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空气凝滞,阒然无声。陆安低头摊开掌心,看着手中错综复杂生命线不语。

    两人无形中形成一种对峙,她等他开口,他也期待她先说。

    沉默对峙一会,邬童终于扯了扯嘴角,一声微不可察轻叹溢出,“陆安,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吗?”

    陆安猛地抬头,第一次相遇?是从那时候开始吗?

    三年前第一次相遇,并不是在RT科技大楼,应该在附近的咖啡店,当时人声喧喧。

    邬童打扮朋克摇滚风,一手提着包包夹着电话,另一手打开玻璃门,许是注意力全部投入耳边的电话,门刚推开迈出第一步,意外地撞到人,惊慌失措将手中的咖啡全部倾倒在他身上。

    第一次相遇的极其狼狈,当时邬童应该匆匆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歉,毫无诚意。

    那时候,陆安以为她是傲慢的,直至相处这几年,才知道冷言冷语是性格使然。

    那场初遇于一个燥热天气还算晴朗的夏日,当时他接受道歉,这件事便翻篇了。

    那般不好的相遇竟让她印象深刻,确实出乎意料。

    随后,邬童低低声音拉回思绪,“第一次相遇令我印象深刻是你的笑容,明媚干净,说没关系的时候,眉头都不曾皱过。后你来面试进入RT,我才慢慢喜欢你的,但我很清楚,我们不会有结果的,因为我没有勇气反抗家里的安排,而你也不喜欢我。”

    她自嘲笑了笑,车子停在黄雅琪的小区露天停车场,回头看他,笑容极淡,不细看根本不知道她在笑。

    “我跟你说这些话,希望你不要有负担,喜欢你跟非你不可是两码事,我要嫁给顾旻了,想着有些事若不说终究成为遗憾,这样太不痛快了。”

    又看了看靠在车窗睡的歪七扭八的黄雅琪,微微蹙眉低哑道:“送她上去吧。”

    邬童下车打开后座车门,陆安也下车一起帮忙,两人的手碰到一处,感受着彼此手上皮肤的温度,顿时相视而笑,这一笑,他紧绷的身子渐渐舒缓,扶着黄雅琪淡淡地说:“邬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之前我还因此很有负担,说开了真好。”

    邬童愣住,望着他,顿住,随后低头笑得坦然。

    黄雅琪在两人搀扶下踉踉跄跄,迷迷糊糊睁开眼,勾着手指,胡乱一指:“你…你是谁啊?”

    陆安将她的手臂搭在他的脖颈,扶正她,“安静点。”

    “哦!”她嘟起嘴将食指搁至嘴边做了个“嘘”动作,邬童见状,紧绷的脸终于被逗笑了。

    一路跌跌撞撞进了电梯上楼,到黄雅琪的家门口,邬童松开她,蹙眉甩甩手吐槽:“看着瘦,还蛮重的。去,按密码开门滚进去睡觉。”

    黄雅琪站了一会,又要倒下,陆安旋即撑住她,然后黄雅琪微俯身蹲下,开始按密码,在第五遍提示“密码错误”时,陆安终于按耐不住踢了她一脚,冷肃道:“站好,认真想想。”

    黄雅琪居然听话站直身板,按下密码,听见“滴”一声,门打开,“咚地”一声,倒地睡着了。

    “呀,黄雅琪,起来。”邬童蹲下碰了碰她的小腿,毫无反应,她扶额进屋,同陆安磕磕绊绊将她拖到卧室里。

    帮她脱了鞋,被子一卷,邬童潇洒甩甩胳膊,对陆安努努嘴:“走吧。”

    两人一路沉默下楼,走到小区大门口,她踢着路边石子问他,“我送你?”

    陆安耸耸肩笑了笑:“不了,太晚了,也不顺路,折腾来折腾去也累,我打个的士,很快就到。”

    邬童站了会,看着他,没有尴尬的表情,对他挥手:“行!走了。”

    陆安看着她提拔的背影,竟希望她能回头对他微笑,但直至车子扬尘而去,邬童仍没有回头,心底有一股说不出缘由的难受。

    直至后来,他才知道,邬童的那些话也是会让人难过的,为她,也为他。

    当夜,章婼在顾烨怀里睡了个好觉,以至于第二天醒来,他隽秀的脸庞映入眼帘那刻时,情不自禁亲了他的脸颊。

    “再来一下。”顾烨搂住她,章婼摇了摇头起床洗漱说:“今天要去福康养老院看我妈妈,你忘了?”

    “没忘。”

    等出发去福康养老院之际,顾烨递上一把钥匙,章婼不明所以,他摸了摸她的头说:“出国前,送阿姨到福康养老院,你还记得说过什么吗?”

    章婼想了想,不确定回答:“等项目结束,接回她?不过这跟你给我钥匙有何干系?”

    “送你的,这套房在郊外,远离尘嚣,世外桃源清幽环境更利于阿姨养病,等项目结束我们一起搬过去,然后……”顾烨从后面拥住她,亲亲脸颊继续低声说:“然后我们结婚,过隐居生活。”

    过隐居生活?章婼心中一恸,原来他一直记得这个,她的渴求,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她从未停止过幻想拥有一个家,一个平淡的生活,可内心的期许,他竟一直记得,也一直想给她一个家,一个平淡的生活。

    她红着眼立即投入他的怀里,红着眼哽咽:“顾烨!我答应跟你结婚,等发布会一结束,我们就结婚。”

    他的眼眸亮堂,不确定地问:“真的?”

    章婼点头踮起脚尖亲上他的唇,真的,真的不能再真。

    他反扣后脑勺,加深这个吻,哄笑道:“只许你对我这么容易感动,知道吗?”

    语气霸道不可一世,却像另类的告白令人心醉。

    再次踏入福康养老院,依旧为它叹为观止,江一然对它又重新装修升级,同样服务升级,看上去更为奢华,价格更令人咋舌。

    见到风华依旧的江一然站在门口迎接他们,章婼还未扬起笑脸,听见他的抱怨,“回来也不说一声。”

    顾烨揽着他的肩,没心没肺笑道:“这不是亲自负荆请罪,给,洋货,尝尝,走,去你办公室坐坐?”

    江一然看着几瓶洋酒,笑了笑转身看向章婼,章婼颔首微笑随他们上楼。

    泡了茶,茶香醇香飘散整间办公室,顾烨说了这段时间的经历,偶尔江一然也问她几句,她应付几句便被顾烨看出心不在焉。

    揉了揉她的掌心示意去看望妈妈吧,她感激递了一个眼神去休养部找妈妈。

    冬天刚刚过去,小路公园等眼所及之处皆被清洁工打扫干干净净,脚下没有落雪落枝,倒是初春来临,嗅到阵阵馥馥花香。

    虽寒气依旧,但公园种的花草树木开始抽绿芽,瞧着心情十分愉悦。

    章婼在休养部后花园找到张琳,当时张琳正推着轮椅上的妈妈散步。

    妈妈似乎又老了,她远远望去,眼泪止不住也不敢上去,定定看着,心口发紧扯开一道缝,疾风灌进,彻底凉透。

    若不是张琳最先看到她招手,也许章婼始终不敢上前一步。

    她欣喜对章婼说:“章小姐,您回来了。”

    章婼迅疾抹泪微笑递上礼物,扯着嘴角微笑:“是,我回来了,给,小礼物不要客气,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张琳性子直爽也不做过多推诿,拿了礼物道谢。章婼自然接过轮椅扶手,“你去忙吧,我陪妈妈坐坐。”

    初春寒气还在,阳光也没有很足,章婼替母亲拢紧身上大衣,盖好腿上毯子同她絮絮叨叨。

    说她近来干的事业,也说国外的所见所闻,说了好多好多话,但自始至终母亲没有接话,目光呆滞,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说什么。

    章婼在妈妈面前蹲下来,替她理理鬓角,垂下头低沉喃喃自语:“妈妈,我认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想跟他结婚,你会同意吧?”

    妈妈看着她,蓦地一笑,“你谁啊?我跟你说,下雪了,你看都落你头上,我替你扫掉。”

    头皮一麻,妈妈正扯着她的头发,疼痛至极,似要连着肉一般扯下,但章婼忍着,目光柔柔的,心想,给点反应也好,总好过对她视而不见。

    不远处另一位老人,也在骂人。突然,妈妈松开手,动怒地扬手赶她走。

    终于,章婼难过握着母亲沧桑的双手,忍不住嚎啕大哭。

    那种无力般撕心裂肺,她顾不得什么颜面,只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然而,顷刻间,她又矛盾强迫自己情绪稳定下来。冷静陪妈妈静静地坐了许久。

    张琳赶来的时候,递上母亲检查报告,见她神色怆然欲言又止,章婼隐隐猜到最坏的结果,可又不敢往下想那无比真切的最糟糕的结果。

    手上的报告指标并不好,她咬着唇,明明很多话要说要问,一时间竟也不知要说什么,要问什么。

    章婼只抱着妈妈,眼泪涌出来。站在一旁的张琳安慰:“章小姐,你也不要太绝望,实在不行去国外瞧瞧。”

    “嗯,我知道,谢谢你了,可能还要辛苦你一段时间。”章婼擦掉眼泪对她勉强微笑。

    估计这笑容十分难看,张琳才会动容拥抱她,拍着她的背抚慰:“会好的。”

    章婼稳了稳情绪,点头推着母亲往休养部去。

    妈妈住的VIP单人房简洁敞亮,蚊帐上挂着一串串千纸鹤,章婼疑惑看向张琳,张琳立马解惑,“我每天陪她聊天的时候叠一叠。”

    “谢谢你!”章婼温柔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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