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珏换好衣服后敲开了奶奶房间的门。

    “阿珏?”方奶奶惊喜的睁开眼。

    “你不是和朋友出去玩了吗?”

    方珏坐在她的床边,拿出相同的借口。

    “公司有事,不去了。”

    方奶奶不赞同的说道。

    “公司离了你还开不下去了?你老子怎么也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儿子?就逮着你一个人。”

    “从我动手术到现在,你一次也没什么出去玩过,出去松快一下怎么了?”

    方珏没有接话,而是端起了床头柜上一直在保温的养生粥。

    “奶奶,您又不吃东西啊?”

    方珏放软语气,柔声的反问。面对生病中的老人,态度就得和软着来。

    方奶奶自知理亏,在方珏出发前,她答应过他会好好吃饭的。

    她支支吾吾的说。

    “想吃来着,就是……怎么也吃不下。”

    方珏看着为难的方奶奶,心疼的握紧她的手。他明白,奶奶不是在矫情,而是真的吃不下了。明明吞咽食物是人的本能之一,但是,从前一段时间起,奶奶好像丧失了这种求生的本能,每一次吞咽食物都无比艰难。

    直到此时此刻,方珏才深刻的认识到了“能吃是福”的重要性,当一个人怎么也吃不下食物时,已经在危险的边缘了。

    方奶奶感受到气氛的沉重,连忙岔开话题,特意用较为轻松的语气开口。

    “昨晚啊,我做了一个梦。”

    “想来是一个好梦。”方珏接话道。

    “我梦到了从前的日子。”

    “小的时候呀,家里穷,一年也吃不上几回肉。就连母鸡下的蛋都得攒起来,拿到集市上卖。”

    虽然是苦难的生活,但现在再想起,方奶奶的眼神却是那样的怀念。

    “我到现在还记得,除了过年,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过生日了。”

    “因为到了那天,我的妈妈会拿出一个鸡蛋,用上一小块的红糖,给我做一碗红糖鸡蛋汤。”

    方奶奶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那种甜甜的味道,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

    “不过……”

    方奶奶的语气直转而下。

    “我永远都尝不到那个味道了。”

    低沉失落的字眼满含对母亲的思念。

    “我妈走得早,等我长大,刚有了能力去外面打工赚钱,她就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那红糖鸡蛋汤再也没有人给我做过了。”

    方珏坐在床沿边上,默默的倾听。

    方奶奶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阿珏,我,我梦到她了。”

    “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梦见我的母亲。”

    “她还是和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一点儿也没变。”

    方奶奶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在母亲面前,她仍然还是那个脆弱的孩子。

    “她手里甚至还,还捧着一碗红糖鸡蛋汤。”

    方珏心中一紧,把瘦弱的奶奶环住,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留下来,防止她跟着她的母亲离开。

    ……

    费尽千辛万苦哄好方奶奶,方珏心累的在自己的床上躺倒。

    时间无情,它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不知不觉中,那个一手把自己带大的奶奶,她的身体逐渐干瘪瘦弱,似乎一点小小的病痛就能带走她的性命。

    可方珏不甘心,就好像当年方奶奶自责于“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心境一样。

    幸好,他已经知道了方奶奶的心病所在,既然是病,那他就把这个病给医好!

    ……

    依旧是上回那个岔路口,在导航提醒之前,方珏已经转动了方向盘。

    此时是早上的九点多钟,小镇里多了几分烟火气,可以看到支着小摊的摊贩,追逐打闹的小孩以及随处可见的猫猫狗狗。

    车辆的驶过让人们好奇的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呢,回乡大部队没那么快回来。

    过去了几天,当初发生事故的地方早已看不出痕迹,只是路旁多了一块“减速慢行”的牌子。

    方珏将车子停到山脚下的空地上,穿好外套,锁紧车门,沿着小路一步一步朝着目标走去。

    自打知道奶奶的心结后,方珏自然是找来了最好的厨师和最好的食材,制作再简单不过的红糖鸡蛋汤。

    然而,方奶奶吃是吃了小半碗,心情却不见舒畅。

    “这不是从前的味道。”

    轻飘飘的一句话,把全家人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希望再次砸个稀碎,就连刚硬了一辈子的爷爷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夫妻二人相互扶持过了大半辈子,他如何能接受得了自己的老伴儿因为食不下咽而离开人世,这得多痛苦啊。

    想破脑袋的方珏突然记起了那一晚的卤蛋。他思忖着,都是“蛋”,或许秦襄玉能做出奶奶想要的那个味道来。

    禀承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方珏一大早开车上门找人。

    这一次,木门是敞开的,随便一瞥就能看清院内的布置。

    黄土压实的平面上,几条由不规则砖石铺成的小路把整个院子划分为几个区域。

    右边靠近厨房的那块有一口井,井的前面还有一个大理石水池,似乎是蓄水用的。

    几洼菜地在井口的后面,若要浇水倒是方便。嫩绿的叶子上还挂着薄薄的一层水雾,可怜又可爱。

    如果说右边是人间烟火气,左边则是向往的生活。

    一棵粗壮的杨梅树扎根在院长墙的一侧,旁生的树枝更向往院外的风光,伸展腰肢,向外而生。

    树下的石桌和石椅上都接住了一两片落叶,即使没有客来,却也不显寂寥。

    一只脑袋从厨房的门内探出来,纽扣一般大的眼珠滴溜溜的转。

    是大黄。

    它许是还记得方珏,并没有吠叫,踩着小碎步来到他的面前,依旧是闻一闻,好像在记住方珏的气味。

    “来啦来啦!”

    轻快的女声伴随着脚步声响起,一道浅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你?你来啦!”

    秦襄玉好似不意外于他的到来。

    方珏下意识的挺直腰,一板一眼的和她打了声招呼。“秦姑娘,打扰了。”

    秦襄玉浅笑,大大的杏眼闪烁着光芒。

    “你等着啊。”

    撂下一句话,秦襄玉抬腿往屋里走去,留下了不知所以的方珏和一直吐舌哈气的大黄。

    四下无人,方珏俯视着大黄圆润的大脑壳,手痒痒的摸了一把它头上的毛。

    大黄的舌头一下子就收了回去,想仰起头看,仰到一半又发现看不见,干脆转了个身,懵圈的盯着方珏,怀疑是这个人干的。

    方珏若无其事的看向一边,就是不和大黄对视。大黄苦于没有证据,从鼻子里喷出气来,尾巴一甩,嗒嗒的跑走了。

    正巧秦襄玉从屋子里出来,看见跑远的大黄。“大黄——你去哪儿?”

    “嗷呜——”大黄发出一声长啸,穿过小木桥,头也不回的跑了。

    “这是又去玩了?”秦襄玉小声嘀咕。

    方珏心虚的咳了咳,把人家宠物给气跑这件事,确实不太礼貌。

    秦襄玉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方珏身上,她递出手上捏着的三张粉红票子。

    “喏,方先生,你的钱。”

    “我的?”方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是啊。”秦襄玉又靠近一步。“你今天来不就是来拿落下的钱的吗?”

    方珏这才想起来,这钱确实是他的,不过是他特意放下的。

    人家秦姑娘帮了他的忙,自己不能没有表示。可是,那晚从头至尾他都没见过秦襄玉拿出手机,方珏转不了账,只能把仅有的现金都塞进了毯子底下。

    就这三张毛爷爷,还是他专门留来应急的,现在的人出门都不习惯带现金了。

    看她误解了,方珏给秦襄玉解释了一番。

    秦襄玉坚持要把钱还给他。

    “不过是顺手的事,哪用的着谢。”

    “你真要给我钱,把面钱给我就好了。”

    秦襄玉伸出的手一动不动,被冻红的粉红的指尖就好像抹了一层上好的胭脂。

    方珏也不再坚持自己的说法,而是开始曲线救国。

    “是这样的,秦姑娘,我今天来呢,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秦襄玉疑惑。“什么忙?”

    “先说好哦,我不一定帮得上的。”

    方珏开始娓娓道来。“是这样的……”

    与此同时,觉得手冷的秦襄玉把手放回口袋里。

    把事情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方珏静静看着秦襄玉的反应。

    在这里,方珏偷偷耍了个小心眼,他故意把奶奶的情况说得更加凄惨,把一家人说得多么可怜,为的就是勾起秦襄玉的同情心。要不然,这大冷天的,谁愿意大老远的跑去一个陌生人家人做饭。

    “这样啊……”

    果然,秦襄玉咬起了唇,语气变得低沉。

    只不过,下一秒,她那细长的眉毛拧在一起。

    “方先生,不好意思啊,这个忙,我真帮不了你。”

    “为什么?!”方珏一时有些激动。

    “秦姑娘,请你再考虑考虑吧!”

    “我们全家人一定会感激你的,而且,关于报酬的方面你也不用担心……”

    “我真的是有心无力。”秦襄玉打断了方珏的话。

    她的眼神满是无辜和无能为力,许是顾虑到方珏的心情,秦襄玉的声音软软的。

    “抱歉啊,方先生。”

    方珏的肩膀塌了下去,身上的精气神也好似一下子被抽走了,他的嘴唇翕动,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寂静的院子里,两个人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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