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秦瑜,一个历史学者,很喜欢战国史。

    所以趁着休假,我来到了秦始皇陵,想领略一下千古一帝的遗风。

    结果刚走到门口,我就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子,

    她穿着战国时期的窄袖襦裙,却没有一个人看的见她。

    我以为我见了鬼,她却看着我说道,

    「你可想亲自去看看千古一帝的风采?」

    我被这句话震惊在原地,周围人群熙熙攘攘似乎没人注意到我们。

    「你是人是鬼?」大白天的我也能见鬼么?

    那女子笑了,笑的极美,但她的眼神里却尽是悲戚。

    「我不过是个织梦师罢了,我可以让你在梦中得见古人。」

    我大概理解了她的意思,但还是问道,「为什么选我?」

    女子略略转头看向皇陵深处,高深莫测地开口,「因为……他在等你。」

    「谁?」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反而拿出一块玉佩,那玉通体洁白,玉质温润无暇,毫无雕刻痕迹。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上边该刻上一条龙。

    女子察觉到我的眼神,继续开口,「只需十秒,便可穿梭古今,你可愿试试?」

    女子的声音好像带有蛊惑,我情不自禁地抚上玉佩。

    就在我碰上玉佩的刹那,周围的环境开始挤压破碎,仿佛几千年的时光在我眼前飞逝而过。

    「寄魂于玉,得观古意。切记,你所知道的不知道的,都不能说与古人知晓。」

    「违背天命的代价,你付不起。」

    女子的声音如音绕梁,缥缈虚幻却又字字入耳。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而我的眼前却一点点明亮起来。

    入眼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我这是哪里?

    我还没有想通,就摔在了地上,「秦蛮子,你不去放马,在这里偷懒!」

    「就是就是,你一个质子生的小质子,还敢不听我的,给我打。」

    我的视角有些低,只能看见稚嫩的拳脚挥打在我周围,偶尔也会有零星的几拳落在我身上。

    我想伸手将他们拨开,却发现心念一动,不过一瞬,我就已经站在了草地上。

    而那几个动手的小孩,已经被我牢牢按住。

    他们似乎看不见我,只能朝着空气挥拳,然后大呼有鬼的跑掉了。

    我转头看向摔在地上的那个孩子,他腰间正挂坠着那女子拿出的玉佩,刚才的那群孩子应该就是在欺负他。

    我有些疑惑地朝他走过去,那孩子却不由自主地往后躲了一下。

    这孩子长的眉目英挺,虽面带惧色但眼神坚毅。

    「你是人是鬼!我不怕你,我乃秦王后裔,什么鬼怪都不怕。」

    秦王后裔?

    原来是我那迷人的老祖呀,不过现在的老祖还是个小孩子。

    我居然真的来到了这里,得观古意,似乎真的不错哎。

    我蹲在他面前,想伸手摸摸他,结果我的手直接穿过了他的头。

    哦,原来在梦中,我碰不到他。

    可我刚才为什么能碰到那几个孩子?搞不懂。

    我也没心思想别的,能见到古人我自然十分兴奋,「你叫政?」

    他点了点头,还是面带戒备,「你怎么知道?」

    我想了想那女子的话,然后指了指他腰间的玉佩,「我就是这块玉的魂,我是来保护你的。」

    「不过,除了你没人看的见我,所以你也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显然,哪怕还是个孩子的嬴政也不好糊弄,他狐疑地盯着我开口。

    「这是我爹给我的,我王族后裔自当佩玉,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也敢来沾边!」

    我笑着点头表示肯定,「你说的对,这是王族配饰,是公子异人送你的礼物,寻常鬼魂自然是沾不得的。」

    「所以我是从这玉中托生的,专门来陪你的。我叫阿瑜,你若实在不信我也没办法。」

    我伸手抚上玉佩,却被直接吸了进去,我再想出去却出不去了,真是奇怪。

    嬴政看着我直接回了玉里,似乎相信了几分。「你真的是玉魂?」

    「当然了,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可以跟我讲话解闷。」

    从那以后,他总在没人的时候跟我搭话,我便陪他聊聊天。

    不过我发现我不是一直醒着的,我总会睡过去十天半个月再醒来。

    而且,有时我能从玉中脱身,有时却不能。

    既然是在梦里,奇怪些也正常。

    不过,能偶尔陪着千古一帝,我也觉得十分不错。

    这天我从玉佩中出来,陪着他坐在树下。

    他总是喜欢坐在这,看着秦国的方向。

    「阿瑜,你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回秦国呀,我爹前几天回去了,我和娘留在这,他们都欺负我们。」

    「你很快就会回去了。」异人回国不久,赵国就会放人了。

    「你怎么知道?」他听起来很开心。

    我也替他开心,「我就是知道。」

    我话音刚落,天空突然响起雷声,轰隆隆的声音听的我心惊。

    我突然想起那个女子的话,「你所知道的不知道都不能说于古人知晓。」

    我突然浑身冰冷,哪怕只是梦中我也觉得脊背发凉,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天雷降下将我劈的魂飞魄散。

    我赶紧找补,「你是秦人后裔,我自然相信你可以回去。」

    我话音刚落,雷声消失了,我松了一口气。

    「阿瑜,真奇怪,这天刚还打雷呢,这一会儿就晴了。」

    我呆在玉佩里两年,我睡着的时间越来越不规律了,有时一连几天我都在,有时却一睡就是几个月。

    但只要我有意识,我就会跟嬴政说话。

    他在赵国没有玩伴,也渐渐把我当成了好朋友,无话不谈。

    这两年我也见到了赵姬,那是一个格外温柔的女子,她时常抱着嬴政给他讲些公子异人的事。

    看着眼前的慈母,我很难将她和霍乱秦宫的赵太后联系到一块。

    这天我刚醒,就发现嬴政心情很好地在收拾东西。

    屋子里没有别人,我就直接开口了,「政儿,你在做什么?」

    「阿瑜,你醒了!娘说,我们要回秦国了,爹爹已经是太子了。」

    我终于理清了时间,原来现在是公元前251年。

    「阿瑜,你怎么不说话,是又睡了么?」

    「没有,我在替政儿高兴。」

    「阿瑜,我带你回咸阳,回我大秦的都城!」

    再睁眼,入眼处已是繁华的宫室,看来已经到了秦王宫。

    这次,我没费什么力气就从玉佩中脱身而出。

    索性,宫人们看不见我,唯一能看见我的只有长高不少的嬴政。

    他刚想开口,我就竖起食指放到嘴上,示意他别出声。

    嬴政会意地挪开了视线,然后淡淡地开口,「你们都出去吧。」

    「诺。」

    宫人们都退了下去,殿门关上,我才走到他身边坐下,「政儿,好久不见。」

    「阿瑜,你这次睡了一年多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我有些惊讶,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嬴政长高了不少,眉目也更见英气。

    我很伸手想摸摸他的头,我本以为会想原本一样穿体而过,谁知这次我竟然真的触碰到了他。

    嬴政比我更加惊讶,他直接拉过我的手,「阿瑜,我可以碰到你了!」

    我笑了笑,我虽搞不懂为什么,但我也很高兴,毕竟我可以撸撸幼年的老祖了。

    「阿瑜,父王继位了,我已经是秦国的太子了,以后我也会是大秦的王。」

    我的王上,你不仅会是秦国的王,还会是九州大地上的第一位皇帝。

    原来我可以见证这般历史,真好。

    我不能说出口,只能看着他笑,他也冲着我笑,很是开心。

    窗外垂柳抽新芽,一派生机盎然。

    公元前247年,十三岁的嬴政继位为秦王。

    那一天我醒了,我远远地看着登基大典上的少年。他虽然虽还年少,但早已可见帝王之姿。

    嬴政的表情郑重,不似平常肆意轻笑的少年。

    我知道他繁复尊贵的王袍不仅是身份的象征,也是少年无形的枷锁。

    但我依旧开心,因为这是他迈向顶峰的第一步。

    那天我一直在,但直到入夜,宫人退避,他才跑过来,拉住我的手,「阿瑜,你看见了么?我如今是秦王了。」

    少年长的很快,已长到了我的眉眼,我点了点头,「王上很厉害,该自称寡人了。」

    「为王者称孤道寡,但我不同,我有阿瑜。」

    「阿瑜,你不必叫我王上,我一直都会是你的政儿。」

    这一次,我一连几个月没有沉睡,我看着他慢慢熟悉成为秦王的生活。

    在外人眼里他是秦王,但在我面前他似乎只是我熟悉的少年。

    四下无人时,他总会跟我分享喜悦,「阿瑜,仲父真厉害,他什么都给寡人想到了。」

    「母后也是,她待我真好,寡人以后一定好好孝敬她。」

    我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话,因为我什么也不能说。

    我第一次在这场梦里体会到不一样的滋味,有什么东西从我胸口蔓延出来,丝丝点点的,有些酸涩。

    「阿瑜,寡人日日都在长大,为何你没有变化?」

    他的话让我回神,我努力勾起一个笑容,「我么?我也不知道。」

    嬴政拉着我站到铜镜前,可镜中却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他皱了皱眉,似乎很是不满,我只能开口安慰他,「政儿,我是你王佩的玉魂,只有你一个人看的见。」

    「那你知道你自己的样子么?」

    我摇了摇头,我只看得见我身上的窄袖襦裙,跟那个女子身上穿的一模一样,至于脸,我当然看不见。

    「那寡人画给你看,阿瑜长的很美。」

    随后他坐到了桌前作画,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

    但很可惜,我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就又陷入了沉睡。

    而第二日赵太后看到桌上的绢布笑了笑,「该给政儿选妃了。」

    「就照着这个样子找吧。」

    我没想到,我这次,竟睡了六年,等我再次醒来时,我正站在一个山坡上,身边似乎有幼童咿呀之声。

    我闻声回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抱着一个孩子坐在那。

    我的王上长大了,他如我想的一般高大,威严,身上尽是王者之气,再无幼时的稚嫩。

    他看着我愣了一瞬,眼中墨色翻涌,随即吩咐人都退远些。

    然后他抱着孩子一步一步走向我,「阿瑜,好久不见。」

    他已经比我高大,再也不是我伸手就能摸到的少年。

    我有些遗憾,又有些欣慰。

    他将怀中的孩子抱给我看,「阿瑜,这是我的儿子,扶苏。」

    我眼神暗淡了一瞬,想伸手摸了摸他怀中的孩子,意料之外的触感,让我心头微动,我居然摸得到他。

    玉雪可爱的奶娃娃伸手拉住我的指尖,想往嘴里送。

    我不由自主地开口呢喃,「扶苏,公子扶苏。」原来是他呀。

    「山有扶苏,很好听的名字。」

    「那你为什么哭?」

    我抬头看向他,果然视线模糊,原来在梦中我也会哭么?

    为什么哭?

    因为如今还在襁褓的扶苏,只一眼我便看到了他人生的终点。

    我知道怀中孩子的一生,我知道他是怎样温润如玉的公子,我也知道他是怎样的慈悲心肠,可我亦知道他那悲惨的结局。

    我原本以为得见古人一生,会是件难得的幸事。

    我看到嬴政的第一眼,只想到了他一统六国的功绩,却忘了他这一路走来的艰辛。

    原来,知道的太多也是一种痛。

    我知晓他们的一生,却不能说,更不能改变。

    原本我期待看着他们的功绩一件件实现。

    可如今我却先他们之悲而悲,先他们之痛而痛,却无能为力。

    不是一个瑰丽的梦么?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

    嬴政伸手抚去我的眼泪,眼中有我不懂的深意,「阿瑜,六年了,我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我伸出去,想像幼时一样摸摸他的发顶,却发现他已经高我太多。

    我的手滞在空中,打算放下。

    他却握住我的手,低下头将我的手放了上去,「阿瑜,你的画像你还没有看,扶苏,长的很想你。」

    我看了看他怀中的孩子,眉眼深邃,明明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看来我也有几分帝王之相呢。

    「阿瑜,下次再见,会是何时?」

    「我也不知道。」

    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那我只希望,他需要我时,我能在。

    还好下一次,我醒的很快。

    我能亲眼看见他的冠礼,看见那个赵国的幼童长大成人。

    赵太后亲自为他加冠,他看到了我,嘴角勾起了笑意。

    二十一岁的他,成熟了很多,没有太多表情,尽显一个王的威严。

    赵太后很满意,「我儿今日加冠,也该立后了。」

    「母后,秦自寡人始,至以后万世之君,永不立后。」

    我知道,赵太后的内宫事,嬴政早就知道,他不立后多半有她的缘故在。

    我也知道,他内心鸿鹄之志,不愿意以婚事与诸国建交。

    但我唯一不懂,是他最后看向我的那一眼。

    嬴政已经亲政,他执意如此,无人能劝的动。

    冠礼结束,我跟他一同回了寝宫,四下无人时,他亦是眉头紧锁,不负当年的无忧。

    「阿瑜,相父变了,母后也变了。」

    我坐到他对面,没有出声,就静静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沉睡,所以我只想多看他一眼,多陪他一会儿,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我再次醒来,是在火光冲天的行宫,我听见赵太后的咒骂,还有幼童的啼哭。

    不过一会儿,哭声没有了,咒骂变成了尖叫,「嬴政!他们是你亲弟弟!」

    「送太后至萯阳宫,终身不得出。」

    「寡人从今日起与她再无瓜葛,朝中敢为太后谏言者,戮而杀之。」

    房门轻扣,众人退散,只有那位秦王站在烛火下的阴影中,眼中晦涩不明。

    我朝着他走过去,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第一次,他知道我在,却没有抬头看我。

    良久,我才听到他略带嘶哑的声音,「寡人错了么?」

    我看着他的影子在灯火下拉长,我好像第一次真正明白了为王者称孤道寡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这是他必须走过的路,可现在我却不想他一个人,我扑到他怀中。

    既然只是个梦,那我为什么不能陪着他?

    我抱的不是那个想象中的千古一帝,只是我看着长大的政儿。

    我埋首在他怀中,闷声开口,「秦王政,没有错。」

    他慢慢回抱住我,语气终于带上了几分情绪,「阿瑜,寡人没有亲人了。」

    「阿瑜,我只有你了。」

    灯下,两个身影紧紧相拥,但地上的影子始终只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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