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途(一)
长宁六年盛夏，太阳比往年都毒。高高的往那天上一挂，直叫人发苦，便都往屋里一躲，往凉榻上一躺，夏困午眠去了。
而这些日子兰家却热闹非常——兰家有女，三岁作诗，七岁撰文，十岁扬名，名满襄安，才名远扬，声名鹊起。通音律，晓对弈，擅丹青；姊妹和，亲戚爱，品德好，乃是一大妙人。
今得及笄，宾客满堂，皆大喜，皆祝愿。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正宾高声吟诵，面容得体，好颜色祝曰。
兰惊月亦端着一副温顺姿态，礼仪举止挑不出半点错漏，俨然是一个大家闺秀。
隆重的及笄礼节完毕，取字“清”，意洁静。
宾主尽欢，酌酒相敬，晚时散去。
“我的阿良长大啦！昨儿个还是小小一个糯团子，今儿个就及笄了。时间过得真快，尤且记得我的阿良学着插花的时候，那才八岁，手臂和花儿一般长，现在抽条儿了，多漂亮。阿良聪敏，祖母旁的也教不了什么，就只嘱咐你一个‘谨’字，以后万事要记得，莫要叫旁人抓到你的小辫子，寻着你的错处。”
兰惊月的祖母李氏待到宾客散去，差了身旁的桂香寻了兰惊月到她那头用膳。
兰惊月听着祖母的话，红了眼眶，声音哽咽着说道:“祖母，孙女儿省得。”
李氏握着兰惊月的手，从自己的手上褪下来一只麻花绞丝玉镯，亲手戴在兰惊月的手上。
“阿良，这是祖母家里祖传的镯子，祖母膝下无女，现下就交由你。这襄安城都说阿良娴淑，有才女之美名，可在祖母眼里，阿良分明是个小姑娘。只是过了这及笄之礼，便要操办阿良的婚事，往后见面也是数着日子了。”
“祖母，孙女儿就赖在咱们兰家哪儿也不去，大不了绾了头发做老姑子。”
“傻孩子，不嫁人怎么行，女人家终归是要嫁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才叫圆满。今儿个是阿良的大日子，不准说这丧气话，开开心心的。”李氏说罢差桂香摆饭。
兰家规矩严，讲究一个食不言寝不语，祖孙两无言的吃完饭，天已经渐黑，兰惊月便不好再叨扰，辞行回自己的望月居。
待兰惊月离去，李氏对身旁的刘嬷嬷说:“我瞧着阿良丫头倒是个懂事的，这么些年没让我操过什么心，说一句‘蕙质兰心’也不算抬高她，这些年靠自己搏了个才女的名头，吃过的苦我都看在眼里。只是女人家到底是要嫁人的，不求对方是多大的门户，只求他家里头干净些，别辱没了我们阿良。”
刘嬷嬷笑着应和:“兰丫头向来福气大，想必未来的夫家也是极好相与的。”
“嗯，但愿吧。”李氏点点头，看着是把刘嬷嬷的话听近了心里。
望月居。
兰惊月打在祖母那头就心里有事，往常不觉有它，今日及笄祖母提了一嘴婚事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然穿越过来十五个年头了。
细数这十五个年头，她都干了些什么呢？每日雷打不动的读书，下棋，奏琴……，扮演好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京城才女，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现下仔细想来，倒是与古文中的‘兰惊月’一模一样了。
都被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都是守着时辰过日子，现如今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可兰惊月又怎么能愿呢？又怎么能甘心呢？她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是自由平等社会熏陶下的人，又怎么会真的打心眼里认同并服从包办的婚姻呢？
只是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在是压在人心头的一个大砖，倒是叫人不得不屈服。
毕竟，兰惊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真的剃了头当姑子去，那才叫真的没办法，当朝女子不得为官，不得为师，规矩限制的了她们身为女子的去处，却限制不了她们在贫瘠的土地上种满玫瑰。
现下自己的婚事还未有定数，一切都来得及，兰惊月想着，自己从中斡旋，未必没有好结果。
只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当今圣上会亲自赐婚，在此之前一点风声也未曾走漏，倒是打了兰惊月个措手不及。
及笄后的第二天，皇上身边的何公公亲自来宣旨。
“御史中丞兰墨尘，兰家女兰惊月，兰氏各子弟，恭迎圣谕！”
“臣（民女）恭迎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今安众将军裴语笙，行军七载，阳煦山立，金真烈火，骁勇善战，文武双修，近年而立无有妻室。兹闻太傅兰墨尘之女兰惊月勤勉柔顺，性行温良，秀外慧中，锦心绣口，有咏絮之才，朕躬闻之甚悦，今年芳待字金闺。潭祉迎样，二人鸿俦鹤侣，今下旨赐婚，赐册赐福。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泽日完婚。
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
“民女接旨。”
兰惊月虽心里诧异，但面上不显，做足了礼态，不过心里却掀起了阵阵波澜。
裴语笙是裴家嫡长子，少年将军，征战沙场履有奇功。
襄安城传闻，裴家长子风光霁月，文武双修，倒也算是一个良配。
只是兰惊月自知与裴语笙并无交集，近日上头也没有透漏什么风声给兰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赐婚，背后必定是藏着什么更深的意义。
“多谢何公公亲自来一趟。”说着兰墨尘塞给何公公一荷包碎银。
“兰大人言重了，咱家就是干这个的，恭喜兰大人，恭喜兰小姐得圣上赐婚。”何公公暗中掂了掂荷包，面色也更喜了些，抱拳朝天拜了拜，说。
“咱家这就走了，回宫复职去，不送。”何公公笑着辞别。
……
“阿良，随我去一趟书房。”
何公公走后，兰墨尘唤了兰惊月去书房。
“阿良，这上头突然的赐婚，你是怎么想的。”
兰墨尘进到书房，兰惊月随后进来，关上门，说道:“爹爹近日可是在朝堂上惹了什么人？”
“未曾。”兰墨尘深看了兰惊月一眼，在心里点点头，想着兰惊月既然心里能想到这一层，便不需要再多提点。却面上不显，仍道:“阿良可是有想法？”
“爹爹既未在朝堂上得罪人，那边是裴家那头的问题。裴家近年风头正盛，裴家大朗更是少年将军，少年英才，至今仍有上升的势头，恐惹得上面忌惮，而爹爹正是位列三公之太傅位，势大权小，正是制衡的好棋子。再者女儿虚有名声在外，上面赐婚也正好得一个体恤下臣的美名。”兰惊月稍作思考，答到。
兰家规律严，尤其重一字“礼”，却在教育女儿上未曾要求其恪守女德，就连庶女亦不曾苛待。
兰惊月与其父兰墨尘私下常弈棋论道，品读诗书，谈论千古风流，故而兰惊月也不拘着。
兰墨尘知道女儿心思透，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只是女子在家与在夫家到底是不同，这会可随心而谈，但到了夫家确是一个人孤立无援，不会再像家里那般，于是便接机敲打:“阿良慎言，上头赐婚是福气，莫要多言。”
兰惊月自是知晓父亲苦心，于是应道:“女儿省得了。”
兰墨尘叹了口气，便叫兰惊月回去了。
兰惊月回到自己的望月居，坐在罗汉榻上，房中候着的一等侍女香茗立刻奉上清茶。
兰惊月抿一口清茶，心里便盘算起赐婚的事儿来。
兰惊月细想这十五年来，她努力扮演好那个贤良淑德的女儿，守着这个时代的纲常，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空得一个才女之美名，却也未曾好好看过这个襄安城。
直到今日竟得当今圣上赐婚，兰惊月细想裴语笙京中传闻才德兼备，这名号估计不假，只是这带着目的的联姻裴家那边定也猜的到，未来的日子，只怕不太好过。
“小姐可是在想与裴家公子的喜事？”香竹见自家小姐眉间含忧，便想着陪兰惊月说说话。
“小姐尽可放心，别的不说裴家公子奴婢是知道一二的，裴家公子少年英才，领兵屡立奇功便不说了，听说那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关键是广交好友，想来德行也是上好的。”香竹见兰惊月没有做出拒绝的态势，便往下说道。
这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可仔细一想信息量也巨大，其一这少年一辈一直有所传闻——武有少年将军裴语笙，文看襄安才女兰惊月，这两人一直是襄安的一对佳话，说是一对金童玉女也不为过，圣上赐婚，便是看中了这其中的势头，想接力造势于他；而其二便是广交好友四字，裴语笙的人脉便是裴家的人脉，圣上忌惮，便要压制。
而兰惊月与裴语笙二人之名常并在一起，香竹的话虽未明说，意思却是明显——京城几乎都认为他二人是良缘，故而赐婚是恩惠，亦是敲打。
兰惊月再次肯定了这个答案，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君王威仪，果然浩大。
应了香竹一声，兰惊月再喝了一口清茶——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而这些日子兰家却热闹非常——兰家有女，三岁作诗，七岁撰文，十岁扬名，名满襄安，才名远扬，声名鹊起。通音律，晓对弈，擅丹青；姊妹和，亲戚爱，品德好，乃是一大妙人。
今得及笄，宾客满堂，皆大喜，皆祝愿。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正宾高声吟诵，面容得体，好颜色祝曰。
兰惊月亦端着一副温顺姿态，礼仪举止挑不出半点错漏，俨然是一个大家闺秀。
隆重的及笄礼节完毕，取字“清”，意洁静。
宾主尽欢，酌酒相敬，晚时散去。
“我的阿良长大啦！昨儿个还是小小一个糯团子，今儿个就及笄了。时间过得真快，尤且记得我的阿良学着插花的时候，那才八岁，手臂和花儿一般长，现在抽条儿了，多漂亮。阿良聪敏，祖母旁的也教不了什么，就只嘱咐你一个‘谨’字，以后万事要记得，莫要叫旁人抓到你的小辫子，寻着你的错处。”
兰惊月的祖母李氏待到宾客散去，差了身旁的桂香寻了兰惊月到她那头用膳。
兰惊月听着祖母的话，红了眼眶，声音哽咽着说道:“祖母，孙女儿省得。”
李氏握着兰惊月的手，从自己的手上褪下来一只麻花绞丝玉镯，亲手戴在兰惊月的手上。
“阿良，这是祖母家里祖传的镯子，祖母膝下无女，现下就交由你。这襄安城都说阿良娴淑，有才女之美名，可在祖母眼里，阿良分明是个小姑娘。只是过了这及笄之礼，便要操办阿良的婚事，往后见面也是数着日子了。”
“祖母，孙女儿就赖在咱们兰家哪儿也不去，大不了绾了头发做老姑子。”
“傻孩子，不嫁人怎么行，女人家终归是要嫁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才叫圆满。今儿个是阿良的大日子，不准说这丧气话，开开心心的。”李氏说罢差桂香摆饭。
兰家规矩严，讲究一个食不言寝不语，祖孙两无言的吃完饭，天已经渐黑，兰惊月便不好再叨扰，辞行回自己的望月居。
待兰惊月离去，李氏对身旁的刘嬷嬷说:“我瞧着阿良丫头倒是个懂事的，这么些年没让我操过什么心，说一句‘蕙质兰心’也不算抬高她，这些年靠自己搏了个才女的名头，吃过的苦我都看在眼里。只是女人家到底是要嫁人的，不求对方是多大的门户，只求他家里头干净些，别辱没了我们阿良。”
刘嬷嬷笑着应和:“兰丫头向来福气大，想必未来的夫家也是极好相与的。”
“嗯，但愿吧。”李氏点点头，看着是把刘嬷嬷的话听近了心里。
望月居。
兰惊月打在祖母那头就心里有事，往常不觉有它，今日及笄祖母提了一嘴婚事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然穿越过来十五个年头了。
细数这十五个年头，她都干了些什么呢？每日雷打不动的读书，下棋，奏琴……，扮演好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京城才女，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现下仔细想来，倒是与古文中的‘兰惊月’一模一样了。
都被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都是守着时辰过日子，现如今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可兰惊月又怎么能愿呢？又怎么能甘心呢？她是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是自由平等社会熏陶下的人，又怎么会真的打心眼里认同并服从包办的婚姻呢？
只是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在是压在人心头的一个大砖，倒是叫人不得不屈服。
毕竟，兰惊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真的剃了头当姑子去，那才叫真的没办法，当朝女子不得为官，不得为师，规矩限制的了她们身为女子的去处，却限制不了她们在贫瘠的土地上种满玫瑰。
现下自己的婚事还未有定数，一切都来得及，兰惊月想着，自己从中斡旋，未必没有好结果。
只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当今圣上会亲自赐婚，在此之前一点风声也未曾走漏，倒是打了兰惊月个措手不及。
及笄后的第二天，皇上身边的何公公亲自来宣旨。
“御史中丞兰墨尘，兰家女兰惊月，兰氏各子弟，恭迎圣谕！”
“臣（民女）恭迎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今安众将军裴语笙，行军七载，阳煦山立，金真烈火，骁勇善战，文武双修，近年而立无有妻室。兹闻太傅兰墨尘之女兰惊月勤勉柔顺，性行温良，秀外慧中，锦心绣口，有咏絮之才，朕躬闻之甚悦，今年芳待字金闺。潭祉迎样，二人鸿俦鹤侣，今下旨赐婚，赐册赐福。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泽日完婚。
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
“民女接旨。”
兰惊月虽心里诧异，但面上不显，做足了礼态，不过心里却掀起了阵阵波澜。
裴语笙是裴家嫡长子，少年将军，征战沙场履有奇功。
襄安城传闻，裴家长子风光霁月，文武双修，倒也算是一个良配。
只是兰惊月自知与裴语笙并无交集，近日上头也没有透漏什么风声给兰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赐婚，背后必定是藏着什么更深的意义。
“多谢何公公亲自来一趟。”说着兰墨尘塞给何公公一荷包碎银。
“兰大人言重了，咱家就是干这个的，恭喜兰大人，恭喜兰小姐得圣上赐婚。”何公公暗中掂了掂荷包，面色也更喜了些，抱拳朝天拜了拜，说。
“咱家这就走了，回宫复职去，不送。”何公公笑着辞别。
……
“阿良，随我去一趟书房。”
何公公走后，兰墨尘唤了兰惊月去书房。
“阿良，这上头突然的赐婚，你是怎么想的。”
兰墨尘进到书房，兰惊月随后进来，关上门，说道:“爹爹近日可是在朝堂上惹了什么人？”
“未曾。”兰墨尘深看了兰惊月一眼，在心里点点头，想着兰惊月既然心里能想到这一层，便不需要再多提点。却面上不显，仍道:“阿良可是有想法？”
“爹爹既未在朝堂上得罪人，那边是裴家那头的问题。裴家近年风头正盛，裴家大朗更是少年将军，少年英才，至今仍有上升的势头，恐惹得上面忌惮，而爹爹正是位列三公之太傅位，势大权小，正是制衡的好棋子。再者女儿虚有名声在外，上面赐婚也正好得一个体恤下臣的美名。”兰惊月稍作思考，答到。
兰家规律严，尤其重一字“礼”，却在教育女儿上未曾要求其恪守女德，就连庶女亦不曾苛待。
兰惊月与其父兰墨尘私下常弈棋论道，品读诗书，谈论千古风流，故而兰惊月也不拘着。
兰墨尘知道女儿心思透，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只是女子在家与在夫家到底是不同，这会可随心而谈，但到了夫家确是一个人孤立无援，不会再像家里那般，于是便接机敲打:“阿良慎言，上头赐婚是福气，莫要多言。”
兰惊月自是知晓父亲苦心，于是应道:“女儿省得了。”
兰墨尘叹了口气，便叫兰惊月回去了。
兰惊月回到自己的望月居，坐在罗汉榻上，房中候着的一等侍女香茗立刻奉上清茶。
兰惊月抿一口清茶，心里便盘算起赐婚的事儿来。
兰惊月细想这十五年来，她努力扮演好那个贤良淑德的女儿，守着这个时代的纲常，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空得一个才女之美名，却也未曾好好看过这个襄安城。
直到今日竟得当今圣上赐婚，兰惊月细想裴语笙京中传闻才德兼备，这名号估计不假，只是这带着目的的联姻裴家那边定也猜的到，未来的日子，只怕不太好过。
“小姐可是在想与裴家公子的喜事？”香竹见自家小姐眉间含忧，便想着陪兰惊月说说话。
“小姐尽可放心，别的不说裴家公子奴婢是知道一二的，裴家公子少年英才，领兵屡立奇功便不说了，听说那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关键是广交好友，想来德行也是上好的。”香竹见兰惊月没有做出拒绝的态势，便往下说道。
这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可仔细一想信息量也巨大，其一这少年一辈一直有所传闻——武有少年将军裴语笙，文看襄安才女兰惊月，这两人一直是襄安的一对佳话，说是一对金童玉女也不为过，圣上赐婚，便是看中了这其中的势头，想接力造势于他；而其二便是广交好友四字，裴语笙的人脉便是裴家的人脉，圣上忌惮，便要压制。
而兰惊月与裴语笙二人之名常并在一起，香竹的话虽未明说，意思却是明显——京城几乎都认为他二人是良缘，故而赐婚是恩惠，亦是敲打。
兰惊月再次肯定了这个答案，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君王威仪，果然浩大。
应了香竹一声，兰惊月再喝了一口清茶——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