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节”又唤“小乞巧节”,起因是青城县老百姓觉得一年只有一度男女相会的日子着实太少了,便在初夏定了此节。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天刚擦黑,街上便亮起各形各色灯盏,男女相携游玩,气氛松快,神情愉悦。

    但有一人格格不入,正是在人群中疾行的章秀才。

    他面带恼色,心中正想着,要如何训斥锦娘。

    为何不给他送饭了?害得他这几日来连连被同窗耻笑。

    章秀才沉浸在思绪中,一不留神撞上墙角,他揉揉额角,忍不住将这意外怪到锦娘头上。

    “妹妹,你许的是什么愿?”

    “我偏不告诉你。”

    一阵笑闹声传来,章秀才恍然发现,自己走到了“双生莲”下。

    “双生莲”其实是颗屹立千百年的大树,相传在它还小时,家有世仇的恋人到树下许愿白头偕老,后来两人冲破重重阻碍,获得了幸福。

    人们便觉得这树有月老之力,加之许多在树下许愿的女子获得佳缘,青城县百姓给这棵树取名为“双生莲”。

    一到节日,诸多女子就到树下许愿得一如意郎君,白头偕老。

    众多女子中,章秀才一眼就扫到了一个双手合十,正在虔诚许愿的一袭浅绿色裙裳女子。

    也不知道她许了什么,面上逐渐浮现笑意。

    片刻后,女子睁眼,转头朝他灿然一笑。

    正是锦娘。

    看到此景,回忆在章秀才脑海中轰然作响。

    犹记那年夏日,听说他娘受欺凌,尚不是秀才的他从书院急匆匆往家中赶。

    行至一村口处,他又累又渴,寻了一块石头坐下,取了水囊饮水,看前方孩童在树下踢蹴鞠。

    忽然一个孩童不小心,把蹴鞠踢到了树上,颇为懊恼。

    旁边孩童安慰他,几人凑在一起商量着如何把蹴鞠拿下来。

    他好整以暇坐着,等着孩童求助。

    期间孩童往他这里瞥了几次,但令人意外的是,其中一个孩童往村里跑了。

    他哑然失笑,捡起一根树枝直起身,向孩童们走去,孩童们警惕后退。

    一盏茶后,孩童们为他助威,“加油!”、“左边左边!”等声响起,叫声不迭。

    蹴鞠太高,而手里的树枝太短,想要够到蹴鞠,饶是他也有些费力。

    “啊,有人了呀!”悦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章年回头,见是一身淡绿色裙裳的女子手里拿着长杆,笑意盈盈地站在身后。

    “锦娘姐姐,这球太高了,蹴鞠够不下来!”

    “小六这支臭脚,也不知道怎么踢的!”

    幼童七嘴八舌向她告状,章年挠挠头,不好意思说道:“没够着。”

    “这树高,够不着也正常。”女子笑道。

    说完,女子竖起长杆轻轻一挑,蹴鞠落了地,幼童们欢呼一声,“谢谢锦娘姐姐”、“谢谢哥哥”声此起彼伏,随后又去玩耍了。

    女子又朝章年莞尔一笑,离开了。

    “原来她叫锦娘。”章年喃喃低语。

    自此章年便把锦娘放在了心底,茶饭不思,同窗笑话他得了相思,他没反驳。

    每一次回家的途中,他都特意去村口徘徊,一连几次未见到人,他有些失落。

    又一次等了许久,还是没见到熟悉的身影,他心中怅然。

    正准备离开之际,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啊,是你啊?”

    章年惊喜转身,锦娘一脸笑意地撑着伞站在树下,仿佛在笑话他是个呆子。

    是个呆子又如何,章年再也压制不下澎湃而出的心意,上前轻轻抱住她,如珠似玉。

    后来章年跟着锦娘回了屋,才发现她生活不易,父亲身患重病,没多少日子了。

    他在锦娘父亲床前立下重誓,一定会好好对待锦娘。

    不久后,他和锦娘成了亲。

    掀开红盖头的那刻,幸福溢满他的胸腔,他又一次在心里立誓,一定要让锦娘过上好日子。

    一年后,他中了秀才,幸福地抱着锦娘转圈圈。

    这么好的回忆,这么好的日子,什么时候变了呢?

    他怎么就忘了呢?

    章秀才一步一步走向锦娘,眼中泪珠不断落下,再次紧紧抱住了她。

    感受着久违的眷念又珍惜的怀抱,锦娘激动落泪,双眼忍不住向不远处的屋顶瞥去。

    上面正坐着陆景与小离,两人击掌庆祝,陆景更是得意得叉腰打响指。

    雅七姑姑说得对,比白月光更有杀伤力的是白月光本人。

    哼,看谁说她不会说媒,这不是成了么!

    一夜浓情蜜意。

    清晨,锦娘含羞待怯坐在梳妆台前,章秀才执起眉笔,为她画眉。

    锦娘看向昏黄的镜子,镜中的两人如佳偶天成。

    一双秀眉画完,章秀才搁笔,从身后抱住锦娘,语气中带着撒娇,说道:“锦娘,你好几天没有给我送吃食了!”

    青城书院不远,担忧书院伙食不好,诸多娘子会在家里烧了饭食,隔三差五送过去,锦娘之前也频频送去,只不过这几天断了。

    锦娘心中一喜,陆媒婆果然说得没错,不要每日去送吃食,容易得来的不会珍惜,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遂笑道:“好,相公。”

    章秀才脸颊在锦娘肩上摩挲,语带不舍:“我等会就要去书院了,你记得中午就送来。”

    “嗯。”

    再怎么磨蹭,也到了出门的时候。

    两人刚到院中,就迎上章婆子探究的眸光,锦娘不好意思地垂眼,绞着衣角。

    章秀才向章婆子告别:“娘,我去书院了。”

    “诶!”章婆子兴致高昂地回道。

    锦娘不舍抬眸,章秀才眷恋的眼神投来,语带缱绻:“娘子,我走了,等会见。”

    “嗯。”章秀才许久未曾这样,甫一出现,还对着章婆子,锦娘脸上瞬间通红。

    章秀才出门后,章婆子一脸八卦凑过来,还未等她开口,锦娘急急说道:“娘,中午还得给相公做饭,我先去买菜了。”

    说完,锦娘也不管章婆子在身后说什么,逃似的出了门。

    回来后,在章婆子揶揄的目光中,锦娘做好了菜,出了门。

    遇到几个相熟的娘子,众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到了青城书院门口,这里有诸多娘子在等待。

    看看日头,快到书院下学的时辰了,锦娘有事要说,并不急着上前,站在了人群后侧。

    忽然,她瞥见一个身影,后退两步,藏在树后。

    下学铃声传来,众娘子一拥而上,等熙熙攘攘的声音退去,锦娘探头,没看到那个身影。

    锦娘踟蹰地上前去,章秀才满脸笑意站在门前,还是早上的模样。

    锦娘安下心来,扬起笑容:“相公,抱歉,我来晚了。”

    “不打紧。”

    锦娘指指食盒:“相公,记得把吃食都拿出来,里面有惊喜哦!”

    里面是一封书信,陆媒婆说,信到人到,古往今来,多少人靠鸿雁寄相思,写个书信,即使人不再眼前,也能时时想起,因此做完饭食后,她书写一封,放在食盒内。

    “哦?是什么?”章秀才绕有兴致问道。

    锦娘一脸神秘:“不告诉你!”

    章秀才还想说什么,门内有道声音传来:“章年,李程找你。”

    见有人来找,锦娘忙道:“相公,你先进去吧。”

    章秀才扭头朝门内喊了一声:“等会,来了!”

    匆匆与锦娘说几句,章秀才提着食盒进去了。

    回去路上,锦娘心情颇好,陆景上门时,也是一脸笑容。

    陆景见状,信心有了大半,问道:“怎么样?”

    锦娘并未对章婆子那般瞒着,倒豆子般一股脑儿道了出来。

    陆景越听越得意,思绪仍不住飘飞出去,想着她如何凭着说媒的本事坐在师门当中高谈阔论,意气风发。

    “咳咳咳”小离握拳抵唇提醒,陆景瞬间惊醒,收回笑得飘忽的笑容,瞄了眼锦娘,还好还好,她还沉浸在与章秀才的美好回忆中,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陆景肃了肃神情,说道:“光凭这一计是不顶用的,还得再加强加强。”

    “怎么加强?”锦娘依赖的眼神投来,经此一计,章秀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锦娘对陆景深信不疑。

    随即陆景掏出第二计——英雄救美。

    古往今来,这一招不知成就了多少佳话,基本百试百灵,在这一招面前,“白月光”回忆杀只能算前菜!

    只待章秀才归家即可施行。

    千盼万盼,终于盼到了章秀才放假归家。

    章家外,小离跳上墙角,往里一瞧,章秀才在书房,章婆子在院中浆洗衣裳,很好,人都在。

    小离退至门外,而后故作惊慌跑进章家:“不好了,不好了,秀才娘子落水了!”

    章婆子慌道:“什么!”

    “秀才娘子在河边浆洗衣裳,一个不小心,衣裳落水了,秀才娘子便去够衣裳……”

    话未说完,肩膀就被抓住,一张神色紧张的脸庞出现在眼前,焦急问道:“锦娘在哪?”

    “近三道巷的河边。”小离语速飞快地答道。

    然后章秀才如风一般跑了出去。

    “快!快!带我去!”章婆子也叫道。

    “好的!”小离扶上章婆子,快速向河边走去。

    不远处,锦娘在河中浮浮沉沉,章秀才见状加快了速度,忽然,他停下来不走了。

    后面跟着的小离非常错愕,再也顾不得章婆子,上前着急问道:“章秀才,你怎么不走了?听秀才娘子说,你是会水的,要是你不救她,那她怎么办?”

    章秀才像是没听见,眼神飘忽。

    章婆子加快了脚程,上前来气喘吁吁骂道:“孽障,你想干什么!”

    躲在无人看到角落的陆景暗自着急,锦娘本不会泅水,原本她就算好时间下水,等章秀才过来救起正好。

    可偏偏就在章秀才这出了岔子。

    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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