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我想去告发你的兄长不是吗?”

    李云集停下来,手腕轻轻翻动,寒光一现。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风吹动,春夜微凉,带来的是黏在身上的寒冷,挺直的背松解下来,他转身一剑挂在墙壁上,头也不回地往上去。

    轻轻摸着自己的脖子,徐拂衣知道,她算是劫后余生。

    刚才他又想杀了她。

    “他放弃你了。你最好自救,如果死在这里,我也会放弃你。到时候不仅钱拿不到,你也会被法则抹杀。”

    书灵的声音冰冷而机械。

    放弃吗?

    “虽然你的想法有一定的可能,不过,他现在还不会放弃我,不然刚才那把剑就该架在我的脖子上了。”

    书灵不再说话。

    此刻,独留在这,凝结的露珠顺着草叶滴落在密室里。

    “嘀嗒,嘀嗒滴嗒······”

    越来越多的露珠坠落的声音轰鸣,盖住了徐拂衣的心跳,也浸湿了坐在洞口不远处的李云集的衣角。

    他找了一根藤蔓,上面细小的茸刺被他削了干净,断口的地方就像是身上流淌的鲜血,在月色之下是阴翳的红。

    看着面前逐渐下垂的红色,她仰头:

    “你回来救我了。”

    “对。”

    李云集直直地看着前方,脸上在找藤蔓的时候被划了两下,疼得心里火辣辣的:

    “我们赌约的胜负还未分晓,你不能死。”

    把藤蔓勒得很紧,随着身体的上升,徐拂衣尽力保持着平衡。

    月亮在她的面前上升。

    连同月亮之下的人,都像是她那些年为自己幻想过很多次的场景,恍若梦中。

    “其实你说得也有道理,书灵,我承认我太冒进了。但是还好,结果是好的。”

    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下轻轻颤抖。

    “冷吗?”

    犹豫着站在风口,李云集尽量给坐在树下的她挡风。

    “不,我疼,脚疼。”

    徐拂衣侧着身体,拽他坐下来:

    “谢谢你,选择来救我。”

    “不用谢。”

    顺着她的动作坐下来,先去看她的脚踝:

    “是扭到了。”

    骨头声响,归位后就只剩下皮肉上涨涨的酸痛。

    伴随着不知名的虫子叫声,李云集连呼吸都是平稳而有力,听他说:

    “我现在不会杀你,但是我会看着你,会派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徐三姑娘,不要去可以吗?”

    他的眼睛里,此刻甚至有着哀求。

    他又在为什么而哀求呢?

    是不想杀了她,还是怕她去揭发他的兄长呢?

    天空的颜色慢慢从如墨般的黑褪成了蓝色,徐拂衣许久不说话,最后也没给他一个答案,只是说:

    “你看,天亮了。”

    天亮了,夜风也就没这么大了,先后站起来。

    “哎,等一下。”

    李云集跟着她顿住了脚步。

    细细的风中传来细细的呼救声。

    没有回头去看,都在往前走,但是拖着病体的脚步却越来越重。

    是徐拂衣先停了下来:

    “你想去救人?”

    看着她的眼睛,李云集长叹了一口气,有些犹豫:“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你不怕我跑了?”

    看着他徘徊的眼神,攀上绕着树干的藤蔓,轻声说:“我和你一起。”

    雾气渐浓,脚步踩在枯枝烂叶的声音轻轻。越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求救的声音反而越弱,偶尔来一蔫蔫的响声,冲破薄雾,碎在耳边。

    徐拂衣扬声:“谁?!”

    求救的声音猛一顿,立刻嘶哑地喊叫起来:

    “救命啊,救命!”

    声音就在下边。

    拽着沿途的灌丛往上走,一踩下去湿湿的泥土就扒在脚上,再跟着声音转个弯,一个陡坡就在雾气中显现。

    往底下一看,这其实是个小山谷,只不过两边的坡地犹如刀削一般几乎垂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个悬崖。

    她站在悬崖边,一阵风往上冲,吹得衣袍翻飞。

    “你过来!”

    李云集把她拽回来,“不要站得这么近,你脚下的那块地很有可能是松动的。”

    她当然知道,徐拂衣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怎么知道的?

    “跟着军队打仗,经验就积累出来了。”

    面对面,仗着对方看不懂,不同的眼睛里有着相似的情绪蔓延。

    捡了一块石头,她在李云集的目光中踏在了相对安全的地方上,问底下的人:

    “你在哪边?”

    下面人回:“我在这——!”

    手一松,石头滚落陡坡。

    仔细听声音的方向,他说:“往东,要再往东一点。”

    李云集带着藤蔓又往东找了一棵树缠上,打了一个不怎么常见的结。

    摁下徐拂衣把藤蔓往自己腰上缠的动作:“我下去。”

    不知善恶的求救者,未知的环境······

    她能想到的危险他也知道,最重要的还有一点:性命的一半,交到了留在上面的人手里。

    但是,人是他要救的,所以危险的事应该他来承担。

    徐拂衣凝视着他的坚定,仿佛透过外表感受到了一个割裂的灵魂:明明视人命如草芥,却要救一个陌生人的性命,这又是什么道理。

    他顺着藤蔓去救人。

    又来了一阵风,吹得藤蔓飘起,刚刚下去救人的,已经丢弃了它的束缚,独自去做别人的神明。

    她知道李云集已经把他生的一半希望交给她了。

    拿着匕首,守在拴着藤蔓的树前。

    这棵树选得极好,又粗又壮,枝叶繁茂。在这样高的陡坡上能给徐拂衣一个接近温暖的错觉。

    她几次三番触摸到树的边缘,又贪恋这样温柔而返回。

    “书灵,我好像知道为什么这本书的后期会有这么多人愿意追随他了。”

    他对人心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抚触。

    藤蔓太短,支撑不了他去救人。

    “你还在吗?!”

    “在,在······”

    咬咬牙,往斜下方一看,连续几个树枝遮掩的地方有一个隐约的身影紧缩着。

    松开手,转而去攀扯附在岩壁上的树枝。

    步步下滑,谷风抵触这个入侵者,几次叫他险些踩空。

    他看到那个求救者了。粗布麻衣,但还算完整,精神状态看起来也还好,就是面色苍白,想来是吹了很久的风冻得。怎么看都是他更惨,但是偏偏救人的是这个更惨的人。

    “拉着我的手。”

    那人的目光追随着从天而降仿若天神一般的李云集,在飘忽迷茫的那一瞬间向上瞟了一眼。

    沿途被锋利的石头狠狠地划了几道痕子,这样密布伤痕的手来救人,被握住,然后狠狠拉下来坠落。

    他反应迅速,一只手握住匕首死死地插进岩壁上,下滑了好几尺才停下来,来不及平复心情,高声大喊。

    山中雾气渐浓,一片叶子飘啊飘,从谷中而来,伴随着一声呐喊,落在徐拂衣的头上。

    “徐拂衣,快把藤蔓收上去,快!”

    绝对不能让他顺着上去。

    叶子滑落在泥土里,她握住藤蔓,并没有想象中生命的重量。

    “李云集······”

    那截救命稻草往上窜到他们够不到的地方。

    他嘴角扬起一个被冷风吹得有点僵硬的弧度:

    “想让我死,你还不够格。”

    岩壁上的每一个凹凸都可以成为他的落脚地。

    在那人惊恐而慌张的动作中,刀刃插进作乱者的血肉。

    血液滴在李云集的脸上,他抽出刀,插在岩壁上,头也不回的往上走。

    “爷爷,爷爷,求您,刚才是我鬼迷心窍!”

    身后传来瘦弱得像只猴一样的男人痛呼,眼见着他是真的想丢下他不管了,着急得求爷爷告奶奶,如果不是还在悬崖上,差点就给李云集跪下了。

    闭耳不听,他够到了藤蔓的边缘。

    “松手!”

    鸟雀惊飞,徐拂衣冲到崖边:

    “李云集!”

    他把藤蔓绕在手上吊着,腿还被另一个人紧紧扒着。

    两条腿倒腾着,像是想要把那个人踢下去。

    青筋凸起:

    “你快点松手,我裤子要被你扒掉了!”

    不合时宜地勾起嘴角:“你就让他拽着呗,等裤子掉了,他不也就掉下去了吗?”

    “你还笑。”

    瘦猴死扒着不撒手,连用刀威胁他也不松。

    两人僵持太久。

    藤蔓抽条似地越来越长,在树下凸出的岩石上一点一点变细。

    徐拂衣飞扑过去,拽住断开的藤蔓。

    两个人的体重拉着她不断靠近悬崖,身体在地上摩擦的热气灼烧着皮肤。

    四尺,三尺,一尺——

    不断叩问自己要不要松手,到最后还是任由自己将要坠入崖底。

    呼,呼······

    急促的呼吸着,还好,没下去,有一块石头抵住了她不断滑动的身体。

    瘦弱的身躯不知怎么爆发出了那样大的力量,徐拂衣只感觉一股热气往脑门上冲,咬着牙,愣是凭着这股气,撑住了两个人的性命。

    “徐拂衣,松手,你快松手!”

    “不能松,她松了我怎么办?”

    也许是让书灵帮她增加体力的时效还没过,竟然还能回他:

    “你······快点······上来。”

    李云集带着两个人的重量往上爬,一步也不敢停。

    两个人都在努力,就连那个瘦猴都不敢添乱,生怕一个不小心,上面的姑奶奶松手或是下面的爷爷给他一刀。

    但是石头要撑不住了。

    石头翘起一个边角,眼看着就要腾翻,从崖壁下伸出一只手。

    李云集脸上脏脏的,看着她的眼睛却是亮亮的:

    “我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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