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谢灵越听到声音不悦皱眉。

    这声音不是她最讨厌的封余么?

    今日怎么一反常态,不做谋反篡位的事儿,反而来阴阳怪气她?

    “真稀奇。”

    谢灵越道:“喜欢对人喊打喊杀的安西王怎么突然关心起白狐了?”

    “可惜,你关注的点错了,我才没有收到太子表兄的白狐。”

    谢灵越把封余阴阳怪气的话重新阴阳怪气回去,“如果收到了,我还要李鸣岐给我猎白狐做什么?”

    李鸣岐微讶,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昨日猎到的白狐没有送给你?”

    “?”

    表兄猎到了白狐?

    谢灵越狐疑看李鸣岐。

    李鸣岐神色莫名复杂,有些替谢灵越委屈。

    ——那么一张好皮子,不送给灵越送给谁?

    太子李珪曲拳轻咳,骑马从密林中走出,声音略显尴尬,“舅舅,我昨日猎到的白狐送给了母后,没有送给灵越妹妹。”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谢灵越听到。

    解释给封余听,但更是解释给谢灵越听。

    送给皇后殿下了?那就没问题了。

    李鸣岐道:“太子殿下乃至孝之人。”

    “原来表兄是送给了皇后殿下。”

    谢灵越轻笑一声,揶揄说道:“如果表兄送给了别人,我还能哭一哭闹一闹,可既然是送给了皇后殿下,那我便无话可说了。”

    “我再怎样不懂事,也不敢让表兄做不孝之人。”

    谢灵越道:“安西王,您这下不能说我贪心不足了。如果那条白狐到了我手里,我何至于求着李鸣岐来帮我猎白狐?”

    “唉,到底是我比不得皇后殿下,能让表兄亲自为我猎白狐,便只好退而求次,让李鸣岐帮我猎了。”

    谢灵越一唱三叹。

    “......”

    他怎么记得长公主并不牙尖嘴利来着?

    谢灵越这得力不饶人的脾气是像了谁?

    封余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李鸣岐忍俊不禁,但手指却轻轻扯了下谢灵越衣袖。

    见好就收,别把这位安西王惹恼了。

    如今是多事之秋,没必要在口舌上与他去争锋。

    谢灵越轻哼一声,不情不愿听了李鸣岐的无声规劝。

    哼,她才不是怕封余呢,她只是不想给九叔添麻烦。

    九叔已经忙得连饭都吃不成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成为九叔的拖累。

    李鸣岐拱手向太子与封余见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王爷。”

    太子微颔首,神色温和。

    封余冷哼一声,态度虽算不得好,但也不算差。

    上一次拦着谢灵越不让谢灵越与他起争执的人是东海王世子,被他踩断了腿骨,在床上养了小半年,如今见了他如同耗子见了猫。

    与东海王世子相比,他对李鸣岐的态度不可谓不好。

    谢灵越还记得东海王世子的惨状,她不怕封余为难她,只担心封余为难李鸣岐。

    东海王世子背后有东海王撑腰都落了腿骨尽碎的下场,李鸣岐身后空无一人,岂不是更容易被封余欺负?

    谢灵越不想与封余过多纠缠。

    “表兄,若无事,我便先走了。”

    谢灵越笑着对太子道:“皇后殿下有白狐,我还没有呢,我也想养一只玩玩。”

    太子莞尔,“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

    “可是,我就是想养一只白狐嘛。”

    谢灵越眨巴着眼。

    太子有些无奈,“孩子气。”

    “狐狸不似狸奴温顺,鸣岐,你要保护好灵越,莫让狐狸伤了她。”

    太子嘱咐李鸣岐。

    谢灵越欢喜道:“我就知道太子表兄最好了!”

    李鸣岐眉梢微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太子殿下并不反感他与灵越相处。

    不仅不反感,甚至还会顺水推舟,让他与灵越多相处,仿佛巴不得他们日久生情似的。

    这不是男人对待心上人会有的态度。

    李鸣岐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灵越这么好,太子竟不喜欢她么?

    李鸣岐下意识向谢灵越看去。

    少女的衣服是薄樱色,而脸色是瓷白色,是最好的画师都调不来的颜色。

    有着如此好颜色,单是往那一站,便是叫人脸红心跳的存在。

    可偏偏,她的眉眼也生得极好,弯弯的眉,杏仁似的眼,精巧的鼻梁比普通女郎要高些,便将她略显骄纵的性子从面上带出来,单是瞧着她面容,便知这是一位长着刺儿的玫瑰。

    太子不喜玫瑰上的刺儿?

    大抵是的。

    这些含金汤勺的人个顶个的坏脾气,哪肯委屈自己跟他一样伏低做小去哄人?

    李鸣岐笑了一下。

    太子不愿意哄?

    没关系,他愿意哄。

    那般娇媚鲜妍的花儿,本就该长些硬刺来相称。

    可转念又一想,这大概是封余在一旁的缘故。

    封余本就忌惮太子娶灵越,得了灵越九叔的庇护,如今在封余在身侧,太子自然不好与灵越太过亲密,待封余走后,太子仍以灵越未婚夫的身份自居。

    无妨。

    无论太子是哪一种,都不会改变他对灵越的心意。

    “殿下放心,臣定会给县君寻最温顺的白狐,绝不会让它们伤了县君。”

    李鸣岐拱手答道。

    太子含笑看着对李鸣岐,对他很放心,“去吧,照顾好灵越。”

    这话儿怎么像托孤?

    李鸣岐狐疑地看了太子一眼。

    “李鸣岐,走啦。”

    谢灵越骑着马,哒哒往前走。

    正催促李鸣岐间,她忽地撞上封余的视线。

    纵横沙场二十余载的宿将自然是极魁伟也极威武的,单是不拿刀剑跨坐在马背上,也是让人望之生畏的杀神。

    而他早年在战场上伤了眼,左眼处带着一只绣着蟠龙纹的眼罩,狰狞的伤疤从眼罩掩不住的下方稍稍透出,让他本就压迫性极强的气势里更添压迫性。

    与这样的一双眼睛对视,谢灵越心里莫名发毛,立刻将视线移开。

    但当她移开视线,与封余擦肩而过,确认封余不会再看到她时,她忍不住偷偷回头向封余扮鬼脸。

    “略略略,我才不怕你——”

    谢灵越两只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瞬间戛然而止。

    ——老天,这个该死的封余怎么还在看她?!

    封余眼睛轻眯,面色阴沉如水。

    太子脸色微变。

    银丹大惊,“王爷赎罪!”

    李鸣岐眼皮一跳,立刻扯过谢灵越的马缰,近乎以逃命的速度消失在封余面前。

    谢灵越尚未反应过来,封余已消失在她视线,取而代之的,是骑在马背上拖着她的马飞快疾驰的李鸣岐。

    一边疾驰,一边不忘与她岔开话题,“灵越,白狐极为少见,如果我没有猎到白狐,你不能怪我。”

    这是怕她丢面子,所以用白狐来分她的心。

    ——被他拖着从封余面前落荒而逃,怎么不算丢面子呢?

    谢灵越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很软很软。

    “我不管,我就要白狐。”

    谢灵越故作骄纵。

    李鸣岐只好认输,“好吧,白狐就白狐。”

    “今日我把华林园掘地三尺,也给你猎只白狐来。”

    “等猎到了白狐,你真的要养着么?”

    李鸣岐道:“太子殿下说的不错,这东西野性难驯,若是养不好,怕是会伤了你。”

    “不如这样,我猎只小的先养着,等我养好了,养乖了,再给你送过去,好不好?”

    李鸣岐回头看谢灵越。

    谢灵越只是笑,“好呀,那就等你调/教好了再送我。”

    今日的灵越怎么这般好说话?

    李鸣岐眉头微动,有些意外。

    谢灵越忍不住笑了起来,“李鸣岐,你不用这么紧张的,我才没觉得丢面子。”

    “封余杀人不眨眼,我在这样的人面前仓皇逃命有什么丢人的?”

    谢灵越问李鸣岐,“倒是你,李鸣岐,你不怕我连累你么?”

    “东海王世子对他没有任何不敬,只是陪我斗了场蛐蛐,便被他踩断了腿骨。”

    谢灵越看向李鸣岐的腿,“李鸣岐,你不怕么?”

    你没有东海王的庇佑,更没有显赫的身世让封余投鼠忌器,你不怕被封余踩断腿骨甚至碎尸万段么?

    一个连皇帝都能随意拿捏的权臣,杀死一个羽林卫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为什么要怕?”

    李鸣岐道,“他若想取我性命,直接来取就是,我有什么好怕的?”

    彻底将封余与太子抛在身后,李鸣岐才逐渐放慢速度,看着谢灵越因一路疾驰而生出薄汗的面容,蓦地想起剥了壳的荔枝,晶莹剔透,十二分的美丽。

    李鸣岐心中一荡,险些脱口而出——为你而死,有何惧哉?

    但是他不能。

    他是早已没落的宗室之后,靠着谢灵越的面子才做了太子伴读,做了羽林卫,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他,配不上天地间最钟灵毓秀的明珠。

    李鸣岐掐了下掌心,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不大好。”

    李鸣岐道:“封余虽忌惮谢廷尉,可如果把他气狠了,他未必不会对你下手。”

    “灵越,封余跟咱们不一样,他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不习孔孟道,不思报国恩,只认自己手里的那把刀。”

    李鸣岐无不担忧道:“如果把这样的人逼急了,他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出来。”

    谢灵越眨了下眼。

    ——李鸣岐好像在担心她。

    担心她就对了。

    她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他怎会不动心?

    “你放心,我才没有那么傻,去故意激怒封余让封余来找我的麻烦。”

    谢灵越笑眯眯说道:“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封余想让我这么做。”

    “封余早有不臣之心,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日后的大业。”

    谢灵越道:“一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夫能掌天下兵,却掌不得天下权,只有天下宾服,四海归心,他才能得偿所愿,为九州天下主。”

    谢灵越道:“所以现在的他,需要礼贤下士,需要周公吐哺,需要向天下人证明,他不仅比舅舅贤明,还比舅舅宰相肚里能撑船,唯有这样,他才能让天下认可他,让舅舅乃至百官臣服于他。”

    “所以我无论怎样气他,他都不会与我一般见识。”

    谢灵越下巴微抬,十分骄傲,“毕竟我只是一个小女子,他如果连一个小女子都容不下,还容什么三公九卿文臣武将?”

    李鸣岐抬手掐了下眉心,“你说的道理我都懂,但我还是担心你。”

    “灵越,你难道忘了被封余踩断腿骨的东海王世子?”

    李鸣岐道,“他可是什么都没做,只因跟你斗了一场蛐蛐,便被他险些踩成残废。”

    “封余行事如此残忍......”

    李鸣岐剑眉微蹙,眼底满是担心,“灵越,我着实担心你。”

    “你呀,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谢灵越笑道:“东海王世子是东海王世子,我是我,我怎会跟他一样?”

    “你难道忘了,他姓李,而我姓谢?”

    谢灵越一针见血,“这天下是姓李还是姓封,虽与我有关系,但也没那么大的关系。我不是我阿娘,会为了不属于我的东西拼上自己的性命。”

    她又没有继承权,那么拼命做什么?

    差不多得了,犯不着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去。

    无论谁当皇帝,都需要提拔臣子治理天下。

    只要治理天下,便少不了她九叔,只要九叔被重用,那么她的尊荣生活,便会一直持续。

    她以前的尊荣是因为阿娘。

    但自从阿娘死后,九叔官职的高低,才决定着她是否能横行无忌。

    与什么给不了九叔任何支持帮助的天子舅舅相比,她觉得指不定封余坐上那个位置会更好。

    而封余坐上那个位置之后,她的待遇会更好,甚至还被封为公主。

    ——毕竟是个左右不了朝局但却能向天下昭示自己宽厚仁德的吉祥物,封余但凡有点脑子,都会极为优待于她。

    而封余,也确实有这种脑子。

    一个能在短短半年内便从两位辅政大臣中将军权夺走的武将,绝不是一个粗鄙愚笨的莽夫。

    是的,没错,阿娘苦心孤诣将四叔五叔塞进辅政大臣里,却不到半年便被封余拿下,可见大虞朝的确气数已尽,莫说皇帝远不及先人了,连辅政大臣的才干都低到令人发指。

    她为大虞先祖一大哭。

    但哭完了,还得多想想自己。

    阿娘为大虞熬尽最后一滴血,为大虞续命二十余年,该阿娘乃至与她的忠与孝,阿娘都尽了,作为阿娘独女的她,已没必要再赔上自己的一生。

    又不是她的江山?她那么拼命做什么?

    该抛头颅洒热血的,应当是那些争权夺利的王爷世子们呀!

    比如说,被封余踩断腿的东海王世子。

    但看他哪怕废了腿都没敢去寻封余的麻烦,可见也是个只想安享富贵的燕雀。

    该在关键时刻充当顶梁柱的男人们尚且如此,她又何必去学阿娘的汲汲营营?没得熬坏了自己的身体。

    在王朝更迭的事情上,谢灵越远比她阿娘看得通透,李鸣岐不说话,她便继续说:“我最大的心愿,是家人平安,而我——”

    看了看面前的李鸣岐,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觉得,李鸣岐是明白的。

    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肯能明白她话的意思的。

    所以她笑了一下,轻轻扯了下李鸣岐的衣袖,红着脸小声问道:“李鸣岐,你方才是在担心我么?”

    银丹瞬间警铃大作。

    不对,这发展趋势不对!

    府君说过了,县君是要做最尊贵的女人的,怎能被一个小小的羽林卫给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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