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州，千山书院算是个排的上号学院。但放在整个大昭便无甚名气。
起初有大臣举荐，今上连书院名称都未曾听闻。可当山长名讳一出，皇帝立马拍腿敲定，让温华去此处就学。
宋温行是山长的学生。温华还未出发时就已听说过这个名字许多次，却未曾想竟会如此巧合。
她心中隐隐感到不详，好似猜出宋温行此行目的，试探地问：“美人可是要去林家？”
宋温行只觉得头痛得更厉害。这样一个刚勇女子，他如何应付的来？日后还不知是谁教谁做人。
他敛了口气：“正是。”
只见温华将手中东西往熊小杰怀里一塞，凑上前来殷勤地道：“咱有事好商量，就别麻烦林叔了。你看他老人家年事已高，不能再受刺激。若是气坏了身子如何是好？”
说着将青萍和熊小杰推上车，招呼车夫驱车离开。不待宋温行有所反应，就被推着进了一间茶水铺。
二人坐定后，她举起一只手：“我发誓明天一定去书院报道。美人……啊不是，宋公子！你就念在我是初犯，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宋温行本就不是去找林盛材，只想着去林家一趟，告知温华记得上学。奈何她一点说话机会都不给，连他前去林家的意图都安排好了。
他喝口茶，淡淡说道：“你本是因我才误了时辰，此次便算了。”
“美君子也！”温华露出一口白牙，敬了宋温行一杯茶：“明儿见。”
第二日一早，书院门后围着两圈人，叽叽喳喳十分热闹。
此时快到早课时间，按理不该如此多人聚集此处。
“师弟你总算来了，你不知那新来的女人多彪悍，一只手就把李师兄扭翻在地，那胳膊……啧啧……”
“何夫子来了。”人群中有人小声惊呼，围成的人圈很快开了一个口子，恰好就在宋温行身边。
他这才看清其中情况。李江死猪一般躺在地上打着哼哼。看见夫子来了，扶着手臂嚎啕起来：“救命啊夫子！杀人了！”
温华毫无慌张之色，她自知下手轻重，就静静看着李江做浮夸的表演。
“早课时辰已至，无关人等速去上课，莫要在此逗留。”何夫子说完，人群立刻散开。
他叫住宋温行：“子言，你随我来。”
夫子将三人带去自己房间，还未询问情况，李江惊恐地挣扎：“你做什么？”
温华不理睬他的反抗，抓着大臂一扭一抬，杀猪般叫声过后，她淡淡道：“接回来了。”
何善书也是从未见过女子有这般手段，一时沉默。
“动手打人是温冉之过，夫子只管处罚便是，温冉没有怨言。”温华拱手拜过夫子，态度恭敬。
李江怎料方才那粗蛮女子转眼就变得温顺知礼，不仅不先声告状，还主动认错认罚，打他时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何善书：“为何伤人？”
“温冉不知书院如何界定罪责。若按大昭律法，此人口中污言秽语，手脚不净，当杖四十。我卸他一只胳膊，已是仁慈之举。”
李江浑身一哆嗦，看着温华的眼神彻底改变。女子最是爱护名声，这种事大都独自隐忍消化，这才让他敢肆无忌惮。可她竟这般不遮不掩说出口，甚至搬出律法来。事先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彻底说不出口了。
本欲给这林家小贱人一个下马威，最终被威慑到的却是他自己。今日算是倒了大霉。
千山书院出了这样一个败类，何善书身为夫子，只觉颜面尽失。
“既触犯律法，自当按律法处置。常回，你且停课十日，待伤养好，书院再对你做出书院的处罚。”何善书抬手阻止李江辩驳，唤来护院将人押走，直接带去官府受审。
他将目光落在这位新来的学生身上：“林温冉？”
温华恭顺地低头行礼：“正是学生。”
何善书口吻温和道：“你既读过大昭律法，就知方才的行为已然越界。好在并未使人受伤。惩处目的是为规矩言行，以防今后酿出大错。望你能理解夫子苦心。”
“学生明白。”
何善书挥挥手示意温华起身：“如此甚好。你先回去上课，对你的处罚，我会让子言转达。子言，你留一下。”
“夫子。”
何善书道：“你那位老师，属实给你出了道难题啊。”
宋温行也是无奈，苦笑道：“老师所托，子言只有尽力一试。”
“那孩子个性虽强，但还算明白是非，暂且无需担心。只是林，李两家隔阂不浅，你的老师不在，有些事我也不方便出面……”
“学生会注意。”
“那便辛苦你了。”
温华被何夫子安排的护院带去领了书本笔墨与统一的衣裳。二人来到一处四合小院内，护院将温华的东西放到其中一间卧房，介绍道：“这里是你的房间，供你留宿用，想回家也随时可以，书院不做强制要求。子言就住你对面，他基本很少外宿，若是有什么问题，问他就好。”
护院安置好温华就走了，他只遵从何夫子的吩咐，将人完好无损带回住处。至于书院其他事宜，自有人来教。
因为是第一日报道入学，书院还未给温华安排课程，自然也就不用随着其他学子一起上课。闲来无事，温华索性观察起了这处小院。
院子一共有三间房，温华在西边，宋温行住东边，南边这间虽然干净，但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人在这里住过。
她正趴在门边观察着南边房间，身后响起宋温行的声音：“那是承泽的房间，他外出修业已有半载，此处便空出了。”
宋温行从怀中取出一本手册：“这是夫子对你的处罚，一月为期，一日誊抄三遍，不得有错字漏字，字迹工整才可过关。”
“一来就如此扫兴。”温华苦着脸接过手册，看着册子里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像只蔫了的苦瓜，摇摇晃晃朝自己房间走去。
自己主动要来的，不写还能如何？好在抄书这种事她最擅长。从前在宫里，教她的夫子不敢责打，就只有罚她抄书。她又素来调皮不守规矩，抄书用的纸堆起来，足以与宫墙比肩。
乌云沉沉压下来，小院好似盖了层顶。这天气属实不讨喜，雨欲洒而不洒，闷得人难受。
宋温行专心致志地翻阅书卷，完全不受天气影响。
“美人！我抄完了。”温华秀眉扬起，得意地拍下一沓宣纸。
上边字迹工整，清晰娟秀，找不出需要返工的错处。宋温行将她抄写的纸张叠好，在边角标注好日期后收起来，夸赞道：“写得不错。但在书院不要叫我美人，被人听到，有伤风化。”
温华拍胸脯道：“美人放心，我心中有数着呢。”
宋温行手指僵住，面上浮出愠色，想要严肃训责，又顾及温华身份没能开口。也就是温华身份高贵，骂人对方也得笑脸接下。
他倒不是讨厌这个称呼，只是毕竟在书院，旁的学子并不知晓她身份。若任由她胡乱称呼，他在书院的威信恐怕就剩不下了。
“宋学长，子言学长，子言兄，莫气莫气，以后不逗你了。”温华察觉出不对劲，连忙改口平息宋温行的怒火——虽然还是美人叫着亲切顺口些。
院外大门被人疯狂地敲打着，焦急的扣门声中，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喊着“宋学长”，一遍一遍，哭腔浓重。
来人身上粘着泥水，灰头土脸，衣服上渗出些血迹，被雨水晕开，混在脏污之中，狼狈至极。
瞧见宋温行，他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口中囫囵喊着：“救命。”额头一下一下砸在雨水中。
他穿的是书院统一款式的常服，却已然没有丝点读书人模样。趴在地上摇尾求救，卑微如泥。
宋温行扶了几次都没能把人扶起，更莫说问清状况。恐怕是被什么吓破了胆，失了思绪。
温华不似宋温行温柔，一只手将人拽了起来。雨水淅沥沥地落下，并不知怜悯可怜人。
“把话说清楚，不然谁也救不了你。”温华眯着眼，一只手铁钳一般，稳稳地将之固定。
似是被这话刺激，他抖了一下，终于磕磕巴巴地说起话来：“茂才……不思蜀……救……”
问出地方，温华把人扔给宋温行：“你先安置他，我去看看。”
宋温行自知留不住她，不多废话，先将人搀进屋内，倒了杯热水递去，静静待他先缓和情绪。
不思蜀在南街，距离坐落北边的千山书院有一段距离。温华不知从哪找来一匹马，直奔南街而去。
今日不思蜀内人满为患，却没有几桌赌客在玩乐，多是围在一张桌前，放声叫嚷着。
“砍了他！砍了他……”
孙茂才紧闭双目，烛光仍然晃眼，刺穿眼帘，照得他眼睛酸痛。他被绑在赌桌上，四肢被粗绳紧紧禁锢，毫无逃跑可能。耳边是看客此起彼伏的欢呼，他越痛苦，他们才越开心。
“余无忌！”一道响亮声音压住了满场欢腾，整个赌坊瞬间鸦雀无声，四处寻找这个胆大包天，敢直呼少东家名讳的人。
众人好不容易找到源头，气氛却骤然凝固了。一声一声接替交错的呼吸声成了如今不思蜀的主旋律。
一位与躺在桌上之人穿着同样衣服的少年不知何时来的，正悠哉地翘着腿坐在赌桌边上，手中握着一把飞刃。刀尖就抵在余无忌喉管处。
“好巧，又见面了。”
起初有大臣举荐，今上连书院名称都未曾听闻。可当山长名讳一出，皇帝立马拍腿敲定，让温华去此处就学。
宋温行是山长的学生。温华还未出发时就已听说过这个名字许多次，却未曾想竟会如此巧合。
她心中隐隐感到不详，好似猜出宋温行此行目的，试探地问：“美人可是要去林家？”
宋温行只觉得头痛得更厉害。这样一个刚勇女子，他如何应付的来？日后还不知是谁教谁做人。
他敛了口气：“正是。”
只见温华将手中东西往熊小杰怀里一塞，凑上前来殷勤地道：“咱有事好商量，就别麻烦林叔了。你看他老人家年事已高，不能再受刺激。若是气坏了身子如何是好？”
说着将青萍和熊小杰推上车，招呼车夫驱车离开。不待宋温行有所反应，就被推着进了一间茶水铺。
二人坐定后，她举起一只手：“我发誓明天一定去书院报道。美人……啊不是，宋公子！你就念在我是初犯，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宋温行本就不是去找林盛材，只想着去林家一趟，告知温华记得上学。奈何她一点说话机会都不给，连他前去林家的意图都安排好了。
他喝口茶，淡淡说道：“你本是因我才误了时辰，此次便算了。”
“美君子也！”温华露出一口白牙，敬了宋温行一杯茶：“明儿见。”
第二日一早，书院门后围着两圈人，叽叽喳喳十分热闹。
此时快到早课时间，按理不该如此多人聚集此处。
“师弟你总算来了，你不知那新来的女人多彪悍，一只手就把李师兄扭翻在地，那胳膊……啧啧……”
“何夫子来了。”人群中有人小声惊呼，围成的人圈很快开了一个口子，恰好就在宋温行身边。
他这才看清其中情况。李江死猪一般躺在地上打着哼哼。看见夫子来了，扶着手臂嚎啕起来：“救命啊夫子！杀人了！”
温华毫无慌张之色，她自知下手轻重，就静静看着李江做浮夸的表演。
“早课时辰已至，无关人等速去上课，莫要在此逗留。”何夫子说完，人群立刻散开。
他叫住宋温行：“子言，你随我来。”
夫子将三人带去自己房间，还未询问情况，李江惊恐地挣扎：“你做什么？”
温华不理睬他的反抗，抓着大臂一扭一抬，杀猪般叫声过后，她淡淡道：“接回来了。”
何善书也是从未见过女子有这般手段，一时沉默。
“动手打人是温冉之过，夫子只管处罚便是，温冉没有怨言。”温华拱手拜过夫子，态度恭敬。
李江怎料方才那粗蛮女子转眼就变得温顺知礼，不仅不先声告状，还主动认错认罚，打他时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何善书：“为何伤人？”
“温冉不知书院如何界定罪责。若按大昭律法，此人口中污言秽语，手脚不净，当杖四十。我卸他一只胳膊，已是仁慈之举。”
李江浑身一哆嗦，看着温华的眼神彻底改变。女子最是爱护名声，这种事大都独自隐忍消化，这才让他敢肆无忌惮。可她竟这般不遮不掩说出口，甚至搬出律法来。事先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彻底说不出口了。
本欲给这林家小贱人一个下马威，最终被威慑到的却是他自己。今日算是倒了大霉。
千山书院出了这样一个败类，何善书身为夫子，只觉颜面尽失。
“既触犯律法，自当按律法处置。常回，你且停课十日，待伤养好，书院再对你做出书院的处罚。”何善书抬手阻止李江辩驳，唤来护院将人押走，直接带去官府受审。
他将目光落在这位新来的学生身上：“林温冉？”
温华恭顺地低头行礼：“正是学生。”
何善书口吻温和道：“你既读过大昭律法，就知方才的行为已然越界。好在并未使人受伤。惩处目的是为规矩言行，以防今后酿出大错。望你能理解夫子苦心。”
“学生明白。”
何善书挥挥手示意温华起身：“如此甚好。你先回去上课，对你的处罚，我会让子言转达。子言，你留一下。”
“夫子。”
何善书道：“你那位老师，属实给你出了道难题啊。”
宋温行也是无奈，苦笑道：“老师所托，子言只有尽力一试。”
“那孩子个性虽强，但还算明白是非，暂且无需担心。只是林，李两家隔阂不浅，你的老师不在，有些事我也不方便出面……”
“学生会注意。”
“那便辛苦你了。”
温华被何夫子安排的护院带去领了书本笔墨与统一的衣裳。二人来到一处四合小院内，护院将温华的东西放到其中一间卧房，介绍道：“这里是你的房间，供你留宿用，想回家也随时可以，书院不做强制要求。子言就住你对面，他基本很少外宿，若是有什么问题，问他就好。”
护院安置好温华就走了，他只遵从何夫子的吩咐，将人完好无损带回住处。至于书院其他事宜，自有人来教。
因为是第一日报道入学，书院还未给温华安排课程，自然也就不用随着其他学子一起上课。闲来无事，温华索性观察起了这处小院。
院子一共有三间房，温华在西边，宋温行住东边，南边这间虽然干净，但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人在这里住过。
她正趴在门边观察着南边房间，身后响起宋温行的声音：“那是承泽的房间，他外出修业已有半载，此处便空出了。”
宋温行从怀中取出一本手册：“这是夫子对你的处罚，一月为期，一日誊抄三遍，不得有错字漏字，字迹工整才可过关。”
“一来就如此扫兴。”温华苦着脸接过手册，看着册子里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像只蔫了的苦瓜，摇摇晃晃朝自己房间走去。
自己主动要来的，不写还能如何？好在抄书这种事她最擅长。从前在宫里，教她的夫子不敢责打，就只有罚她抄书。她又素来调皮不守规矩，抄书用的纸堆起来，足以与宫墙比肩。
乌云沉沉压下来，小院好似盖了层顶。这天气属实不讨喜，雨欲洒而不洒，闷得人难受。
宋温行专心致志地翻阅书卷，完全不受天气影响。
“美人！我抄完了。”温华秀眉扬起，得意地拍下一沓宣纸。
上边字迹工整，清晰娟秀，找不出需要返工的错处。宋温行将她抄写的纸张叠好，在边角标注好日期后收起来，夸赞道：“写得不错。但在书院不要叫我美人，被人听到，有伤风化。”
温华拍胸脯道：“美人放心，我心中有数着呢。”
宋温行手指僵住，面上浮出愠色，想要严肃训责，又顾及温华身份没能开口。也就是温华身份高贵，骂人对方也得笑脸接下。
他倒不是讨厌这个称呼，只是毕竟在书院，旁的学子并不知晓她身份。若任由她胡乱称呼，他在书院的威信恐怕就剩不下了。
“宋学长，子言学长，子言兄，莫气莫气，以后不逗你了。”温华察觉出不对劲，连忙改口平息宋温行的怒火——虽然还是美人叫着亲切顺口些。
院外大门被人疯狂地敲打着，焦急的扣门声中，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喊着“宋学长”，一遍一遍，哭腔浓重。
来人身上粘着泥水，灰头土脸，衣服上渗出些血迹，被雨水晕开，混在脏污之中，狼狈至极。
瞧见宋温行，他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口中囫囵喊着：“救命。”额头一下一下砸在雨水中。
他穿的是书院统一款式的常服，却已然没有丝点读书人模样。趴在地上摇尾求救，卑微如泥。
宋温行扶了几次都没能把人扶起，更莫说问清状况。恐怕是被什么吓破了胆，失了思绪。
温华不似宋温行温柔，一只手将人拽了起来。雨水淅沥沥地落下，并不知怜悯可怜人。
“把话说清楚，不然谁也救不了你。”温华眯着眼，一只手铁钳一般，稳稳地将之固定。
似是被这话刺激，他抖了一下，终于磕磕巴巴地说起话来：“茂才……不思蜀……救……”
问出地方，温华把人扔给宋温行：“你先安置他，我去看看。”
宋温行自知留不住她，不多废话，先将人搀进屋内，倒了杯热水递去，静静待他先缓和情绪。
不思蜀在南街，距离坐落北边的千山书院有一段距离。温华不知从哪找来一匹马，直奔南街而去。
今日不思蜀内人满为患，却没有几桌赌客在玩乐，多是围在一张桌前，放声叫嚷着。
“砍了他！砍了他……”
孙茂才紧闭双目，烛光仍然晃眼，刺穿眼帘，照得他眼睛酸痛。他被绑在赌桌上，四肢被粗绳紧紧禁锢，毫无逃跑可能。耳边是看客此起彼伏的欢呼，他越痛苦，他们才越开心。
“余无忌！”一道响亮声音压住了满场欢腾，整个赌坊瞬间鸦雀无声，四处寻找这个胆大包天，敢直呼少东家名讳的人。
众人好不容易找到源头，气氛却骤然凝固了。一声一声接替交错的呼吸声成了如今不思蜀的主旋律。
一位与躺在桌上之人穿着同样衣服的少年不知何时来的，正悠哉地翘着腿坐在赌桌边上，手中握着一把飞刃。刀尖就抵在余无忌喉管处。
“好巧，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