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许一砚可没再问“你怎么在这?”,她摸摸汗涔涔的脑门,撇开眼,说了声“谢谢”。

    她钻进店里,把东西一股脑放在门口的柜台上,接着往里去拉电闸,顺便把小存储间里的东西清一清,凭印象拿一些货架上缺的货品。

    回到店内时,徐国晖还没有走。他就停在他帮忙的那个位置,视线好像没离过她。

    然后看见她出来就笑了。

    许一砚注意到这些,依旧当他空气。

    她到柜台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收起,再打开大头电脑,从歌单的第一首开始,点击按顺序播放,这之后几乎就无事可做。

    除非有那种临时要给朋友过生日或翘课闲逛的初高中生作为今天的第一个顾客。

    但“顾客”的定义包括只看不买的话,她今天招呼的第一位尊客将会是自己的丈夫。

    徐国晖终于动了脚步。

    他走进来,首先从她所处的柜台路过,在店里左看右看的颇有兴致,一会摆弄下这个八音盒,一会盘完起那个钥匙扣,帽子要戴头上试试,粉饼盒要打开来照照镜子。

    许一砚任他瞎玩不说什么,低头专心算昨天的账。直到转完两圈再难发现什么稀奇事,徐国晖才停下。

    右手抚在柜台上,整个身子也轻轻靠过来。

    “老婆。”

    他叫到。

    许一砚没拿住笔,一道不均匀的墨蓝色弧线留在练习簿发黄的纸页上。

    大号的多色圆珠笔重重砸在地上,还弹了一下,骨碌碌滚到她认不出款式的皮鞋前。

    徐国晖弯腰把它捡起,试着按了按,幸好没坏。

    他把笔放在台面上,她的手旁,接着小心翼翼的歪头看她。

    “你讨厌我这样喊你吗?”

    重新将那支笔握回手中,许一砚不停的,轮番按动各种颜色的笔头。咔哒咔哒的声响一时充斥店内,震的她掌心发麻。

    “没有。”她低头看纸,那串数字反复读很多遍,总之不看他眼睛。

    所以徐国晖身子又压低了点,好像听不懂她说的话,却硬要读懂她的表情。

    “老婆,你还生我气吗?”用疑问撒娇。

    一种香味倾近,淡而冷冽,像最近夜里九十点窜进窗台的那股清风,吸在鼻子里酸酸的,叫人不防起一身疙瘩。

    “我不会生气的。”

    许一砚曲起手指,纸页被捏的打卷。

    她终于有事可做。徐国晖碰过的一个摆件没有放正,她忽地远远瞧见了。

    就逃过去。

    哪知道徐国晖连忙往她身后黏,脸上的笑那样温情和心满意足。

    “是不会生我气的意思吗?老婆。”

    他差点碰上她,倒没有要抓住或拦下她的意思,只是两个人一起刹住,恰巧挨得特别近。

    货架上的陶瓷兔子两眼黑漆漆的,其他部位上色不匀称,反着油亮亮的光,许一砚捏住它左右移,转几毫米,直到那个正脸准确无误的面向自己。

    她感受到站在斜后方的徐国晖伸手越过她的肩,依样画葫芦的替她整理旁边的。“老婆……摆成这样可以吧?”

    他高,她一般要仰头跟他讲话。他手长脚长,给他递东西很方便。他们一起生活好久,习以为常事情在这时候又变得鲜明。

    许一砚无处可去了,只好转过来,店内阴灰的灯光打在她露出的小半截额头上,把汗迹照的明晰。

    “你不用每一句话都……”

    她没说完,店里迎来了今天的第二位顾客。

    是离得近的一所中学的学生,上衣是一件特别紧的黑色短袖,下面穿低腰小脚牛仔裤,使人能辨出身份的只有系在腰上的白色校服外套,和对许一砚来说有点眼熟的面孔。

    她边喝印有“大苔北”标识的珍珠奶茶,小指勾着装有炸物的塑料袋,走进来后眼睛乱瞟,没什么目的样子。

    直到她看见挡在不远处的徐国晖。

    徐国晖也才听到动静,回头看,两人四目相对。

    许一砚趁机溜到柜台后面。

    音乐刚好轮播到某个电视剧的主题曲,这是她少有的听过的歌,便忍不住用下巴悄悄的点了两下节拍。

    还呆在货架旁的徐国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笑的,他主动帮忙招呼起来:“你好,可以随便看看。”目光却留在许一砚身上。

    “啊……你好……”女学生没头没脑的应到,接着掏出手机,钻到最里头拐角的货架旁。

    徐国晖瞥了眼那个背影,转来找许一砚,表情讪讪。“是我太热情了吗?”

    他又自然而然的靠过来了。

    许一砚理账本呢,撤开距离。

    “他们要买自己会买的。”

    “生意很好吗?”

    她偏头翻抽屉深处,他也一起勾身子;她弯腰找包里的水壶,他蹲下来,透过她没别住的碎发看她。

    “都是学生们来。”

    这时候,店里又进来两三个女生。

    说两三个,是因为有一个站在门口不动,半只脚踏进店,嘴里叼根棒棒糖,眼睛像装了追踪,滑转着捕捉到许一砚,目光正肆无忌惮。

    而另外两个人则一窝蜂窜了进来,刚拢到拐角处那个女孩旁边,就立马咕咕叽叽的讲起小话。

    许一砚站起,徐国晖同样。她没有招呼客人的习惯,就稍微留意了一眼,便做起自己的事。

    门口的女生还在看他们。

    “你好,可以进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看得出来,徐国晖很难抑制自己的热情本性,他见许一砚没有表示,便自作主张的笑脸相迎。

    女生没反应,只是看他。

    “再这样下去你丈夫本就不值一提的自信心要被磨灭光了……”

    徐国晖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却偷偷往许一砚身后藏。

    他小声说话时气息刮的她耳廓痒。许一砚受不住歪去蹭,又不小心撞到他。

    “对不起。”许一砚受影响,音量也特别轻。

    徐国晖垂眸,不晓得在看哪,他嘴角的笑意淡去,表情反而显得柔和。

    “那个……”

    “你好,有什么需要吗?”

    是挤在里面的女孩们出来了,几个人你拽我我推你的,不时自顾笑起来或接两句悄悄话,唯一的共通之处是,她们的眼神都离不开他。

    都是那所学校的学生。虽然有的不穿校服,但身为学生的气质很难抹去。

    许一砚这样辨认。

    “那个,想问一下,你是这里的呃……新员工吗?”

    主动搭话的不是最开始的小脚裤女孩,而是另一个剪短发、素脸涂红唇的同学。

    “我们经常来这里逛,好像是头一次见你。”她补充道,掀眼瞟了下许一砚。

    她身后别的同学也像被激励了一样,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议论到:“诶哟,真的很帅……”

    徐国晖笑容客气,眼神像在看亲戚家的小孩。

    “我不是这的员工,我只是来陪一下我妻子。”许一砚被他拍了拍肩膀,有点发蒙,就听他接着说。“谢谢你们一直照顾她生意。”

    女孩们下意识发出或失望或惊讶的叹声,短头发更直率,“我靠”一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抱歉哈,我们一直在这边上学,但好像第一次见这个哥哥,才想打招呼认识下,没别的意思……”一直没表示的小脚裤女孩将短头发打断。

    尴尬的气氛并不因她的圆场而马上得到缓和,不过她反应极快,马上又接话说:“我们想给朋友挑些生日礼物,能推荐些平价又实用的东西吗?”

    第一天无薪上任的徐国辉颇有职业精神,听罢领他们去挑东西了。

    获得片刻安逸的许一砚打开保温杯,苦涩的茶味喷出,她轻啜一口,烫的咂舌。

    女孩们嗓音清脆,闹起来分不清谁是谁。

    播放的歌曲变成一首男女对唱的,虽说人声还没出来,但许一砚对前奏有印象。

    她透过白蒙蒙的热气,不经意看向门口的女孩,只见她上一秒还跟着里面那群人转眼珠,下一秒却像和她有心电感应一样,立马扭过头来。

    两人视线对接,静静的,都没有移开目光的意思。

    “姐姐,这个多少。”

    几个人选好东西,稀稀拉拉的找她结账。

    许一砚回过心神,一一为他们找零。

    一行人总算要走,临了还有人问徐国晖的联系方式,他询问许一砚留了店里的座机号码,被短发女孩小声骂死板。

    “霍杏儿!”

    “叫她干嘛……”

    “明明是她家的店,我们连一点便宜也占不上。”

    “有什么可指望的,她自己也占不上。”

    “真烦人,跟屁虫……”

    始终站在门口的被叫做杏儿的女孩经提醒跟上大部队,许一砚注意到她走路一瘸一拐的,因此只能远远掉在她们后面。

    外面的太阳大又烈,几家路边摊逐渐忙碌起来,正午了,学生们这时才正式放午休。

    “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拿出从家带的肉包和鸡蛋,许一砚瞧瞧徐国晖,陷入自己的考虑中。“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说她家的店什么的。”他居然是这样八卦的人。

    “嗯。她是我老板的女儿。”

    许一砚最终决定先把饭热好,老板到了就分给她,如果没来再问徐国晖要不要。

    徐国晖好不惊讶的瞪大双眼,整个人靠在柜台上,倾出半截身子。“啊?早知道给他们优惠了……”

    “以前有过一次,账不对,老板就发现她逃课。”

    “啊,那也太可怜了……不过还是老婆有经验啊!”

    他见识了一早上,她从她那个包里掏这掏那的,但是凭空出现的小电饭锅是怎么回事。“老婆你是哆啦A梦吗?”

    许一砚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

    “欸,要是我帮她们付呢?她们开心了会多照顾我们生意,也能对那个小姑娘好点……”

    排着热气的电饭煲呼噜呼噜的,徐国晖嘀嘀咕咕的。许一砚干等着热饭,就听他说,听着听着眼睛在他脸上定了一下,也就是这一下被徐国晖注意到了。

    他赶忙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怪自己没眼力见……”

    “她们喜欢你,所以会多来的。”

    徐国晖啊了一声。

    “你放心吧。”她安慰到,心里希望有作用。

    店里安静了几秒,这样说不确切,因为音乐一直放着。

    许一砚蹲下来,又变出一只碗一双筷子,把滚烫的吃的全盛进去,拔掉插头站起来。

    “你吃吗?老板还不来。”

    她把碗举在他眼前,郑重其事的问。

    徐国晖吃掉了留给老板的那份“午饭”。

    学生们趁着午休买小吃、闲逛、上网,一条街热闹非凡,夫妻俩因此忙的不可开交。

    “姐姐,你们招新人了?”

    “现在还招不?”

    “人家不能雇童工吧。”

    “你才童工,这叫兼职!”

    “姐姐你们店能放XX团的歌吗?”

    许一砚很少,也很难对他们繁多琐碎的问题一一作答,她收钱找钱,被吵急了才说:“我们不招人。”

    人流高峰是常见情况,但令店里堵得无从下脚的罪魁祸首还是那位不速之客。

    人堆里的徐国晖劲头十足,语气积极,笑容亲和,看来他的自尊心不会再被轻易摧毁了。

    让几个小姑娘大失所望,并度过最忙的午间半小时后,徐国晖终于有空来骚扰许一砚。

    “老婆,我表现的还可以吧?”

    有个男生买了支刻着骷髅头的镀铜打火机,由于有配套的礼盒,许一砚正帮他装袋。

    “不用,我拿着就行。”他说着偷瞄了眼似个保镖挡在那的徐国晖。

    “小小年纪可不好抽烟哦。”

    男生早闻见他身上那股味:“管好自己再说吧,大叔。”神情不屑的转头走了。

    徐国晖却是往心里去了,抬起手嗅嗅指尖,又挤着下巴闻衣领,皱眉道:“特地喷了香水啊,还有味道吗……”

    许一砚忙着整理空缺的货架,也另有别的事困扰,根本不理他。

    “老婆,你有闻到我身上有不好的味道吗?”

    她搞完看了眼时间,也蹙起眉,徐国晖很难从她脸上看见意义明确的表情,故而稀奇的很。

    “怎么了老婆?难道真的有吗?”

    但许一砚完全不因为这个:“我今天恐怕没空做晚饭了。”虽然他们不久前才凑合过午饭。

    而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觉得、甚至因此苦恼,徐国晖应该要知道。

    店里此刻已经没什么人,只有一对熟客占着唯二两座矮脚凳,花三块钱买两把扇子,抱着奶茶和凉菜窝在角落聊天。

    门外,时不时冲过一辆摩托车,招摇着拖来一阵巨大轰鸣,是几乎要将这条杂闹却老旧的小街震的四分五裂。

    学生们吵架打架,店铺老板和住在这里的人吆喝打牌,单是这家精品店自带的非主流背景音乐,又笑又叫的各种声音难以忽视也无人问津。

    “没关系的老婆,那本来就应该我来做,等你下了班只管好好休息……”

    交替闪烁的红□□掠过门口,人们仍旧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不以为意,谁知道是不是在追那辆载着三个人扬长而去的鬼火呢,或者来提醒提醒那些围在一堆的学生。

    总之干洗店的毛玻璃后、被淹没在哗啦哗啦的麻将声里的大人们处变不惊。

    警车在精品店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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