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黑眉,厚红唇,嘴角上面一颗豆大浑圆的黑痣。从大昭随便抓只阿猫阿狗来,都认得出眼前这是个做姻缘生意的婆娘。

    媒婆死死抓着宋温行的手臂,小巧的身形必须仰面向天才能看见这位迷倒青州万千少女的绝美面孔。

    这近乎疯癫的炽热目光,就连一直以来执着于“骚扰”宋温行的温华也不得不甘拜下风。不愧是专业说媒的,真是一点也不害臊。

    “好好好,这样一张俊美的脸蛋。”说着捏了捏宋温行的胳膊和肩膀,笑得更加灿烂,“好好好,这样硬朗的身板。好好好,这……”

    “这可使不得!”宋温行吓得声音都漏了风,挡着那处赶紧与媒人拉开了距离。他娘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拉进家里来啊?

    温华更是直接看傻了眼,愣愣问:“这是搞什么?”

    “媒婆自然是说媒来的。”盛兰芝指了指媒婆另一只拿着东西的手:“你看她手里那册子,里面是青州所有未出阁世家小姐的画像,甚至生辰八字,喜好性格都记录详尽。”

    媒婆举着那本册子说:“这里的姑娘对公子都爱慕得紧。只要宋公子喜欢,奴家都能给你办成。”

    温华心想这哪里是说亲,说是来选妃的都不为过。

    此等好事但凡换个男人来,必是心花怒放,喜不自胜。宋温行却格外抗拒,甚至有些生气。

    他声音无奈,企图打消媒婆再来撺掇他姻缘的念头:“小姐们只凭眼缘的喜欢经不起岁月消磨。在下的终身大事,需得遇到能真心相待之人后再做打算。还是不必劳烦娘子费神了。”

    媒婆见小主顾不答应,顿时闷闷不乐起来,口中念道:“从业三十余载,只见过不愿出嫁的女子。你这般不愿娶亲的男人倒是我头回见。”

    “要是男子都如他这般,世间便也不会平白生出这般多不愿嫁人的女子了。”温华双手一环,找了个舒服但不端正的姿势斜斜站着,像个街上不受人待见的混混。

    女子行走坐卧肆意不端正,在大多人眼里都是没有家教,不具品格的。媒婆一看到她这副吊儿郎当模样,便心生厌弃:“哪里来的不知礼数的小丫头?像你这般的,想嫁也是嫁不出去的,无需在这与我多言。”

    温华只觉得耳朵有些痒,对媒婆这般羞辱毫不在意。她本就是好不容易卸掉公主枷锁来到这地方,自然是如何惬意舒服如何来。任谁来说都不管用的。

    盛兰芝只在一旁偷笑,心想着若是媒婆知道她骂的这位是个什么人,会是何种反应?不过如今这情况,也无需温华亮出身份闹个大动静出来了。

    “没想到我遇人不淑,竟叫你这般出言不逊之人进了我家大门。”院内走出一人,脚步飒沓,声色并厉。她一出现,宋温行与盛兰芝便双双行礼,同时称呼了一声:“琢姐。“

    温华观其肤色细白,容色端庄,一步一行摇曳身姿。她眉眼间与宋温行七分相像,一个柔情似水的美人胚子,偏生气质多了几分硬朗。

    不愧是一家人,果然都长的一样好看。

    似乎预知到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宋温行介绍道:“这位是我母亲。她您知道的,书院新来的那位小娘子。”

    ”你娘?“温华大惊失色,凑到宋温行耳边:“谁家管母亲叫姐啊?”

    宋温行满脸无奈,耳语回去:“她说这样显得年轻。”

    确实年轻,要是宋温行不说,她真以为沈琢与他年纪相当。如今再细看,确能瞧见她眼尾有丝丝细纹和有些松弛的脸。索性她也学着他们的样子,行礼道:“琢姐好。”

    这一声喊得沈琢心花怒放,对那媒婆说了句:“快些走吧。”转头便笑颜如花,拉起温华的小手,夸赞道:“果真是个可爱的小娘子。”

    “小娘子芳龄几许?可否婚配?你瞧着我家这小子如何?”不等温华回话,她便抛出这一连串问题,问得温华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宋温行。

    宋温行扶了扶额,轻叹一声,上前拉开了母亲与温华,苦口道:“娘,你吓着她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彻底将还在一边,愤然黑脸的媒婆忘到了天边。她终于忍无可忍,口气威胁:“青州的媒人都归我管,夫人今日赶我,可想过令郎以后?”

    沈琢不似他儿子般温良,当即骂道:“如此迂腐,莫不是白骨成精。可莫要来祸害我家孩儿,消受不起!”

    媒婆也未曾想到,青州人人都知晓,最是谦恭温和的宋成章,内室竟如此泼烈缺乏管教。她在媒人行业威信极高,请她说媒之人踏破门槛却求之不易。得罪她便等于断送了在青州的姻缘,甭管你是什么大罗金仙转世,她也有办法令其在青州颜面扫地。

    她不愿受此羞辱,遂回骂道:“不过是靠脸勾得宋先生迷了心窍,从良又如何?还不是克死丈夫?如今还要将你儿子一起祸害。你不要我这好心,我还不想给了!”说罢扬长而去。

    沈琢清淡一笑,不作理会,对众人道:“走这么远来都累了吧?都别在门外站着了,进屋坐。”

    媒婆被赶走这事闹过,沈琢也不再提给宋温行安排婚事一事。就似寻常父母般,与久别之后回到家中的孩子亲切的聊着天,顺便招待一下他的朋友们。

    温华满肚子疑问,也在盛兰芝口中有了解答。

    沈琢原是贱籍女子,因为长相貌美,在青州舞妓之中混了个头牌位置,过得也不算太难受。后来家中翻案,脱了贱籍,才与宋成章成婚,日子也算安稳。直到宋温行七八岁时,宋成章被诬陷入狱,私刑之下没能撑住死在狱中。才有了媒婆方才恶毒的话语。

    宋成章翩翩君子,在青州颇有声望。人们敬重他,却并不一定同待其妻。有人羡慕她命好,贱籍时不缺金银,从良后又觅得良缘。自然也有人嫉妒憎恶,谣言诅咒也就由此滋生繁衍。

    提起这些,沈琢没有任何不满与悲戚,仿佛所说一切与她丝毫无关。她只是静静听着,偶尔还能挑出纰漏之处加以补充。提起夫君的好,她总立马洋洋得意;谈起夫君遭遇,她也总是平静陈述。

    宋母盛情难却,恰逢书院明日休沐,便都住在了家中。酒足饭饱,温华满意地摸摸肚皮,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朝天比了个拇指,由衷感慨道:“令堂是我所见之中,心性第二坚毅之人。”

    宋温行无声站在门外,身后跟着的两个家仆端着文房四宝走了进来。

    温华如临大敌:“好端端的,拿些笔墨来作甚?”

    “君子立世,诚信为先……”

    “好了好了,我写好就给你拿去。”她慢悠悠地起身,认命坐在书案前研墨。

    还好她从小被罚抄写不计其数,这种程度的于她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她疾笔如飞,不出一个时辰便来到宋温行屋内,将一沓密密麻麻写满飘逸小字的抄写功课拍在他面前,扬起下巴:“这下总没别的事情了吧?”

    宋温行有些诧异地拿起这些纸张翻了翻,不论字迹还是完成度都无可挑剔:“你背下来了?”

    温华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些规章制度,并非晦涩文章,抄写几遍便记住了。”

    她看宋温行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思考着摩挲下巴。她顿感不妙:“你不会打什么坏主意吧?君子立世,诚信为先可是你亲口说的。”

    宋温行眉眼低弯,心下忽觉轻松,语气轻快:“宋某怎敢为难林小姐?”

    “……”不信。

    宋温行照例收好她的抄写纸张,夸赞道:“做的不错,明日带你去个好去处。”

    “什么去处?”

    “明日去了,自然便知。”

    温华顿时失落,困意也同时席卷而来。她撑着沉重的眼皮,只想快些赶回客房睡觉。

    屋外漆黑如墨,循着微薄月光洒下的倒影,只能勉强看清些路。

    小路尽头燃着一豆烛火。烛火静静悬于半空,影影绰绰瞧见一个人形影子。温华揉了揉眼,那人影还在原处无所动作。

    她觉着奇怪。自以为来青州这些天还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何事需要如此故弄玄虚?

    她一跃而起,伏在房顶悄悄向那拿着烛火之人靠近。烛火明显惊慌晃动起来,四处寻找着她的身影。

    温华狡黠一笑,抠出一片瓦扔下。就在瓦片落地瞬间,她借着破碎声疾行至屋顶尽头,刚好能看到举灯之人头顶。此时他正哆哆嗦嗦,不知是进是退。

    “你谁啊?”

    烛灯头朝下落在地上,唯一一点光源灭了。忽然没了火源照亮,二人视线彻底黑暗下来,连那一丝月影也随之不见。

    “鬼姐姐饶命,小的不是故意打扰您的;鬼姐姐饶命……”

    待那阵短暂失明感过去后,温华才看见地上正哆哆嗦嗦趴着一个人。此人身着藏蓝中褂,头上月牙冠,跪伏在地,是一点也不敢抬头查看那些异样是真鬼还是有人装神弄鬼。

    温华从屋顶跳下,叉着腰站在那道士眼前:“你一个修道捉鬼之人,如此怕鬼?”

    道士确认了温华是人非鬼后,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尘土,一点也不怪罪温华扮鬼吓他,反而耐心回答:“贫道才入道门不久,师父还未教驱鬼之术,自然要心存敬畏。”

    “那你鬼鬼祟祟来这做什么?”

    道士扶正发冠,站直身体,清了清嗓:“我来找人。”

    他把地上的烛台拾起重新点燃,从怀中摸出一块卦盘。口中念念有词。

    借着火光,温华看清了这个闯入宋宅的道士的面孔。不论声音还是面孔都是与熊小杰一般大的孩童,但身长却高得出奇,托于胸口的托盘与她眉骨平齐,脚长也要长于成年男子平均长度。这要是再长几年,他也无需学什么驱鬼之术,所在之处方圆十里恐怕没什么鬼怪敢靠近了。

    “哎呀!”道士突然惊叫,烛台再一次落地。二人又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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