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京十石米,五石产淮州。”淮州府依水而居,自古以来便是稻米之乡,可称的上是整个大夏朝的粮仓。

    然而今年的淮州府却无往年的半分富饶。

    庄序星夜快马连行几日才堪堪赶到淮州府,策马驰进城门时都好似带来了一股来自北方的风,随着遥遥欲坠的日头混入江南的小城。

    行至主街是万不敢再骑马的,淮州府素来富饶,既使是以将近日落西山街上也仍有不少行人,庄序只得下马缓行。

    好在他既已到了淮州府其余的倒也不着急了。

    大大小小的州府城道中总座落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以便迎接远到而来的游子。

    在话本里,客栈中总有貌美的老板娘,深藏不露的店小二和来者不善的刀客。

    但现实并没有这些,客栈老板是个满脸油光的中午男人,店小二莫说是身手敏捷就连本该有的热情都欠上几分。

    店客倒是不少,聊天的声音直可以穿透屋顶,天南地北地吹嘘着自己的当年,抑或聊着隔壁卖酒的叶娘子与王屠夫之间那二三风流事。

    庄序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听着隔壁桌对于叶娘子的无尽的控告,庄序不禁想着,他们究竟是真的厌恶叶娘子还是因自己攀扯不上而对她恶意的抵毁呢?

    “客官来点什么?”

    庄序回神,“一碗卤肉面,一碗梅花酿。”

    “二十八文。”

    “怎会如此之多?”

    庄序一路以来也算是去过不少客栈,他敢说就连穆京城都不会要到这个价。更何况这淮洲府!

    小二已是有些不耐烦了,“卤肉面二十文,梅花酿八文,客官若嫌贵也可换成阳春面。”

    “那便换了吧。”想是几个月前的庄序定然不会为了区区几文钱而斤斤计较,可如今的确也不是可挥金如土的境地了!

    仅仅一个酿酒的叶娘子好似已无法满足隔壁桌的那几个大汉,故而倾身而来,“你是外乡人吧!”

    庄序抱拳,“在下庄序,自穆京而来。”

    那大汉回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我叫刘二,他们几个也都是我本家的兄弟。”

    没等庄序回应,刘二他就已自顾说了起来,“你可能不知道。这淮州府啊,已经足有两个月滴雨未下了!”

    “两个月!”

    淮州府地处江南地带向来是雨水丰厚的,两个个月未下雨实属罕见。况且还有三四个月田里的庄稼就快收了,如果再不下雨,恐怕整个淮州府都将会迎来饥荒!

    “这粮面一类的已经抄到了顶高,但是那些个粮店米行的最多也就再得意这几天了!”说着刘二心底好像油然生出一种得意。

    庄序自然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刘大哥向出此言啊?”

    “这就要从几日前说起了……”

    几个来回庄序基本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知道了个清楚。

    淮州府自从两个月之前开始出现干旱之像,就在所有人都一愁莫展之时城出突然来了个神婆,自称可以沟通天神,降雨于淮州。

    淮州底虽也信奉神灵,又建有各处神庙但对于这个所谓神婆的话也多是将信将疑的。

    直到有一日她让神像显了灵。

    那时清晨突然有一道金光自东南方划过直入神庙,众人赶到时正见神婆跪坐于神像之前,满身金光,还有人说那神像口吐人言,命神婆为使者守护淮州府百姓。

    自此,淮州府人皆对神婆深信不疑,奉她为神使。

    依神婆所言她需找齐七位命中带水的妙龄少女为圣女,着白衣,披发于神庙,以圣水拂身,为百姓祈福七日便可感动神灵,降霖于淮州府。

    刘二的妹妹小兰正在其中。

    如今算算日子还差三日便可祈福完毕了。

    庄序对于鬼神之说是向来不信的,于他而言所谓的鬼神,不过是有心之人拿来迷惑人心的。

    倘若真有神灵为何不使天下大同,世间再无愁苦,倘若真有鬼怪又为何不与亲人团聚,使世间少几位痴人?

    当下,无论是神像显灵,还是少女祈福都同他暂且没什么太大的关系。荷包已然见底,倘若再是只出不进,恐怕没几日他就先成鬼了!

    “敢问刘大哥这淮州府中可什么招工的地方?”

    “招工?隔壁就招啊!”刘二一顿,终于意识到自己嘴快,末了又补了句,“只是那老板…”

    隔壁?莫不是叶娘子?

    庄序没听刘二把话说完,将半碗梅花酿一饮而尽,道了声告辞,拿着包袱就往外走。

    不消半日便听了这位叶娘子的不少风流韵事,庄序对这件素未谋面的叶娘子倒是生出了极大的兴趣,当然他也是实在着架不住这位刘大哥了!

    隔壁是一家酒舍,还未进屋就闻到了一股醇香的酒味,半旧的柱子上随意张帖着招工告示,上面的字庭雅秀丽,细看又自有一种凌厉之感。

    单从这字上便可看出这位叶娘子绝不是俗人一柄。

    庄序甫一进屋便看见大大小小的酒坛子整齐地码放在架子上,上面贴着红纸还有几坛未书酒名。

    柜台上放着笔墨纸砚,主人似是刚出去不久。

    庄序拿起笔,仍细辨别后为其书上名目。

    “你是谁?”

    庄序闻声回头,终于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叶娘子。

    两撇细眉长睫扇,肤若白玉唇自红。即使身着素衣仍无法掩其半分秀丽。

    那一刻庄序终于知道这叶娘子为何这么的流言了。

    “我看见了门外的告示……”

    叶娘子放下手中的菜篮上前细细地查看红纸上的名目,又打量了庄序几眼,“会做饭吗?”

    庄序被这突如奇来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呃…会一点。”

    “工钱月付,包吃住,但饭要你做。具体多少钱…看你表现。”

    叶娘子打了个哈欠就往院子走去,“厨房在院子里,做好饭叫我。”

    走到半道,叶娘了又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庄序,“你叫什么名字啊?”

    “在下庄序,敢问叶娘子…”

    “叶槐西,”她回过头来,面色严肃“但是你要叫我叶老板。”

    本就是十几岁的年纪,就算是故作严肃也没有什么威慑力,不过毕竟日后还得全都仰仗这位叶娘子,庄序自然是依言。

    “好,叶老板。”

    从前叶槐西是对自己的厨艺没什么正确认识,倒是也不怪她。

    那人说过不少次她的厨艺怎么怎么差,她做的饭怎么怎么难吃。但是你怎么能相信一个一边说你做的饭菜难吃,一边狂干三碗饭的人呢?

    是以,直至她尝到了庄序的手艺才知道自己做的饭菜的确是难以下咽。

    只是……

    “肉呢?”

    “今日是祈福的最后一天,全城禁食荤腥以迎接圣女出庙。”

    他不说叶槐西差点都忘了,淮州府哪里都好就是太过迷信。

    依淮川而居便信奉什么劳什子淮川水神,还建了一大堆没用的神庙,一个连身份都不清楚的神婆就把一洲府的人要得团团转。

    只是什么神婆水神,圣女祈福的同她有什么关系,莫说是个神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少她这一顿肉。

    “我不信这个,去做。”

    庄序别无他法只得照做,只盼望千万别出了什么事。

    人啊!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下午庄序还念叨千万别出什么事。

    日头还未落尽,事就找上他们来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挤进酒舍,“就是他们!我下午就闻见这里有肉味,圣女失踪一定是因为他们妄动荤腥,惹怒了水神!”

    “一定是他们!”

    “我就说这叶娘子就是一祸害,早晚惹出事来!”

    一时间群情激奋,恨不得将他们就地正罚。

    庄序在人群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几日前他还是个喜欢闲扯吹牛的精壮汉子,如今却好似只有一副躯壳的行尸走肉。

    “刘大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刘二木然抬头,“我妹妹没了!我妹妹没了!”说着竟痛哭起来。

    “好了,安静!”出声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庄序看她身上的装饰,猜测她应当就是那位神婆。

    果然她一出声所有人瞬间都安静下来,就连刘二的哭声也渐渐小了。

    “两位妄动欲念惹怒水神,以致圣女失踪还请两位同我们去一趟神庙,向水神请罪,结束之后我自会安然将两位送回。”

    一直沉默不语的叶槐西此刻终于出声,“既然如此,我们走一趟也无妨。”

    语毕,神婆向几位大汉使了个眼色,不消半刻钟庄序与叶槐西便被连捆十几道“请”出了酒舍。

    这样的“请”于庄序而言未免也太过客气了些。

    二人被连捆带架地带到大街上,庄序抬头看那红了半边天的日头,恍然想起三日前自己刚进淮州府时好似也是这般景色。

    “淮州水,淮州米,

    淮州是个大宝地;

    神显灵,云化彩,

    神女行福盼雨来。”

    伴着稚童的歌声,庄序和叶槐西被送往神庙。

    或许那些唱着歌谣的稚童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偶然学来的几句童谣儿歌会成为他人手中的杀人利器!

    二人被按跪在蒲团上,通体被浇下所谓圣水的东西,衣裳湿淋淋地捆在身上让刺骨的冰寒又更甚几分。

    庄序毕竟常年练武,除了狼狈些倒也没什么,叶槐西相较而言就可怜地多了,本就白皙的皮肤近乎没了血色,倒也衬得红唇更加娇润诱人,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我见犹怜

    只是这些人显然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将水一浇便全都鱼贯而出。

    大门缓缓关闭,直到最后一缕光也消失殆尽。

    庄序抬头,借着昏暗的烛光,瞻仰着那人们心中的神灵。想着自己终有一日,不管世间有无神佛,他都要将人们心中的神灵佛陀连根拔起!

    庄序用蛮力强行挣开绳子,刚想给叶槐西松绑却发现她的绳子早就松了。

    “我们先找找怎么出去吧。”

    庄序默默收回手,心中又多了份计较。

    “好。”

    淮州府一共有六座神庙,供奉的都是淮川水神。他们所在的神庙正是最大的一座,位于西南角,依山而建,神像所正对着的方向正好是淮川。

    淮川水神神像通体度金,水神所持的白玉带与呼雨瓶更是镶金带玉,整个神像的花费够淮州府人吃半年的了!

    屋顶是非常规的圆形,又附有琉璃瓦,日光照下来时,整个神庙可谓是熠熠生辉。

    庄序粗略估计屋顶至少有十几米高,上面又无攀援之处,就算他轻功再好也做不到凭空直飞啊!

    叶槐西咬着从供台上顺手摸下来的苹果,在周围转了一圈,整个神庙可谓是密不透风。

    这倒不像是神庙,更像是监牢。

    叶槐西透过窗户远远便看到神婆向这边走来“庄序,神婆来了。”

    叶槐西回到蒲团上一边将绳子扔给庄序,一边又咬着苹果用绳子在自己身上乱捆,在神婆进门的前一刻将苹果核向上一抛,苹果核直入呼雨瓶中。

    神婆进门,她单看二人那身上捆的乱七八糟的绳就知道这两个人并没有表现的那么听话,不过于她而言无论这两人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既已是秋后的蚂蚱了,它想蹦跶又能蹦跶几天呢!

    ‘叶娘子,烦请你同我走一趟。”

    叶槐西看着神婆静默了几秒,“好啊。”

    “叶槐西!”庄序连忙叫住她,倘若神庙是万蛇窟,那么神婆就是最毒的一条蛇,这一出去,回不回得来可就另说了!

    叶槐西不急不忙纠正他:“要叫叶老板。”

    神婆的住处就在神庙旁的山上,取了伴山腰的位置,既可幽径通幽处又可以将神庙中的所有一切都尽收眼中。

    “当真是,好地方啊!”

    神婆没有回应她只是沉默地开门,“叶娘子,请!”

    叶槐西没动,“我听闻人死后会变为鬼,鬼的执念越深,怒气也就越盛,久而久之天下历鬼横行为,民不聊生,故而出现鬼师一职。神婆应也是鬼师的一种吧?敢问阁下属哪一家族派别啊?”

    神婆右手背于身后,面上倒是依旧冷静,“衍川昌家,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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