒息。

    长孙妘射完箭壶里的最后一支箭,毫不迟疑地扔掉手中的弓,径直朝着鼓楼上走去。她伸手一把抡起鼓锤,使劲地敲响战鼓,发出轰隆的巨大声响。

    渐渐地,雁门关内所有的战鼓都被敲响了,鼓声轰鸣,甚至将战场上的厮杀声和马鸣声都给盖过了。那鼓声就好像重重地锤击在骁果军将士的心灵之上,给予他们无穷无尽的力量。

    “咚,咚,咚”,一声声鼓响,那鼓声的韵律正是兰陵王入阵曲。城下的将士们听到鼓声,如同疯狂了一般砍杀着突厥人。他们的斗志被完全激发出来,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般的战火,手中的兵器挥舞得更加有力,仿佛要将敌人全部给消灭掉。在这激昂的鼓声中,他们忘却了疲惫和恐惧。

    宇文成都冲入突厥的前军帅阵,仅仅三刀,便将突厥前军主将斩于马下,而后从容不迫地割下前军主将的脑袋,接着跨上战马,沿原路杀回。

    雁门关城下的突厥人被打得四处逃散。宇文成都从突厥混乱的军阵中杀出,出城时的五百人并未折损多少,不过人马都带着伤。

    宇文成都这一战极大地鼓舞了守城军的士气。长孙妘从鼓楼下望见宇文成都骑在战马上,脸色平静,然而眼睛却一刻也不移地盯着她。

    “成都兄威武!陛下必有重赏,末将也想与成都兄喝上几壶!”长孙妘双手抱于胸前,向宇文成都行了一个军礼。

    似乎早已习惯了她的冷漠与客套,宇文成都倒是并未生气。他微微一笑,跨下战马,刚才的战斗让他累得几乎站不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转身准备回营地去,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成都哥哥!”

    他猛地回头,看见满脸尘土、头发上还沾着血垢、穿着破损盔甲的长孙妘正对着他笑着呼喊。

    “辛苦了,谢谢呀!”长孙妘也是疲倦不堪,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着。这个样子的金城郡主与那娇滴滴的妘郡主给人的感觉完全是两个人。一个是需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柔弱女子,一个是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她的战士。

    “回营,明天再说。今夜你安排人职守,明天我来。”宇文成都在亲卫的搀扶下,缓缓走到了自己的营房。

    尽管被困在雁门关内,然而皇帝的心却安稳了下来。因为他清楚,突厥人除了留下成千上万的尸体之外,不会有其他任何成果。所以皇帝不再对军务进行干涉,只是每日前往军中,鼓舞士气。

    长孙妘每天在城头上以尸体为枕入睡,醒来后便继续指挥城防工作。宇文成都有时会与她轮换,有时两人各守一段城墙。这段时间对于宇文成都来说,是这些年来最为幸福的时光。

    长孙妘的弓箭技艺极高,有好几次,她成功射杀了靠近宇文成都的突厥兵,城下的突厥将军也有不少命丧她手。坚守了近一个月,突厥人早已疲惫不堪,而骁果军也变得麻木。

    但是,没有人怀疑这座城守不住。这里地形险要,突厥人能够展开攻城的兵力并不多。长孙妘和宇文成都又非常厉害,城防一旦出现破绽和缺口,他们马上就能堵上,时不时还能出城进行反攻。

    各地的援军开始集结,李安民率领晋阳军赶到了雁门关外围。在李安民看来,皇帝没了并不重要,长孙妘绝不能死。他收到消息后,集结了自己所能集结的所有力量,好几万李家军从太行山的东麓穿过太行山,抵达了恒山脚下,再走一两天就能赶到雁门关。

    李安民心里害怕极了,他并非害怕突厥人,而是担心长孙妘遭遇不测。他虽然内心慌乱,但并未失去方寸,派出斥候去侦查情况,并在远离突厥人的地方安营扎寨。

    他相信长孙妘没那么容易死去,可心里就是难受。不仅是因为长孙妘,还因为宇文成都。如今两人困守孤城,要是守出感情来了可怎么办。他既怕长孙妘遭遇危险,又怕长孙妘旧情复燃。至于皇帝,那算什么?那个昏君早就该死,以谢天下。

    突厥人日夜攻城,早已疲倦不堪。李家军来了一两天了,他们都没有发现。李安民派出的斥候早已摸清了突厥人的情况,还把周边可能藏有伏兵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突厥伏兵。

    若按照他以前的性格,不拖到城内快要弹尽粮绝,他绝对不会出兵。上次长孙妘临到快要死了他才出手,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拉了她一把。但是现在他绝对不敢这样做,长孙妘和宇文成都每多待一个时辰,对他来说都是一份煎熬。他带着四万战兵,急忙往雁门关赶去。

    长孙妘在关楼上面,安排调派轮换部队,协调军医抢救伤员,甚至还要安排清理敌我双方的尸体进行火化。一场战斗,事无巨细都需要她或者宇文成都来拍板。随驾的文官哪里守过城,而且这些文官还都是大官,不乏门阀世家的子弟,还需要专门安排人保护他们。

    现在长孙妘的亲卫都被派上城头做普通士兵守城了,一道道命令从关楼下达。宇文成都又是满身是血地从城墙上下来。这个时候有人来报,突厥军后面乱了,朝廷的救援部队赶到了。

    长孙妘马上站起身,迅速赶到城楼。只见城下的突厥人乱作一团,从远远的地方传来杀喊声,突厥人似乎被两面夹击。由于雁门关前是一段山路,所以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长孙妘看了好一会儿,确定这不是突厥人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她立马走下城楼,并且下令所有正在修整的预备骁果军,备好战马去瓮城集合。

    宇文成都也赶了过来,长孙妘穿上了一副新的明光大铠,并且给马也披上了甲。宇文成都问道:“你干嘛去?”

    “出城接应援军。”长孙妘一边检查马甲马鞍是否扎紧,一边回答他。

    “你疯了!”宇文成都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回拖。

    长孙妘甩开宇文成都的手,拿出腰间的宝剑:“这是天子尚方剑,陛下令我统管雁门一切军务,军中无论大小都有先斩后奏之权,你不记得了?”

    “妘儿,你能不能不这么任性!你要和我置气也不至于拿生命开玩笑。”宇文成都急忙说道。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宇文将军。”长孙妘从马上取下准备了好久的青面獠牙面具,卡在头盔的卡扣上面。整个人似乎变成了一尊银色铠甲的魔神。

    “我千牛卫备身中郎将,雁门关守备,皇隋超品金城郡主长孙妘令宇文将军可否接令。”长孙妘一手牵着马,一手高举尚方宝剑,她整个人一股杀气腾腾的气势由内而外散发出来,好像宇文成都敢不接令,她真的敢用尚方宝剑砍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单膝跪下,“臣接郡主令。”

    “我走后令你率部紧守关城,除非突厥人败退,不许开城,违令者斩!”长孙妘高声说道,随后跨上战马朝瓮城走去。

    宇文成都眼见拦不住她,马上朝官衙跑去,他要去求皇帝阻止长孙妘发疯。

    长孙妘走到瓮城里,整整七百重装铁骑正整装待发。当宇文成都求来扣下长孙妘的圣旨的时候,长孙妘已经出城了。他只得赶快站到城楼上。

    只见长孙妘带着骁果军,在城门前整好队列,七百重装铁骑平举着骑枪,袭步向关下走去。整个骑兵方阵开始慢慢前行,后来越走越快,马蹄声轰隆轰隆地响起。

    战场上,长孙妘身着明光大铠,头戴青面獠牙面具,宛如一尊银色魔神。她率领着七百重装铁骑,如钢铁洪流般从雁门关下奔腾而出。

    马蹄声轰隆作响,沉重的骑枪平举向前,闪耀着森寒的光芒。骁果军重装骑兵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向突厥人的步骑方阵。此时的突厥人,因前后夹击早已方寸大乱,方阵也失去了原本的秩序。

    铁骑如旋风般冲入敌阵,骑枪瞬间贯穿突厥士兵的身体。战马的铁蹄无情地踏在地上,将突厥人踩得人仰马翻。每一次冲击都带起一片血雾和惨叫,破碎的兵器与肢体四处飞溅。

    重装铁骑在敌阵中纵横驰骋,所过之处,突厥士兵纷纷倒地。他们如同一把锋利的巨斧,狠狠地劈开了突厥人的防线。战场上沙尘滚滚,喊杀声震天动地。

    李安民在突厥人后方看到这一幕,惊得愣住了。只见一名骑士冲在最前面,那骑士骑着枣红色高大骏马,身披一件白色斗篷,那披风已被鲜血染上斑斑血迹。骑士身着银色明光铠甲,戴着青面獠牙面具,手持精钢宝刀,正肆意地践踏着突厥人。

    “这是传说中的兰陵王?”李安民心中一阵恍惚。

    那银装骑士带着重骑兵越来越近,几乎快要击穿突厥人的军列。李安民着步军从突厥人的后方仰攻半山腰的突厥人,前面的突厥人在长孙妘的攻击下溃不成军,一路鲜血满地。

    一个突厥兵拔刀想从侧面攻击李安民,一只羽箭飞驰而过,直直地射中那突厥人的脖子,突厥兵直直倒下。银甲骑士连续射了好几箭,清空了李安民身边的突厥士兵。李安民刚准备冲上去和那骑士打招呼,那骑士马上调整方向,带着身后的铁骑队伍朝另外一个方向冲去了。

    长孙妘不想让李安民看到自己这般模样。此刻,她的脑海里并非是战场上的情景,而是阿史那燕那美丽无暇的脸庞。她深知自己现在这杀气腾腾的样子,完全就是一个杀神夜叉,好怕会吓走李安民。如此模样,谁还敢靠近她呢?

    突厥人在两面夹击之下很快溃不成军,四处乱窜。突厥人的指挥和头领们试图稳定局面,却随即被冲散。骁果军人数虽少,但兵锋无可阻挡。李家军漫山遍野地追杀着突厥人,李安民安排李神通、李道宗等将军去追击突厥人。此时,他一时间对那群骁果军产生了浓厚兴趣,朝廷什么时候又出了个“兰陵王”,如此威风。他倒是想去看看。

    他带着亲卫,询问斥候那队骑兵去的方向。那队骑兵显然也是冲累了,正在一处平地修整。

    李安民沿着一路尸体和鲜血找到了骁果军。全军上下人马皆是血,看样子这血都是突厥人的。这队骑兵也没有折损多少,正兴高采烈地回味刚才的战斗感觉。

    长孙妘没有下马,骑马矗立在一座巨石边上。这头盔面具戴了许久,实在闷得很,里面也满是汗水。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危险,便把头盔取下来透透气。

    正好李安民从一旁走了过来,只见那带着兰陵王面具的骑士摘下头盔,满头秀发顺势飘落,原来是有点瘦了的长孙妘。

    这一刻,李安民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怎么可以这么漂亮?她骑着枣红的大宛名马,脸上被汗水淋湿,在阳光下皮肤泛着金光,刚才搏杀的气血未散,还有点红润,她的眼睛又大又亮。她一身银色明光大铠,腰间挂着刚才杀敌的精钢宝刀。英武与美丽在她身上完美融合。

    兰陵王把面具摘下惊艳敌我,以前的传说果然是真的。更好的是,现在的兰陵王是女的,还是他自己未来的老婆。他一下子气血上涌。

    “郡主?”李安民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长孙妘听见了,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李安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她尴尬极了,几乎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刚才面对几万突厥人她都敢冲上去,现在却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长孙妘指了指李安民后方,说道:“小心,突厥人!”李安民闻声回过头去,长孙妘立马戴上头盔,挥动马鞭,朝着雁门关疾驰而去,七百骁果骑兵都被她抛在了身后。

    李安民有点懵了,心里不禁想道:她怎么看见我就跑?我有这么吓人吗?难道她和宇文成都旧情复燃了,所以没脸面对我?想到这里,李安民心里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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