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纯安醒了,两眼盯着天花板,思绪开始逐渐清明,昨晚的记忆开始涌入清醒的大脑。

    大起大落,激烈争吵后回到了舒适区,就好像冬天的室外温泉,踏入池子的刹那,毛孔都舒张了。开始的时候还能依靠鼻尖嗅到的冷冽空气来维持大脑的清醒,随着身体的没入,全身都开始酥软麻痹,热乎乎混沌沌的感觉包裹住自己,再也没有办法想清楚事情了。

    张纯安清醒后开始后悔又一次和沈肇基扯上关系,这是他们交往六年来她的第一次逃跑。

    半年前,她见到了沈肇基的父母。

    沈肇基的妈妈让张纯安叫她Michelle。

    Michelle女士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用的是镶钻的Hello Kitty手机壳,随身的包包上挂的也是配套的玩偶。冻龄美人,有点类似石原里美在失恋巧克力职人里面那个很出圈的贵妇经典发型,精致长卷发一半盘在头顶,一半披在肩膀,脸颊左右各有一小撮卷卷头发。

    如果是自己用卷发棒做的造型,做到这个完整度,张纯安可能至少要花一个小时吧,说实话她甚至没信心,自己一个小时能不能东施效颦做出来一模一样的这个造型。可能做到一半就没耐心了吧。

    Michelle女士才不知道张纯安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后心里就生出了这么多弯弯绕绕呢。

    她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

    “小张和我们小沈也交往了有段时间了哦,有好几年了是不是呀。小张平时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哎呀,我们小沈也真是的,和女孩子谈了这么久也不往家里带,我实在是太好奇了,今天过来找你,不要和他说哦,是我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也是想要认识认识小张你。”

    “你这个睫毛真好看,是哪里接的呀?你眼睛大,眼型圆圆,好适合这个睫毛呀,真好看!”

    Michelle女士看起来没什么防备心,张纯安对于她是怎么找过来的这个问题只好奇了一秒,就决定不纠结了,这么可爱的Michelle女士能有什么坏心呢。

    和她互换了联系方式,对自己的情况有问必答。

    Michelle 女士很快知道了张纯安的基本情况,和自家一样也是本市人,今年29岁半,比自己儿子大一个月。目前在知名4A广告公司工作,资深岗位,算是个小头头,月薪不菲,公司福利待遇都不错。没有和家人一起居住,目前租在市郊,上班通勤一小时的两居室。名下无贷款。

    这天之后,时不时会见到Michelle女士。约张纯安一起做美甲,种睫毛,做SPA……

    张纯安没有和沈肇基提过这件事,如果说那天的见面是偶然,Michelle突然变频繁的联系,就好像一夜之间平地高楼起,总让人担心会不会是海市蜃楼,总感觉说不出来的怪,女生的友谊虽然来得轻易,但对方是沈肇基的妈妈,和长辈的相处,总是不如和同龄小姐妹那么自在的。

    罗小七觉得这样很好,提前攻略未来婆婆的一个好机会,何况他们目前的相处没有发生什么让人不舒服的事情,只是张纯安心里的包袱作祟,觉得和长辈相处不自然。

    尤依依则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沈肇基一下,他们俩才是此刻的命运共同体,未来婆婆是个啥成分还真假难辨呢!

    张纯安犹豫了,想到Michelle女士说过的,请她保守秘密,这是她的好奇心。年龄多大都是小女孩,想到她应该要保护一个小女孩的好奇心。张纯安决定放弃和沈肇基分享这个秘密的机会,尽管这个Michelle女士是他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马上就要30岁的张纯安能怕啥呢,不就是老姐们儿的忘年交小姐妹嘛。

    千算万算,还是天真了。

    当Michelle女士带着沈凯旋坐在张纯安对面的时候,事情就已经突破了她可以控制的范围。起初张纯安是有点后悔没有把事情告诉沈肇基,让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

    当张纯安听到沈凯旋希望她能够帮忙用她的名义贷款,和他们家一起偿还高利贷的时候,张纯安先是震惊,其次是震怒,转而心里又逐渐趋向平静。

    她留下一句回去考虑一下后,便离开了咖啡店。

    她急需一场和沈肇基开诚布公的对话,她太想弄清楚这件事情了。

    一边往家里赶,张纯安的大脑快速在思考这件事情。如果说沈肇基需要帮助的话,她想她会愿意提供帮助,和他一起承担。

    但不是这种方式。

    讲不清是不是因为不知不觉已经在Michelle和沈凯旋布下的局中,她感觉自己很被动,就像自己什么都不知情,已经落入了写好的剧本中,她扮演一个工具人的角色,提供现金流。

    张纯安有点抓狂,她的工作其实并没有那么顺利,4A广告公司小头头,看上去体面,收入不菲,但真的真的真的太累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能坚持到618档期结束么,还是能坚持完双11档期,又或者是下一个提案到来,又或者是下一次的客户不满意推翻重来……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刚上班那时候的冲劲了,每天都很焦虑。焦虑到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刹那,她就会感到心慌心悸,手表提示压力值,状态不佳。一场场无休止的部门脑暴会议,坐在会议室里超过40分钟,她就会开始坐立难安,控制不住地会指尖开始颤抖,呼吸开始变得需要更加用力。喘息变得越来越难,费劲!

    她觉得自己病了。罗小七也这么说。

    尤依依建议她辞职休息一段时间,给自己一个自我疗愈的时间。

    辞职么,这个念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当开始萌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就开始逃离不了这个魔咒了,直到真正地离开这个工作环境,否则是停不下来对辞职的憧憬和冲动的。

    能轻易说出口的不干了,总是带有回旋的余地,大多数情况下也只是虚晃一枪,很多时候只不过是打工人开玩笑的一声抱怨。盛大的撤退,总是带着内心无声的挣扎,针扎般的煎熬,犹豫。

    张纯安不够有底气像小说里的那种爽文女主角色一样能把工牌拍在桌上大声高喊“老娘不干了!”等离职手续还没办妥,可能就要面对被上司穿小鞋,被同事窃窃私语,被客户明里暗里打探消息的局面吧。

    这个局面每次想到,都让张纯安觉得尚且可以再苟一苟。

    龙头不关,杯中的水总会有漫出的一刻,持续吹气,气球总会有炸开的瞬间。最近病了的张纯安,觉得自己下定决心是应该辞职了。

    但是辞职么,稳定的现金流哪里来,如何才能帮到沈肇基,此时此刻,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她张纯安一个人的问题了,她始终是把沈肇基当作是一个利益共同体。Michelle说的金额,是她当前的能力可以触及到的范围极限。她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

    张纯安动摇了,Michelle和沈凯旋请她帮忙,与其说是在帮助他们家,不如说是在帮沈肇基,帮他走出泥潭。张纯安觉得这笔钱,就好像是沈肇基的赎身契。

    张纯安回到家快速地将自己的存款和收入做了一个整理,加上可贷款的金额,她恐怕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继续在现在的这家公司工作,才能够偿还每个月的还款和利息。

    她突然好像又不想和沈肇基聊这件事情了,Michelle 和沈凯旋来找她却不希望沈肇基知道。这场对谈她起了一丝疑心,看得出来,目前沈肇基应该还是被蒙在鼓里的。

    她想要帮帮沈肇基。他们相处了六年的时间,沈肇基很好,张纯安也想要对他好,此刻张纯安觉得自己是一个勇士,她想要保护她的男孩。

    张纯安想要了解更多的信息,她约了Michelle和沈凯旋的下一次见面,还是这个咖啡厅,一样的位置,一样的面对面。

    这一次,她知道了沈家原来经营的生意,规模不小,名下多处房产,都因为风云巨变挂牌尝试变卖来偿还高额欠款。他们无力东山再起,沈凯旋率先步入了职场,而习惯了奢靡生活的Michelle则在中老年职场屡次碰壁。

    他们挣扎了尝试了几年,目前余下的欠款依旧是一个天文数字。其实张纯安的这点,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他们向她开口了。

    这场对话带来的冲击,张纯安迟迟不能消化,他们没有提到沈肇基在这艘家庭巨轮上扮演的角色,张纯安也闭口没有问。她的内心开始陷入了剧烈的挣扎,这个天文数字的金额,不是凭她这个小小打工人就可以触及得到的,不是靠上班打打工这点工资就能填补上的窟窿。

    面对Michelle和沈凯旋,她没有办法做出回答。面对沈肇基的父母,她说不出绝决的拒绝,但也绝无法答应这个盛大的请求。她开始能理解这场对话为什么没有沈肇基了。

    喉咙发紧,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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