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旎见他退了开去,如此恣意地坐在了地上,身上月白的袍子在银白月光下越发显眼。她真是搞不懂,一个山匪,竟如此胆大包天,夜半探入官宅,还穿得如此高调,倒像是来赴宴的。

    带着一脸欠揍的笑意,瞧着就让人觉得……这匪做的很不靠谱!

    “你找什么呢?”邢彦瞧着她一脸的不赞同,也并不多解释,只微微抬了抬下巴,轻声问道。

    苏旎瞧着他人像是变得随和了许多,也没了先前那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之感,也就稍稍放松了些许,可也不想随意就告诉别人她在找什么。

    他自己在找什么也没说的,所以苏旎也没回答,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坐在了县令府书房的桌案下。

    邢彦盯着她时,眼眸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汹涌流转,如同捕食者盯上了猎物一般,充满着掠夺,新奇,想要逗弄的各种欲望。可这许多的情绪终是归于了平静,埋藏于深邃的眸色下。

    他伸手从胸前摸出一本簿子,递与了苏旎,眸光流转,“可是在找这个?”

    苏旎闻言一愣,双手接了过来,就着月光翻开看。

    果然,每半旬出售的盐和铁的数目在上面列的清楚明白,买卖的单价都是一样的,只会随着每月产量微有浮动。

    上面盐铁的供货源有不少,根本不只一人。苏旎急切地上下翻找,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张浦。

    她心中石头瞬间落下,阖上簿子揣入了怀中,再看向邢彦时眼中充满了感激,双手抓住他的两臂,激动地说:“谢了兄台!”

    她身上的清甜香气随着动作扑入了邢彦怀中,让他瞬间想起那日她柔弱苍白地被他困入床榻之上的情景。

    他忽地就改了主意。

    苏旎从书案下起身,邢彦长腿一伸,将她差点绊了个仰倒,他顺手就接住了她,揽入怀中。

    门外忽地响起了喧闹声,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苏旎倒在他怀里亦是僵住,动也不敢动一下。

    一群人脚步匆匆地蜂拥路过了书房,去了后院的方向,隐约听到后院中传来姑娘的啜泣声,又“啪”地一声响起,似是巴掌声。

    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正是吸引了府中诸人注意的时候。

    此时应也正是她遁走的最佳时机,她管不了许多,挣扎着就要脱出邢彦的双臂。

    邢彦垂眸瞧着她兀自挣扎,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揽了她的腰,推开窗,带了她腾跃出去,飞檐上了屋顶。

    “瞧瞧热闹去?”邢彦的声音就在苏旎耳侧,呼出的温热气息吹得苏旎很是不自在。

    “不必了,我得走了。”苏旎有些心慌,双手推上了他的胸膛,就要挣脱。

    邢彦视线盯住了她,嘴角勾起了个弧度,这点猫劲儿还不够看的。手上一使劲,苏旎立刻被拥入他怀中,贴得他严丝合缝,将她胸口撞得生疼。

    邢彦轻笑一声,揽了她径自腾跃去了后院。

    半空之中,倒是将这后花园的情境瞧得十分的清楚明白。

    院中围了许多人,火光通明,正中间高阶上站着一人窄腰长腿,双手背在身后,墨色的内袍瞧着齐齐整整,气度依然不减分毫,即使未着外衣,也自然而然地让人不敢肖想。

    清俊面庞上此时却寒霜覆面,星眸中火光熠熠,薄唇紧抿。

    光是瞧着他的面色,苏旎一眼就知道魏烜这是动了怒。

    如同他很少轻易表达喜悦一般,怒气冲冲的他委实也并不常见。他惯来是解决问题的人,过多的情绪对他来说,也只能是多余。

    苏旎有些心虚,心道王爷这是小气了不是?被舞姬放了鸽子,多大点事儿。

    王爷想要什么姑娘没有,脚边上不就现成有一个?

    魏烜脚边上确是跪着个脸生的小姑娘,年纪看着也小,青葱一般水嫩,身上披了一件深色外袍,内里却金光闪闪。

    定睛一看,她穿的正是苏旎留在房中的那套舞姬的衣服!

    只见她仰头不断看向眼前男人高大的背影,期盼着他能心软垂怜,脸上的泪珠在火光下如断线的珠儿般晶莹滚落,好一副梨花带雨之图。

    邢彦似乎心情颇佳,揽着她还不忘闲闲地凑在耳边评价一句:“王爷瞧着不怎么怜香惜玉呀。”

    陈辞年已五十多,气喘吁吁地跑入了院子,上前就跪倒在地,起身又几巴掌啪啪地打在了自己脸上,连声说道:“下官治家不严,出了此等丑事,还请殿下责罚。”

    “爹爹!”那小姑娘立时站了起来,扑去了陈辞身旁,却也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来,只是哭泣不止。

    这一出闹剧,却分毫入不了魏烜的眼。他心中正有些难以言明的气焰不能消弭,脑中浮现的尽是苏旎适才潋滟的红唇,饱含春水的双眼……没想到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又跑了!

    陈辞觑见王爷脸色,心中正是乱麻一般,知道今夜这事不得善了,转头冲着女儿爆喝:“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败坏我陈家名声的东西!”

    手中力气分毫不减地就一掌掴了过去。

    陈夫人也才听闻此事,匆忙从席上赶到此处,眼见着平日里如珠如宝的女儿被一掌掴倒在地,哭天抢地挡在了女儿身前,指着陈辞骂道:“好你个陈辞!我自嫁了你,什么苦没吃过,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辛辛苦苦拉拔大,你不为她筹谋也就算了,如今还要毁了她不成?!”

    霎时后院中就乱成了一锅粥。

    魏烜眸中情绪翻涌,只有说不出来的郁卒和烦躁。

    安信从暗处如鬼魅一般出现,单膝跪在了魏烜身前,背上的扩背银刀按在了身前,似是安静地等待指令。

    魏烜略略抬了抬下巴,浑身的气焰看似终于消停了下来,眼眸之中的寒意却更甚,“人必还在这府中,将县令府围了,搜!”

    这声令下,陈辞像是失了力气的芦苇一般,萎顿了下来,任由身旁的陈夫人一劲推搡他。

    这府中有许多东西是经不得搜的……

    赵游在前厅自也是听小厮来报了,这陈元菱确是个大胆的姑娘。

    她一早就听丫鬟来报说王爷才进去没多久又急匆匆地从厢房出去了,不久之后那姑娘换了件男人衣袍也跑了。

    陈元菱一听有些狐疑,跑去哪里?被王爷亲近还跑什么?

    丫鬟只说不知,见着人跑了她就赶紧来报了。

    她却转眼计上了心头,趁夜潜入了那厢房之中。

    果然见那舞姬将衣服首饰都留在了房中,即刻换到自己身上,又以那白纱遮面,才躺在了塌间等待。

    房中未掌灯,魏烜回来时,她紧张到浑身颤抖,揣着一颗砰砰的心,满是希冀地透过黑暗去看那人星光一样的眼眸。

    可是她瞧见的却是他一脸的森然和戾气上涌的眼色,他甚至都没有上塌来,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都不知道是如何认出的!

    赵游听完了小厮报来的话,心道了一句,蠢材!陈辞是个蠢的,养出的女儿也是个蠢的。

    那舞姬定是和王爷串通好的,什么舞姬攀上了王爷还要跑?

    如今怕不是正中了王爷下怀,县令府被围,人是定然搜不出的,但是别的什么被搜出来可就说不准了。

    今夜定是无眠了。

    赵游见客人都聚在前厅,主人家又都在后院,趁人不备潜去了陈辞书房,熟门熟路地去角落中按下了暗格,将其中的簿子尽数拿出。

    足足有二十多本。

    这许多的簿子没法全部带出去,他将最近的三本揣入怀中。又略略想了想,就将灯油泼去书案上,火折子一拧,面不改色地扔向了书案。

    顷刻之间书案便腾地起了火,他竟坐去了书案前,平静地盯着那火焰越烧越旺。

    院中很快传出下人奔走的呼喊声:“走水啦,走水啦!”又不断有人上前来扑了水,他这才面不改色地起了身,趁着人多眼杂走了出去。

    书房中尽是书籍信件,火一旦燃起烧得极快,下人们在门前扑火,根本踏不进去。

    房梁上轻巧地下来一个浑身黑衣的灵巧身影,以手直探入火焰之中,将那些烧了一半的簿子徒手拿了出来。

    这人仿佛感知不到痛觉一般将簿子上的火拍灭,揣入怀中。一双凤眸之中倒映着熠熠火光,他垂首从腰上解下一个水壶,尽数倾倒在了书案之上,烈火腾地烧起,火苗几乎蹿上了房顶。

    后院屋檐之上的邢彦脸色亦是严峻,他盯着魏烜沉默良久,似在沉思,好一会儿将怀中的人又拢得近了些,低声道:“小娘子,随我回寨子?”

    苏旎对他这样明着占便宜的男人很是不忿,“你起开!”心中暗恨这些人,欺负她打不过他们是吧。

    他似早有预料她会如此回答一般,低笑一声,“那此处便不可久留。”

    揽着人几下腾跃,翻出了县令府。谁知他竟似早被人发现了行迹一般,身后如影随行跟上了几个人影,邢彦脸上冷然,“来得到是快!”

    他自知带着人脱不了身,便将苏旎放在了县令府隔壁的街巷之中,临走狠狠捏了一把苏旎腰间软肉,才趁着黑暗遁逃而去。

    身后跟着的人自也紧随追去,留下苏旎在暗巷之中,撇开被占了便宜不说,心中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虽说是误打误撞,可人算是全须全尾地出来了。

    还没待她走出巷口,眼前又落下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身影,苏旎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些个古人,一个赛一个艺高人胆大,她着实有些怕了。

    这人个头不高,刚到她的下巴。

    巷子昏暗,看不清晰,苏旎紧张地连连后退几步,那人也跟进了几步,蒙着的脸就走到了月光之下,五官不识,只一双凤目,看着她一动不动。

    “玉……”苏旎刚要开口,却猛然想起那夜里反着银光的凌寒弯刀,她应是身上带着伤,也不知好了没……这些话硬是咽了回去。

    那人瞧着她,默默地从胸口探出了几个簿子,上面书页烧毁了近半,扔在了她脚下。

    苏旎狐疑地弯腰去捡,翻开了来看。

    是账簿!是陈辞手中其他的账簿,上面记录详细,包括何处来的盐铁,数量,价格等,待她惊愕地抬头去看,那人早已没了身影。

    苏旎将簿子紧紧攥在手里,转身回去了怀仁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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