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带了糕点!”

    少年的声音伴着初阳的温暖,明媚地席卷向枕月。

    他看向昨日留下的干粮,那包袱仍躺在原地毫无变化,知晓她或是一天一夜未曾进食。

    “这是我早晨起来做的糕点,还热乎着。”

    枕月沉默着看向他伸出的双手,捧着的是另一个简朴的包袱,没什么花纹却干净整洁,一看便是用心对待的。

    “我看你未曾动过我留下的干粮,怕是一直没吃东西。

    “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住的,何况你的伤势如此之重,还是先吃些这糕点再修炼吧。”

    枕月并未理会自说自话的少年,她修炼了这么些时辰,自觉凝聚的法力足以支撑她回到归月楼。

    于是她再次施法,却仍旧未能成功。

    明明能够感受到体内法力的波动,为何却无法施放,枕月十分疑惑地皱起眉头。

    喋喋不休的少年终是发现了枕月的异常,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发。

    犹豫许久,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姑娘,你别白费力气了。

    “我给你用的草药有一味镇痛的,是苍霞山中独有,称作归零叶。归零叶镇痛效果极好,见效也快,就是……就是会让服用者的修为也一瞬归零。

    “不……不必担心,失去修为只是暂时的,最多三日便可恢复。”

    少年顶着枕月犹如尖刺一般的眼神,磕磕巴巴解释着,最后一句话却说得极为流利。

    似乎再晚一瞬,便会因着枕月手中匕首身首异处。

    枕月无耐得很,实在不知此种境况还能说些什么。

    眼前之人毕竟一片好心,虽此时十分急切想要回去寻找尊上,却也没有立场责怪他。

    她便不再费力修炼,只靠着树休憩。

    “姑娘,我叫裴叙南,先前说过是苍霞山的外门弟子。这一天了还不知如何称呼?”

    枕月看着裴叙南,并未作答,她还是无法放下戒心。没有得到回应的少年并不失落,他望向枕月的眼中带着憧憬与艳羡。

    “昨日见到姑娘时全身皆是伤口,本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姑娘不仅苏醒过来了,还恢复得如此之快!我何日才能拥有这般修为啊。”

    “你很想提升修为吗?”

    “当然!有了更高的修为,就能入内门,也能在辰星殿接到难度更高的任务。到那时,便能更好地守护我想要守护的人!”

    少年说话时眼中凝聚着强烈的希冀,他盯着虚空的某处,仿佛在想象如愿时的场景。

    枕月本不欲与他有何牵扯,却被这份熟悉的渴求触动了。

    “尊上,我何时才能有更高的修为?”

    “为何?”

    “自是为了能助尊上夺灯!”

    那是两年前,枕月刚习得术法之时。法力萦绕周身的感觉令她欣喜,她天真地憧憬着更高的修为,能够帮助尊上实现他的夙愿。

    那时的少女还喜爱着白裙,手中也未曾沾染鲜血。

    眸中盈满的,是如此刻少年眼中同样的光芒。

    枕月在袖中摸索片刻,只找到一本归月楼中藏书。只是三年前余归叛逃苍霞后,修的大多是邪道,对裴叙南来说怕是毫无裨益。

    就在她准备再次以沉默结束这个话题时,手指触到了一本小册子。

    是余归从苍霞山带出来的一本草药集,名为千草集。修炼除却自身努力,草药亦可提供辅助。除珍奇草药与功效外,其上还记录着简易的丹药配方。

    枕月莫名喜好花草,在归月楼藏书中看到便去问了余归。书中说这些草药皆可在苍霞山中寻到,她想知晓余归是否曾见过这些或好看或奇异的草药。

    只是余归似乎十分厌恶谈到苍霞山,枕月也未来得及分享那份喜欢。

    裴叙南既是苍霞山弟子,这本册子于他便是有用的。

    只是可惜,到底未能亲眼见到那些草药。

    眼前少年似乎对枕月的沉默已然习惯,也未再开口。

    她将册子递出,示意裴叙南接下,待裴叙南拿到册子后方才开口:“此物应是有助于你修习。”

    裴叙南愣怔抬头,似是没料到一直冷若冰霜的少女会忽而转变态度。拒绝的话语还未出口,枕月已然起身。

    她再次尝试凝聚法力,终于成功感受到法力在指间流转。

    “姑娘,还有这个。”

    察觉到枕月法力恢复的裴叙南,连忙从身上取出昨日未能还回去的那截琉璃,再次递于枕月。

    枕月有些恼怒,不知是为少年不听她的话,还是为前日没能成功替余归夺得换魂灯。

    亦或是,为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不再留意周遭一切,迅速施法离开了苍霞山,向着归月楼而去。

    将裴叙南那句“如此贵重的物品姑娘怎的随意丢弃啊。”抛在了风中。

    离开苍霞山时已过晌午,枕月不管不顾一路疾行,终是在残阳消失前回到了归月楼。

    三年前余归曾潜入苍霞山禁地,试图夺取换魂灯,却在最后关头被赶来的岑秋旻阻止,二人于禁地展开一场大战。那时余归的修为尚不及此时一半,自然不是苍霞山掌门的对手。

    战败后的余归竭力遁走,在苍霞山百里之外的峡谷中落脚休养。而后依山傍水,一手建造了如今赖以栖息的地方,与苍霞山遥遥相对。

    枕月的记忆,就始于牌匾上恣意张狂的归月楼三字。

    甫一踏入正堂,枕月便瞧见了在上首打坐的余归。他周身气息平稳,是平日里的月朗风清。而因担忧着他全力赶路的枕月此时满身烟尘,伤口也因无所顾忌而重新开裂。

    “尊上。”

    少女俯身行礼,轻轻开口。

    座上男子缓缓睁开双眼,目光触及枕月的片刻似有些惊讶,但很快便被掩藏。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令枕月有些无所适从。

    这一瞬间,她有些庆幸自己身着红裳,才能在此刻堪堪掩藏住满身的血污。

    “起来吧。”

    审视的目光逡巡在狼狈的少女身上许久,余归才看着枕月开口。

    先前裴叙南所用之药并不珍贵,除止血外几乎没有任何功效。归零叶镇痛效果褪去后,枕月周身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而她为了尽快回来,沿途本就未曾好好歇息过,此刻行礼的动作久了,起身时还有些微微颤抖。

    未及她稳住身形,上座一道法力便朝着心口而来。余归并未刻意收敛,这一击来得极重,枕月的身躯瞬时腾空,向后飞去,直直撞上了堂中立柱。

    鲜血自口中溢出,枕月却顾不得自身伤势,勉力爬起来向着余归跪下。

    他的情绪,她总是无条件承受。

    这道法力,是为了试探。试探她的身份,也试探她如今的境况。

    得到确定答案的余归,施法隔空将枕月扶起。

    “伏煞阵凶险异常,你是如何能保全自身?”

    枕月诧异抬头,却撞进余归审视的目光中。她试图从他平淡的表情中找到破绽,证明这仅仅是活跃气氛的笑谈。

    可她足够了解余归,知晓他不会问出无用之语。

    “尊上先前赐我的玉牌,碎了。”枕月低声回答。

    沉默蔓延开来。

    未等到任何回应的枕月终是垂眸,借此掩藏已然泛红的眼眶。她此前一直坚信,余归赐她令牌是真心在意她的安危。

    如今看来,怕只是一时兴起。

    “先前一次任务我带回块玉牌,尊上特意赐了阵法,说可保我无虞。”枕月抬眼,座上男子同想象一般面无表情。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继续说道:“许是尊上所赐阵法起了作用,方令我保住性命和一身法力。”

    余归轻轻皱眉,似在思索枕月所言的真实性,听到阵法作用之时,终是想起她所说为何物。

    “你先好生将养着。”

    “谢尊上。”

    皎月高悬。

    枕月从正堂退出来时,仍在微微发颤。入夜的风很凉,吹散了她方才回来时所有的情绪,也吹凉了她满心的悸动欣喜。

    她踏着月色缓步向前,伤口处的法力已被她悉数撤走,溃烂的疼痛重新席卷而来,暂时盖过了心肺撕裂般的痛楚。

    其实余归对她算不上温和,可不知是他占据了记忆的每一个角落,还是因他心血来潮时施舍的关心,让枕月如此在意着他。

    让枕月,满眼皆是他。

    她并不清楚这种感觉的由来,似乎生来便应追随他,承接他一切的喜怒哀乐,完成他所有的愿景。

    月光粼粼,赘在枕月身后,蜿蜒成一条长长的霜河,就如同她与余归之间的距离。

    藏书阁自方才便灯火通明。

    余归放下手中书卷,紧锁的眉头终于解开。他非真的无心无情,自是能感知到枕月炽烈的感情,也知晓她在竭力掩藏,只是未戳穿她那拙劣的演技。

    一切都寻着他计划的未来发展,只是他的愿望太过珍贵,一丝一厘的差错都将招致失败。

    可他不容失败。

    他今夜来此,便是求个心安。

    有风自半开的窗扇间吹拂进来,将地上书卷吹开至他方才所翻阅的那页。

    “换魂所承载的躯壳,需得原魂记忆,否将失败。若躯壳自身能与原魂喜好相合,情感一致,便更易承接魂魄。”

    窗外夜色如墨,沉沉浸染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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