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也洗完澡出来,江淮翊还是原来那身湿衣服在外面,仰着头靠在沙发上,合着眼眉头紧锁,看上去状态不怎么好。

    “喂,”她俯下身轻轻推了他一下,“醒醒。”

    男人缓缓睁眼,手掌向上放在大腿,蜷缩了下手指,眼眶有些泛红,比乐音订婚那晚喝完酒发烧看上去还要可怜。

    “怎么了?”隋也不自觉皱眉,朝他额头探,被一把抓住手腕。

    江淮翊仰头望着她,胸膛剧烈起伏,收了收长腿,吸了口气站起身,“你没事了,我就先走了。”

    说完,他松开手转身离开,高大的背影此刻显得佝偻,微微垂着头,呼吸比平日要重许多,在他开门前一刻,隋也斩断纠缠不清的思绪跟上去,抓住他的手臂往回拉。

    男人身体轻而易举被回身,眸底含着浓厚的疲惫看向她,嗓音又低又哑,“别害怕,外面有安保。”

    女孩愣了瞬,她担心的是这个么,抬起手抚摸男人额头,再次被抓住手放下。

    “我就在隔壁,没事的,”他朝她挤出一抹笑。

    隔着几层湿漉漉的布料,隋也能感受到他手臂不断传来灼热的温度,强行拉住他往回扯,“你又发烧了。”

    女孩视线下移,神情十分复杂,深长呼吸,抬起手解男人马甲纽扣,“去洗澡,水温别调太高,我去给你拿衣服。”

    从始至终,江淮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女孩子抬头,看他一动不动,语气冷了几分,“去不去?不去我就不管你了。”

    男人嘴角逐渐上扬,吐出一个字,“去。”

    待隋也离开,江淮翊拿出手机给项新筠拨了通电话过去,那头一接通,他立马开口:“妈,衣服让人放好了吗?感冒药退烧药也准备点,免得她到处找。”

    电话那头沉默了十来秒,项新筠嫌弃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就这么把人家又骗到了?你真不是个东西。”

    “没骗,我是真头疼,”江淮翊话里话外都透着股精神,他刚才确实有些不怎么舒服,但现在已经完全没感觉了。

    项新筠没应他,直接挂了电话。

    隋也回来时,正好撞见江淮翊洗完澡出来,穿着深灰色浴袍,腰带松松垮垮系着,露出胸前一片白净肌理条线清晰的皮肤,短发湿着,水滴顺着脖颈没入绵软的布料。

    她扫了眼,立马收回视线,努力让自己忽略他那健壮的身形,耳朵发烫,幸好有头发遮挡。

    “衣服放这,你自己穿,”侧身,在桌上放下玻璃杯,“兑了冲剂,温的。”

    再怎么不愿意牵扯上关系,她也没办法对他所做的一切视若无睹,欠了人情总归是要偿还的,她这么想着,转身朝门口走,忽地被叫住。

    “你去哪?”

    她没回头,“宴会结束我该回去了,”说罢,按住门把手打开门,迈步出去顺带将门扉合上。

    隋也太怕死灰复燃,只要跟他单独待在同一个封闭的空间,总是不受控的默许他的靠近,事情发展必然会与她原先的意愿背道而驰。

    兴许是被从水中捞起来得及时,隋也没有丝毫不舒服的迹象,反倒那天晚上睡得很沉,一夜无梦到天亮。

    窗户没关严,窗纱被风吹得轻微晃动,泄露外面刚翻起鱼肚白的天际,空调仍在运作,隋也从被子里伸出手,伸了个懒腰。

    放在床头的手机叮的一声,她翻过身抻长手臂拿,手机感应自动亮起屏幕,消息栏弹出窄窄的一条实时新闻。

    【风雨地产于今日早上7点宣布破产!】

    隋也猛地从床上坐起,点进新闻,根据报道,风雨地产到目前为止有37万套楼未交,公司总负债2.9万亿元,总资产1.03万亿元,已资不抵债。

    目前,55岁的风雨地产董事长隋承海已因违法集资和税务问题被采取强制措施。

    尽管早就知道消息,但看到新闻时,隋也心中还是有些唏嘘,她小时候风雨地产还是一方霸业,转眼间隋承海就成了阶下囚,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关闭新闻界面,隋也在通讯录找到隋旭初的头像拨了通电话过去,响铃十多秒,那边接起。

    “姐。”

    “你现在在哪?商阿姨跟你在一起吗?”

    通过听筒,隋也听见那头传来不知道什么设备的英文提示语音,“你们出国了?”

    隋旭初嗯了声,“妈跟爸上个月办理了离婚,她净身出户,我们已经出来十多天了,你是因为看见新闻才联系我的吗?”

    正常情况下,一个企业倒闭前负责人会迫于无奈与家人划清界限,以免被牵连。

    显然,隋承海也是这么做的。

    “晟总是我联系的,视频也是我找人拍的,你知道吧?”

    “知道,”隋旭初语气平静,“消息是我故意告诉你的,我知道你会查。”

    隋也呼吸一窒,沉默好半晌,“那现在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玩,我们天亮要前往北边的一座小岛,听说那里很美,”少年的嗓音裹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姐,我从来没这么轻松过。”

    后又随意聊了几句,挂断电话,隋也坐在床上愣了许久。

    报复隋承海的目的达成了,这么快,这么轻易,没有丝毫真实感。

    起床洗漱完,隋也准备开工,虽然昨晚宴会上压根没了解到什么,但可以根据项新筠的意思先改一版,电脑刚一打开,邮箱在底边闪烁,点开一看,荣恒集团秘书室发来的,说他们总经理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用初版。

    隋也看着邮件沉默半晌,她怀疑项新筠是故意的,但没证据。

    跟荣恒集团的合作告一段落,隋也回房间套了件厚外衣出门,打车去童素萍家交差。

    她到时,童素萍正在吃早餐,抬眸瞥了她一眼,“锅里还有。”

    隋也丝毫不客气,换鞋,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哒哒哒进屋,将电脑包放在椅子上,应了声好勒,径直溜进了厨房。

    童素萍的厨艺说不上好,但绝对是在外面吃不到的味道,她做的饭永远给人一种温和平淡的感觉,却又让人回味。

    隋也觉得,这可能就是大家口中家的味道,无法被替代的存在。

    端着碗走到童素萍对面坐下,“荣恒那边结束了,早上发邮件说用最初版。”

    “黄蔓菁那边呢?”

    隋也喝了口汤,放下勺子,“今天下午一点公开发布,顾临那边发出去的预告热度很不错,我关注到小黄个人账号的粉丝涨势迅速,应该会爆。”

    童素萍点了点头,抬眸朝她看去,“这段时间辛苦了。”

    “辛苦了就加点工资吧童老师,”隋也扒拉了口饭进嘴里。

    “接下来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恢复差不多可以去公司,你不用再做那么多事。”

    饭还在嘴里,隋也蓦地抬起头,愣了两秒,快速嚼细吞下去,“不是,我就开个玩笑,童老师你太抠了吧,不涨工资就不涨,你怎么还用完人家就丢开,太不道德了。”

    童素萍一脸黑线,真不明白当初怎么把两个都缺根筋的人招进公司的,“我后半句话是要收费还是怎么?听了半截就跑。”

    隋也一哽,做出卑微的表情,“您说。”

    “洲巨一直以来是我独自管理的,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我决定放一放手,”她看着隋也,眼底平静无波,“总监的位置,你感兴趣吗?”

    女孩子缓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涨多少工资?”

    “给你股份。”

    “行,我干。”

    童素萍气笑了,“财迷。”

    早上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童素萍深知其中的盘根错节,这么几年的相处足够了解隋也的性子,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选。

    饭后隋也交代完工作就回家了,童素萍给她放了半个月的假,让她休息调整好再到公司报道。

    明面上说是半个月假期,其实加上除夕有二十多天时间可以自由安排,这还是除IOE比赛结束后首次休这么长的时间。

    到家时下午两点,隋旭初发来一张大雪密林照片,肉眼可见的地方全是雪白一片。

    隋旭初:【我待会去堆个雪人。】

    隋旭初:【过几天我们打算去芬兰,就在那边过年。】

    隋也换完鞋站在门口,对着屏幕笑,回:【那挺好呀,祝你们一切顺利。】

    隋旭初的名字不断变换成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大概一分钟,那头才回复。

    隋旭初:【姐,过年的时候你也过来吧,我们一家人好久没在一起吃团圆饭了。】

    在隋也的记忆当中,兴许就那么一两次,全家人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稍微长大一点,过年时隋承海就已经不愿带她一起。

    隋也:【你们开心点,我过年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走进客厅,放下手机,隋也沙发坐下,突然被放假,一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混时间。

    第三天凌晨两点,隋也刚睡着,被黄蔓菁一通电话差点吓死,她好不容易睡着的。

    不耐烦地拿起手机接起,闭着眼,“干嘛啊?”

    “你睡着了?你睡得着?”那头女声嘹亮,隋也都能想象一只哈士奇站在她家楼顶嚎叫的画面,烦得要死。

    “我为什么会睡不着?”

    是啊,到底为什么会睡不着,自从被放假后,她没事儿做,一天比一天难以入眠。

    黄蔓菁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今天傍晚的重磅消息你没听说?”

    隋承海都被关进去了,还有什么消息对她而言是重磅的么,似乎没有。

    “没。”

    “江淮翊要结婚了。”

    黑暗中,隋也倏地睁眼,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室内寂静得连她的呼吸声都变成刺耳的噪音。

    “跟终隽洁,终氏银行陪嫁百分之50的股份,听说已经在商量婚期了。”

    心跳的咚咚声太响,隋也怕电话那头的人听见,下意识抬手按住,沉默片刻,“那挺好,他们很合适。”

    黄蔓菁似是没料到她的反应,惊讶出声,“不是,你真愿意输给终隽洁啊?她那种人……”

    “不然呢?”没等她说完,隋也打断,“两人门当户对是最容易走到最后的一条路。”

    “你是不是蠢?”黄蔓菁被她的淡然的态度气到,“你输给终隽洁,那我不也输给她了吗?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争取一下,不行吗?”

    “……”隋也好想骂她。

    “什么门当户对,全是狗屁,你真担心这个,我现在就去立遗嘱,我以后的遗产全部给你不就行了,再说了,终隽洁她就是个……”

    “你有病啊?黄蔓菁,”隋也从床上坐起,咬牙切齿,“你连这种便宜都要占我的,你是不是没有心?”

    黄蔓菁啧了声,“我当你干妈,你难道还吃亏吗?”

    “……江市第三精神病院已经帮你预约了明天上午十点的号,记得准时去看,”隋也没见过她这么不要脸的人,等她当上总监,第一件事就把黄蔓菁开了。

    “诶诶诶,干什么啊,想当我孩子的多了去了好吗,我让你插个队你还不满意了,什么人嘛。”

    隋也手指骨节捏得泛白,“是吗?那当初我就不该帮你,就该让你被毁约,被传未婚先孕,看你是先有孩子还是被你爸整死。”

    “玩不起。”

    “谁先开始的?”隋也质问。

    黄蔓菁叹气,语重心长地说:“我还不是担心你,上次江淮翊调用直升机救我们的时候,我真觉得他没把你忘了,要是你对他也还有感情的话,应……”

    “没有,”她矢口否认,“我对他没有感情,他要跟谁结婚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往后关于他的消息不要再告诉我。”

    电话那头传来长长一声叹息,“听听,这都快应激了,还嘴硬。”

    隋也没理会她叽里呱啦,挂了电话,卧室重新陷入安静,空调运作口呼呼作响,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重。

    他说要她平安,逼她承认还喜欢他,但这些不妨碍他有自己的生活,多现实。

    隋也胸口像被棉花团子堵着,呼吸不畅,死不了,但也活得不体面。

    分明决定要形同陌路,这种时候又心如刀绞,无论是夕日在一起的幸福还是分开后的决绝,此时此刻在身体本能反应下都显得可笑和嘲讽。

    手机消息提示音响了,隋也麻木着手臂去够,黄蔓菁给她发了条链接,邀请函上面显示日期:正月初三。

    他订婚的日子。

    “正月初三,”隋也低低默念了遍,是个好时候,接着用近乎没有知觉的手指关掉链接,打开购票软件,买了最早一趟出国的航班。

    她承认她不够狠心,做不到在江市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出双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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