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山中怎的如此大阵仗,几位长老都出关了不说,连伏煞阵都请出来了?以咱们苍霞山如今的实力,除战败而逃的那位,还有何人值得这么大费周章?”

    “你竟然不知?下午传的沸沸扬扬,今夜这一切便是为那位准备的。”

    “这明晃晃的陷阱,他当真会来?”

    “换魂灯为引,再明显的陷阱他也得心甘情愿往里跳。”

    “呵,我看未必。他身边不是有个红衣怪物吗,何必亲自前来犯险?你说今儿怎么就轮到我们当值了,真够倒霉的。走走走,喝酒去,谁是傻子谁留在这。”

    “就是,反正他们来了凭我等小喽啰也拦不住。”

    就在他们起身的瞬间,银白利刃一闪而过,悄然没入几人的身体,结束了他们方才还鲜活着的生命。

    来人一身红衣,在月光下妖艳非常,如同匕首上残留的点点血痕。

    她来时只听见怪物二字。

    怪物,枕月不止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词,起初她并不明白这两个字是何含义。后来听的多了,从那些或惊恐或嘲讽的语气中,她终于知道,这个词是在形容自己。

    那是说书先生口中世人皆惧的东西。

    月色漫过半片山野,洒在朝颜殿前。

    枕月立在原地,匕首上未干的血迹一滴一滴落入尘土,未能激起哪怕微弱的涟漪。

    就像地上横躺的几具失去呼吸的身体,不过是今夜无人在意的牺牲品。

    又一次。

    “你……你这个怪物!”

    眼前女子护着怀中痛哭的孩子,颤抖着向墙角退去。当背脊抵着墙角时,退无可退的她忽然变得有些癫狂。

    “哈哈哈哈哈哈,你只会替余归那个畜生滥杀无辜!你认得我吗?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就该死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便听从他的命令来杀我!

    “呵呵,你只会杀人,你还记得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吗!”

    枕月平静地看着她,并未作出任何回应。

    “求求你!”女子将孩子藏在身后,竟又重重朝着枕月磕头,一下一下连额头开始淌血也似毫无知觉。

    “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求求你!”

    少女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皱着眉抬腕将匕首贯穿女子的心脏。

    杀这些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从来不值得她动用法力。

    “咳……咳咳,你,呵呵,没有心的怪……怪物。

    “只……只会杀人……的怪……”

    女子终于失去了呼吸,却仍旧死死挡在身后啼哭的孩子身前。

    枕月不明白,为何有些人直至死亡都要护着他人,她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感知这样的情绪。

    最终她还是没有对那个孩子下手。

    只是她也知道,在这动荡的世间失了庇护的弱者,活不下去。

    沉浸在回忆的少女脸上无端浮起几丝迷惘,如今这般,又究竟是对是错。

    “临阵脱逃,死得不冤。”低沉的声音仿佛从黑夜深处延伸而来“枕月,你何时竟会对此等蝼蚁动恻隐之心?”

    枕月恍然回神,对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男子暗沉的双眸。他总是如此,轻易便能洞悉她心中所想。

    少女低头行礼,有些仓皇地避开了那双眼睛。

    “尊上。”

    并未听到任何回应,再抬眸时,男子已经步入朝颜殿内。

    她最终还是扬手,将地上几人焚为灰烬,而后向殿内走去。这样,终归比曝尸荒野更为体面。

    殿内比想象得更为昏暗,月光好似被什么东西阻隔在了门外,连丝缕都未能透进来。

    等待双眼习惯了黑暗,枕月下意识地去寻找男子的身影。他此刻双眉微蹙,目光一寸寸略过殿内每个角落,专心寻着他想要的东西。

    片刻后,枕月逼迫着自己移开双眼,和他一起搜索。总是如此,枕月想,为何总是难以抑制自己。

    “枕月。”

    少女寻着声音望去,男子面前突兀地躺着一支流光四溢的笔状物。

    看不出是何物所做,像是温润的玉,也像剔透的琉璃。

    原本昏暗的大殿,此刻竟变得有些亮堂起来。被阻挡的月光仿若悉数灌进了里面,盈盈如水。

    “尊上不可!”枕月焦急出声,打断了男子伸手的动作,“如此顺利,恐为陷阱。”

    “这便是换魂灯芯。”

    他此行来到苍霞山的目的。

    枕月默了一瞬,她明白此物对余归的重要,重要到他三年前不惜与苍霞山决裂,重要到三年后仅凭一个捕风捉影的消息,便不顾一切夜探来此。

    她虽不知余归要换魂灯是为了什么,但他所愿,即为她愿。

    于是她用法力拾起灯芯,托至余归眼前。

    余归细细看过后,让枕月将灯芯收起:“你且收着,待寻到换魂灯后再一同予我。”

    “何处寻灯?”

    “苍霞山既放出消息,必会以真换魂灯为引诱我前来。方才我们寻到灯芯,那帮老东西一定已经知晓。

    “不出片刻,下一个陷阱便将送至你我面前。”

    余归话音才落,还未收起的灯芯便隐隐震动,随后遥遥指南。

    两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朝颜殿。

    随着灯芯指引的方向,二人一路前行,来到苍霞山山门前。

    顺着山门进来,入目便是剑痕交错的一片广阔平地。枕月从未踏足苍霞山,却清晰地知晓,此处空地是苍霞弟子操练修行的地方。

    “你我皆为苍霞弟子,当以苍霞为重。站在此处,站在山门之后苍霞之前,方能磨炼心性,修成大道!”

    昔日掌门坚定的话语回响耳畔,苍霞弟子们舞剑的身影跃然眼前。苍霞山修的是剑,枕月却连剑都未曾触碰过。

    这一段记忆究竟来自何处?

    “来了。”不待她细想,余归的声音便打断了她的思绪。

    枕月抬头,眼前光芒大盛。

    黑夜里突兀出现的金光过于刺眼,毫无防备之间,枕月双目仅剩一片苍白。待她终于适应了前方光线,手中灯芯微微发烫,极不安分般想逃离出来。

    “枕月,那便是……换魂灯。”

    一向沉稳的声音此刻竟明显颤动,不仅如此,枕月觉得身畔的人也在颤动着。

    这便是,他梦寐以求的换魂灯。

    两人的注意力皆在面前晶莹的灯盏之上,枕月手中灯芯却终于冲破桎梏,向着灯盏飞去。

    灯芯归位前,红衣少女身影掠动,瞬间便已至灯盏处。她立刻伸手将灯芯重新握在手中,阻止了二者结合。

    “尊上,我替你取。”

    话音落下,少女周边牢笼骤然下降。

    枕月在察觉不对的一刻便已做出反应,飞身极速向着来路奔走,却终是差了一瞬,被银白色牢笼禁锢于换魂灯周围。

    她尝试凝聚法力击溃周身屏障,却被看不见的结界悉数反噬,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无人知晓,那飞溅至灯盏上的几滴,一瞬便消失无踪。枕月擦去唇角血痕,抬头去寻余归的身影,见他仍立在原地,眉宇间萦上丝丝烦闷。

    “尊上仍是在意我的吗?”枕月怔怔地想。

    不待二人开口,另一侧便现出数人身影。

    “掌门,抓住了!”

    被唤做掌门的女子已是中年模样,当她看清被困住的枕月时,脸上露出毫不意外的哂笑。

    “果然是你,红衣怪物。”怪物二字被咬得极重,可她说话时双目却并未看向枕月,而是紧盯着阵法之后的余归,“岑一,启动伏煞阵。”

    伏煞阵,诛邪灭仙,为上古苍霞掌门所创,具有覆灭神魔的力量。入此阵者,无论正邪,皆会被抽空一身法力,生生剥离一身修行筋骨,随后撕魂碎魄,化作天地间一缕灰烟。

    启动刹那阵中便烈火焚焚,炙烤着枕月的身躯。

    “余归,虽说她一心为你,你也不见得多在乎她。”岑秋旻稍稍停顿,“可少了一个如此好用的工具,此后夺灯不是更为困难?”

    “激将法对我无用,我的目标始终如一。”

    枕月的感知越渐模糊,她承受着上古力量形成的赤焰,身体极热极痛,耳边却渺然飘来一句“她若死了,我再炼化一个便是。”

    是她熟悉万分的沉稳嗓音,是她即使放弃一切也要他如愿的人。

    枕月忽然很想哭,双眼却被热火熏地干涩无比。胸腔空气已所剩无几,窒息感潮水般一叠一叠涌来。她分不清,分不清是烈火焚烧,还是心脏疼地让她无法呼吸。

    可她不意外,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她飞蛾扑火。

    如今,当真要葬身火海。

    “再炼化一个便是。”

    梦魇一般的低语萦绕耳畔,枕月疼得已快失去意识。但她本能觉得,炼化一词十分蹊跷。

    人,该如何被炼化?

    被炙烤着的枕月已经无法感知时光的流逝,疼痛席卷了她身体的每一处。阵法外似乎正在打斗,她勉力睁开已然模糊的双眼,看见余归和岑秋旻斗法。

    余归出手狠厉,招招直逼岑秋旻命门。而岑秋旻则唤出佩剑,竭力反击余归的攻势。

    一来一往间,余归却突然攻向为伏煞阵护法的岑一。

    岑一来不及躲闪,身躯被强劲的法力击飞。伏煞阵轰然崩塌,反噬的力量使他瞬间毙命。

    阵中烈火骤然熄灭,枕月尚未感受到解脱,阵法崩塌带来的法力冲击便压向她。上古神力并非等闲,她几乎已经停止了呼吸。

    眼中光景消失的前一瞬,她看见了飞奔而来的余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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