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温华挣开道士抓住自己的手,后退两步与这疯疯癫癫的人拉开了距离。

    道士不理温华怒气,仍旧兴奋道:“师父让我找的怪相就在你身上,你得跟我去见他。”

    “不去。”温华一口回绝,她本就困得狠,路遇这夜半闯入民宅的臭道士已经浪费了她不少时间,才不要去找什么师父。

    她推开道士径直离去,留下一句话:“你若再赖在宅中不走,我可就要叫人了!”

    终于没有讨厌的事情影响她休息。回到客房后倒头便睡了过去。隔日一早,她推开房门,便看见门前那道士盘膝于地,对着地上几块石头和树枝入神。

    见温华出来,他抬起头道:“我替你算了一卦,你今日心情会很不错。”

    温华语塞,看着这道士竟不知如何是好。她皱了皱眉:“那你算错了。”

    道士低头又看了看,摇头道:“不可能,错不了的。”

    “我现在心情可不好。”温华从没见过这么神经的人。皇城宫中里里外外养了不少道士,虽然偶尔会说些云里雾里,玄之又玄的话,但他们大多时候举止正常,与普通人并没有太大区别。这位却不一样,瞧着有些憨傻。

    昨夜那般威胁也没能把他赶走,温华对他也毫无办法,只能先去问问宋温行是否认识此人。

    道士默默起身跟在温华身后,走到半途突然问:“为何心情不好?”

    温华埋头赶路,脚步更快了:“见到你心情不好。”

    “这又是为何?”

    “……”

    宋温行本在房内好好读着书,就被一早起来怒火中烧的温华从房间拽了出来。叫他认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又为何会出现在家中的道士是谁。

    他上下仔细打量,感慨道:“这孩子真是高大。”

    温华:“你不认识?”

    宋温行:“不认识。”

    于是二人准备“请”此不速之客离开。

    道士又如同昨夜见到温华一般,拿着卦盘一番咕哝:“咦!真是好奇怪。”

    他收起卦盘低头看着宋温行:“你也得跟我去找师父。”

    盛兰芝被院中声音吸引而来,还没说话,那颇有压迫感的少年道士已经站在她面前,凝视着她道:“你也要去。”

    盛兰芝仰望着这位道士打扮,长相稚嫩的庞然大物,不明所以:“啊?”

    热闹短街上,空气中弥漫着鱼和泥土的腥气。街道两边屋舍俨然,外墙翻修了许多次,还是挡不住破旧。

    与青州繁华的南北街截然不同,这里少见衣着打扮奢华靓丽的大户中人。来往行走的都是布衣白丁,挑挑拣拣着所需购置之物,欢笑声不多,争吵却频频听闻。

    她亲耳听到市价二百文一匹的粗布被生生砍去一半。也有为一两文钱计较半天,演变成破口大骂,最终买卖仍成了的。

    “为何要答应跟他来这?”温华满心不愿,瞧着前面领路的道士走路摇摇晃晃,随时要倒的滑稽模样,更不相信他那所谓的师父本事高强。

    宋温行:“就算不答应他,咱们今日本也是要来的。”

    “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去处?”温华语气幽怨。好好的休沐时光,就是睡上一整天,也比来这要充实。

    盛兰芝帮腔道:“别看这里脏乱吵闹,好玩的东西可不少。宋兄可不似那些刻板先生,断不会毁了林小姐的休息日。”

    温华勉强信了她的话,目光巡视着周围一切。

    老旧街道上,缝隙之间都有一抹坚强的绿色盈盈向上。似乎不知冬日会来,一切都将重归寂白。

    她从前来这种地方,是绝见不到这般景象的。

    “师父就在里面,你们进去吧。”违和的童稚之声将她从思绪中拉回。面前是一间普通的四合小院,院落中堆满杂物,令本就狭小的空间更为拥挤。

    院子中间摆着一张破木小桌,桌前铺着一张不柔软的蒲团。老道士则席地而坐,看起来这蒲团原先是给他用的,如今为了迎客让了出来。

    “请坐。”老道士闭目定神,清风带起他那不曾修剪过的灰白胡须,颇有些世外高人之神韵。

    温华毫不客气地提裙坐下,倒想看看这老骗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毒药。

    “长盛二十七年,十一月朔望,子时三刻生。“老道士缓缓睁眼,浑浊的眼球毫无光彩,瞳孔散大失焦。这状态虽不是全盲,但也仅仅能感受明暗而已。

    温华心头一震。皇族直系的生辰八字向来都是一国机密,尽管他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事先做了调查,也绝无得知她生辰的可能。

    她故作镇定,全然不知那串年月何意的模样,只略微吃惊道:“你的眼睛?”

    “看见的太多,总要付出些什么。”老道士平静地回答,“姑娘不信贫道,尽可提些问题。”

    温华懒散道:“你这么自信,可算得到大昭国运?”

    “玉在则国运昌顺,玉毁则飘摇动荡。此为天下皆知之事,姑娘便不必再明知故问了。”

    温华瞥了眼胸口处那泛着莹莹白光的一环玉戒,突然感到有些无趣:“你那徒弟说的怪相究竟是什么?你叫我们来,又为了什么?”

    三道目光齐齐聚注在瞎子老道身上。他们对于道法测算,相信程度各有深浅。但年轻的灵魂虽对天命之论有着天生的抵触,却也好奇着一些云雾缭绕,摸不着边的事情。

    “天机不可妄言,但贫道生长于大昭,也想为国略尽绵薄。姑娘问国运,这答案一直都在。然运只是平顺坎坷之体现,从无运衰则必亡之道理。天下将乱,怪相自然横生,诸位只是其中几点。至于为何独请你们前来,你们如今恐怕已有猜测,也无需贫道多言了。”

    老道士说完这些,神情已极尽疲惫。他再次合上那双半瞎的眼,许久没再说话,似乎是睡着了。

    他那傻大个徒弟此时也走进来,面无表情地道:“师父他累了,诸位请回吧。”

    “神神叨叨……”温华嘴里不屑地咕哝了一句,片刻也不想多留。

    老道之言太过沉重,三人虽对他将信将疑。但有些话说得也颇合他们理念,便权当陪了一个有些疯癫的老人家玩闹一场,并未太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他们心中各有追求,有的广大无边,有的只于己相关。有人胸中满是家国情怀,有人则对这样的家国诸多埋怨。但说如今的大昭将要飘摇动乱,没人会相信。

    温华一路低着头,把玩着玉坠,早已无心遐想宋温行究竟要将她带到何处去。

    她落在后面慢慢走着,在巷道中曲折前行,偶尔听到催促,才加快脚步跟上一些,很快便又慢了下来。

    道路逐渐宽敞明朗起来,便再没了催促她的声音。

    “也真是好久没来了,这里还是如从前一般。”盛兰芝伸展双臂,仿佛拥抱着一整座山。算算时间,她离开青州已有五载。

    宋温行背着手,静静观赏着山林之间。虽然他一直未曾离开过青州,但那些家伙接二连三的远赴他方,他便也不再来这里了。

    温华不曾有过他们的回忆,只是慢悠悠踱着步子,许久才走到他们身边,疑惑道:“不就是一片普通的林子,一汪普通的池水。有趣在何处?”

    若说风景,这里还不如临池山来得赏心悦目。

    耳边忽起一阵破风之声,温华敛目朝风动处看去,随手将冲来的东西抓住。那是一颗被打磨成球状的光滑石头,这石头的主人为了这样一颗弹药,恐怕废了不少心思。

    温华将石头捏在指尖,翻腕一弹,使之沿着原来的轨迹又飞了回去。

    有人痛呼,紧接着便噗通掉进了水池里。打弹弓的小孩幽怨地从水里爬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女人不满地凝视着他。

    “熊小杰!”

    熊小杰缩起脖子,嘿嘿一笑:“真是不巧,在这地方都能碰到你。”

    若非看他还是个小孩,温华真想一脚把这个贱兮兮的家伙再踹回水里面去。她耐着性子问道:“你怎么在这?”

    熊小杰搓了搓手中弹丸,他今日倒是没把他那宝贝葫芦带上,反而对这些圆滚滚的小石头更上心些。

    “我熊小杰向来一言九鼎,说了跟着你就不会在你死前令找别家。可那林家待着实在太不舒服,那些个伺候人的这不让摸那不让碰,我只能自个儿逃出来找点乐趣。这都不行?”

    温华一愣。照顾好熊小杰是她走前对林家下人的嘱咐,可没想到他们害怕温华怪罪,竟将熊小杰看的这般紧。

    倒是与自己幼时,颇为相似。

    她语气软下来:“自然可行,可是……”看着熊小杰额头上被石子砸出的红印,瞬间又恼了:“谁让你拿弹弓打我的?”

    “意外,这是意外……我错了我错了,疼疼疼!”熊小杰一阵吱哇乱叫后,场面才渐渐控制住。

    宋温行也是个随身一堆装备的奇葩,随手就从腰间取出一瓶镇痛化瘀的药膏,温柔地给他涂抹了伤处。

    熊小杰捂着脑门哼哼唧唧:“你这般暴力,是得不到手下的真心的。”

    温华白眼朝天:“少来你匪窝子那套,你要是想走我也留不住。”她又叹了口气:“大不了有空再请你吃顿酒就是了。”

    “你说真的?”

    “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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