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苏旎都没见玉卿派人来找。先前问起的“蒋炎”,她也毫无印象,只当是找错人的。若是当真有什么冤假错案的,一郡之太守,百姓之父母官,想来也不会莫名冤枉人的。

    是以她都十分安心地在怀仁堂中,每日看书,观摩章圣祥看诊,开方,日子过的好不充实。

    三月初的春日里,风和日暖。

    一大清早苏礼刚开了怀仁堂的大门,就见一女子怀抱着一六岁男孩,匆匆上门来求医。

    这孩子苏礼前日里刚见过,章圣祥亲自开的方,她还拓了一版用来学习。

    本是个小毛病,搁着现在就是急性肠胃炎,吃坏了肚子。哪知小孩子本就在病中,脾胃虚弱,喝了药也起效慢,前夜里又接连腹泻。

    眼见着精气神儿就萎顿了下去,当母亲的急得不行,早间又着急,只顾灌了药下去,不但不见好,还全给吐了出去,孩子脸色愈发的苍白。

    像这种急症,其实倒是对她的专业的。

    她从旁观察小孩子的脸色,身体状态,正想对章圣祥毛遂自荐,门口忽然闯入一着灰衣短褐的壮年男子,裤脚上绑着腿,上衣微敞,两袖臂也有绑带,看着像是惯做体力活的。

    他面红耳赤地上来就一把揪住章圣祥的衣领,暴怒喝道:“我儿就是吃了你的药才不好的!要是他今日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血溅当场,一命抵一命!”

    其间口水四溅,喷了章圣祥一脸。

    孩子也被这声音吵醒,又因体弱,细细弱弱地哭了起来,怀抱着他的母亲一看更是心痛,六神无主地喊着:“我儿命苦啊!”

    贺兰山见此人对师父不敬,急忙上前扯劝,堂上霎时热闹非凡。

    苏礼正站在一旁,被这人冲入堂内的气势吓了一跳,耳边碎发扬起,小嘴张成了一个o的形状,心中暗道:“医患关系果真自古就是个课题啊。”

    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自己总不能打不过就加入,想了想抱拳大声说道:“这位壮士还请别急,如果相信小生的话,或可立即缓解孩子症状。”

    那男人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来。

    只见一个瘦弱的书生样男人,青衣直缀,同色布带束了发髻,双眼诚挚,端方立于堂中。透亮的光线中,倒是显得这人气质安宁,干干净净,说话语气和风细雨的,莫名让人觉得自己是太过粗鲁了些。

    男人喘着气,这才松手推开章圣祥,上下打量了苏礼,问道:“你是何人?章大夫都不行,你还能医?”

    章圣祥抬手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没好气道:“谁说我不能治的!碰上你们这样的父母,孩子才会病成这样。”

    又忍不住苦口道:“都跟你们说了许多遍了,一日只可喂一次,你们倒好,昨夜喂一次,今早又喂一次,不吐才怪!”

    说完一甩袖,拔腿坐去了桌案之后,一脸气恼,不想搭理他们胡闹的样子。

    气归气,他脸上犟着,却搜肠刮肚在回忆过往典籍中,是否有针对脾胃虚弱,脾胃不和能用药的法子,缓解了孩子症状才是要紧。

    刚才劝架的贺兰山愣在当场,一时局促,看着师父也不知如何劝解才好。他惯常负责进药,抓方,算账,但是治病开方,还是远远不能的。

    那壮汉似乎有些下不来台,肤色本就带着暗红,现下更是黑着脸,一屁股坐在一旁,一副我不管,你给我治好才算的模样。

    苏礼只好再次站了出来,对着那位抱着孩子的母亲轻声道:“让我试试吧?”

    那孩子母亲见她文邹邹的,语音又祥和,确实一副很让人信任的模样。可是一想到手中的孩子便是吃了他们的药更不好的,就不乐意,一时就皱着眉头打量苏礼,不肯松手。

    章圣祥斜瞥了她一眼,喝道:“不行!怎么治?用你那针扎么?”

    那母亲一听,更是将孩子搂得紧些,脸色愈发紧张。壮汉听言立时怒目圆瞪,用针要扎他儿子?就要上前来抓苏礼。

    苏礼一见,连连摆手,后退几步,连声道:“慢着慢着,我不扎针,此次只需用灸的即可!”

    她见这堂中二位对医理根本也听不懂,只得大声劝道:“本是小病而已,但若就此拖下去,孩子幼弱,禁不起拖熬,再吐泻几次,怕是用药难救。”

    “此法只需用药草熏灸,绝不碰他!只要症状缓解,就可接着用药了。”

    那抱着孩子的母亲一听,深怕孩子拖下去会有个好歹,只急道:“孩儿他爹,先救孩子要紧啊!”

    好容易劝解了这一对儿父母,孩子终于平躺在了苏礼房中的榻上。

    苏礼取了收集晒干的艾草隔少许盐灸熏神阙穴,实则肚脐。

    此法其实现代倒是常用的,本也是小毛病,只是小病不治,也能拖出危险来。

    孩子眼见着灸完,精气神都好了许多,脸色也有回暖。

    章圣祥再开了一些温热药,主温脾胃暖阳的,夫妻二人见小儿安好才算是定了心,一时之间又对先前的鲁莽,觉得赧然。

    章圣祥脸色仍旧不好,只再次叮嘱了用药的量剂,白了一眼那壮汉,甩袖回了后院。

    苏礼上前将他们一家三口送去门前,将手中揉搓制成的艾柱包好递给了那母亲,道:“凡日后有泄泻的,常备家中,如今日之法用之,可止。”

    那母亲自又福身行礼,谢过。

    见人都走了,章圣祥转了个弯又出来前堂,脸上带着笑容跟着苏礼身后问道:“那熏灸之法,又是个什么道理?”

    苏礼回头就见着了她师父一脸的好奇,遂也笑了起来,答道:“药草熏灸和吃药的道理其实差不太多,皮肤肌理,五脏六腑,皆可克化药食。”

    章圣祥一手抚须,低头思索片刻,又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那又何故选取神阙?”

    “神阙位于脐中,可以调理肠腑,凡虚寒型的腹痛或泄泻之疾,取此穴灸之,可以温阳散寒,止痛止泻。”

    苏礼自然而然地接话,转眸看见章圣祥一副沉思其中的模样,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只是这个也是我从那游医的只言片语中记来,或许不够详尽,也未可知。还需多方验证才是。”

    章圣祥却没理她话里的机关,只深以为然,这医理与实践都是极重要的,频频点头,“正是,正是。”

    贺兰山在正堂的另一边,从算盘中抬了头看去,师父和师弟每每讨论医理都相谈甚欢,他却始终插不上话。眼神中一丝懊恼闪过,心中觉得烦闷不已。

    这一日也不知怎的好生热闹,堂中正安静没几时,又听闻有人大老远就嚷嚷着:“兰山贤侄!兰山贤侄!”

    贺兰山一愣,脸上懊恼顿时收敛了,迎出去一看,原是家中的邻居王家婶子。心中顿时一急,伸手扶住跑着前来的王家婶子问道:“可是母亲有什么事?”

    王婶儿喘气不得歇,“哎呀!你可别在这儿待着了,快去县衙门口看看去吧!你喜欢的那姑娘,就是那个常来你们怀仁堂送药草的那个苏家娘子!”

    喘了一长口气,才接到:“被县衙通缉啦!”

    贺兰山一听脸色渐白,着急起来甚至来不及回禀师父,撇下王婶儿就冲了出去,朝着县衙跑去。

    王婶儿的声量可不小,这几句喊得每个字苏礼都听懂了,又愣住了,觉得自己全没明白。

    “唉,那倒是个好闺女,不知道这是遭遇了什么事咯!”

    章圣祥在桌案后翻看着医书,边看边摇头。

    “师、师父……我跟着师兄去看一看吧?他那个样子,别闹出什么来。”

    苏礼找了个借口,也得去看看。

    “他能干出什么事,三棍子也打不出个屁来。”

    将手中医书“啪”地合上,章圣祥起了身,撩起衣摆招呼道,“走,一起去看看。那闺女好说歹说也是我知晓底细的,怎么就能被通缉了,必是有什么误会。”

    苏礼闻言很是感动,跟上师父,关了怀仁堂,奔去县衙府。

    艳阳当空,正是一日之中日头最盛之时。

    县衙门前倒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往日里也通缉过人,但是没见着这么多人围观。

    县衙门前的衙役们也觉得新鲜,“许是因为那张图画的是个美人儿。”其中一人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边嚼边道。

    另一衙役靠在县衙府的大门前躲了日头,嗤笑一声道:“这你就不懂了,你们可知那画是谁人手笔?”

    其他几人都摇了头,望着他,先前吃花生米的就乐了,一颗花生扔去了那人头上,笑道:“你知道?就你聪明,你倒是说说?”

    那人将花生米从地上捡了起来,剥了塞进嘴里,偏头扬了扬,示意府衙里头:“就里头那位,可是了不得的来头”,塞完花生米的手伸出了大拇指比划一下,“是比咱陇西郡的父母官儿还大的官儿。”

    几人便又互相吹牛,说这到底是个什么大官儿,在这小小埵城里又查着什么案子。

    章圣祥和苏礼到的时候,贺兰山已经读完了上面通缉的文字。

    上面白纸黑字的,也没指明详细,只说此女犯了人命关天的案子,若有线索,或得见此人,速速报于官府,必有厚赏。

    贺兰山挤出人群时,苏礼还看见人群中有裘大娘,只见她一脸愁容地离去,她却不敢上前相认。

    这里都是乡里乡亲的人,要说都认识也不会,但是都是脸熟的。村里到埵城路途不远,许多人家沾亲带故的,很快苏旎被官府通缉的事情就传遍了。

    章圣祥在衙役里也有老熟人,熟门熟路地拉了位熟悉的衙役说要请他晚间去吃酒,也被直接拒了。

    只好老着脸拉住那衙役追着问几句,“是什么案子”,又说,“这闺女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才年十六,哪儿来的什么胆子犯命案。”

    那衙役一听,冷哼一声,就地将袖子从章圣祥手中甩了开去,抬手道了句:“上面的意思,小人们不知。只知道连太守大人都经手此案,必不能冤枉了谁去。”又道,“尔等庶民莫要妄议案件,没得拖累了我。”

    章圣祥见此只得弯腰行礼,脸上堆了笑道,“说的是,说的是。那待你有闲的时候,记得去怀仁堂我们再喝上几杯!”

    衙役走了,章圣祥一回头见着自己两个徒儿面色皆如丧考妣,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手指虚指了指贺兰山,却是问的苏礼:“他喜欢苏家姑娘我是知道的,你在这儿瞎操什么心?”

    苏礼一噎,师父啊,我是透心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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