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吉去意大利的那天,并盛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少年把围巾套在我的脖子上,说他要去继承彭格列。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沉默三秒,认真地问彭格列是什么。

    纲吉笑了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他爸爸以前挖石油的公司。

    我又沉默,在专机下黑压压的一排黑手党仇恨的注视下,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拳。

    暴怒的狱寺隼人看上去想送我上天。

    我承认我有那么一点点害怕——可明明占理的是我。

    于是犹豫片刻,我又理直气壮地挺起了胸膛。

    “骗子。”我对沢田纲吉骂道,“我再也不要和你天下第一好了。”

    纲吉没有还手。

    他用围巾在我脖子上打了个结,又好好地把我大衣的扣子扣上了。

    纲吉牵住了我的手。

    他平静地说没关系。

    只要他和我天下第一好就行了。

    -

    我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人。

    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一瞬,我的脑子中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我努力寻找,可周围的一切都很正常。

    天空晴朗,风静树止。

    我的心理医生说,奈奈子,别着急,你可以慢慢来。

    于是我就真的慢慢来了。

    反正我也没有家人,在福利社里活到长大,好像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我不记得那人的名字,也不记得那人的模样,只记得梦里他狼狈地蜷缩在角落,安静又可怜。

    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了六岁的沢田纲吉。

    天边的蝉鸣刺耳,躲在垃圾桶后面的孩童抽泣着仰起脸来看我。

    他的鞋子在奔跑中丢了一只,眼眶红红的,大概是摔了一跤,连膝盖也破了皮。

    我之所以说我和沢田纲吉天下第一好,是因为在他十四岁前,只有我一个人愿意和他做朋友。

    “所以说这次是左脚踩到右脚摔倒啊。”看着纲吉打着石膏的脚,我捏着下巴,痛心疾首地摇头:“原来如此,世界上还有你这么倒霉的人。”

    “……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挖苦我吗,奈奈子?”

    沢田纲吉,十一岁,彼时正盯着自己数学六分的试卷流下痛苦的眼泪。

    我沉默,一巴掌拍到他的后脑勺上。

    “振作啊振作!失败是成功之母!我们争取下次考两位数!”

    伴随着我慷慨激昂的发言,空气中传来一声清响。

    少年的额头磕在桌面上。

    纲吉好像灵魂出窍了。

    他这次足足失去色彩了两分钟,末了才抬起头,用那种委屈巴巴的眼神看我。

    “奈奈子……”

    他话还没说完,我抓着一块木板就往自己额头上拍。

    所谓铁头功,就是我头没破,木板破了。

    而就在我为此得意时,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纲吉瞳孔地震。

    他瘸着一条腿,跑两步摔一跤,下楼给我打120。

    总之就是挺可爱的。

    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试着把他和小动物联系在一起。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兔子。

    柔软的,纯白的小动物。

    我盯着天花板,嘿嘿地发出笑声。

    在打120的途中滚下楼的病友纲吉扭过头来看我,不动声色地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键。

    医生来的时候,我侧过脸去疑惑地望他。

    纲吉的嘴唇动了动,一本正经地告诉医生我脑袋可能摔坏了。

    我决定和他绝交两分钟。

    总而言之,我完全无法把以前的沢田纲吉和现在的沢田纲吉联系在一起。

    所以,这是个我把他当弟弟保护,他却把我当免费劳动力的故事。

    我思来想去,半夜三点睡不着觉,决定和他绝交。

    所以纲吉出国后的第一个生日,我没给他发生日快乐。

    纲吉出国后的第二个生日,我也没给他发生日快乐。

    纲吉出国后的第三个生日,我继续没给他发生日快乐。

    但和前两次不同的是,纲吉在我用打火机点蜡烛时,把我的打火机拿走了。

    我吓得差点从椅子滚到地上,刚一回过头,纲吉就伸手扶我。

    他无比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不知道许了什么愿,自顾自地吹灭了点了一半的蜡烛。

    我嘴硬:“这是我给自己买的,你许愿也没用。”

    纲吉又说了没关系。

    他垂下眼的时候睫毛很长,橙金色的眼里好像有一团温暖的火在燃烧。

    “反正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纲吉说。

    “……所以你过过生日了?”

    “嗯。”

    “……山本?”

    “是狱寺。”

    可恶!那家伙怎么又快我一步!

    我咬牙,不甘心地扭过头。

    纲吉眨眨眼,他在察言观色这方面有着神奇的技巧,凑过来问我:

    “你又生气了吗,奈奈子?”

    也许是距离突然拉近的缘故,我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我当场愣住,什么胜负欲都抛之脑后。

    纲吉被我的突然回头吓了一跳。

    我拧着眉头,紧张地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从卧室里抱出紧急医疗箱时问出一句“哪里受伤了?”

    纲吉还坐在桌子的对面,他注视着我的举动,神色从惊讶转为柔软,最后弯着唇角,自喉间发出一声笑。

    他问我:“现在去受个伤还来得及吗?”

    那就是没受伤的意思了。

    我抱着医疗箱,深吸了一口气。

    “绝交三分钟。”我对沢田纲吉说。

    让年轻的教父等三分钟或许在黑手党看来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但沢田纲吉似乎对这件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站起身,一反常态地在这安静的三分钟里一直跟在我的身后。

    我最后还是没忍住,闷声闷气地吓唬他:“你干嘛。”

    纲吉没回答,只是接过了我手里的医药箱。

    青年轻而易举地越过我的头顶,把它放回了高高的柜子上。

    “来的路上遇到些麻烦,味道可能是在那时留下的。”

    “……你说这干什么?”

    纲吉垂下眼睛看我。

    他不笑时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肩上黑色的披风被从窗间漏进的风掀起一角。

    我听库洛姆提起过,那是彭格列一世的披风,看上去普普通通,但似乎是能抵御子弹的存在。

    这违背了我一直以来学习的物理知识。

    我陷入思索,神游天外时听见纲吉叹了口气。

    他好像有些挫败,又露出了幼时那副可怜兮兮的姿态。

    “因为时间太长了。”纲吉说,“奈奈子总给我一种会随时消失的错觉。”

    “我担心不追过来的话,以后再也追不上了。”

    他一瞬间表现得异常诚实,眉眼中却难掩疲惫。

    我准确地捕捉到这点信息,犹豫片刻,对他张开了手:“安慰的抱抱?”

    纲吉一愣,笑着说“好”。

    他轻轻俯下身,拥抱我时没什么重量。

    我说他还是好像兔子。

    纲吉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彭格列。

    很好,又答非所问了。

    黏连的唇瓣松开,我正想吐槽,却听见屋外直升机螺旋桨发出的声音。

    纲吉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一瞬间明白他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沢田纲吉好像和我共用了一个大脑。

    登上直升机去往机场前,我问他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纲吉想了想,说如果我不答应的话,那他就再努力一下。

    真是无可挑剔的回答。

    又输了。

    我在愤恨中偏过头,余光恰好瞥见黑川花的短信。

    她说我这几年都快无聊到长草了,问纲吉怎么现在才来接我。

    纲吉摩挲了下指间的指环,发现我在偷看后,索性大大方方地把屏幕展现到了我的的面前。

    他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奈奈子,我也很喜欢兔子。”

    我看着他,不解地发出了个疑惑的音节。

    直升机的飞行有些颠簸,纲吉抬手,在我撞上金属前贴心地护住了我的额头。

    我这才发现,他的反应快到不可思议。

    不论是之前扶住我的时候还是现在。

    但纲吉却露出了清浅的微笑。

    “可是Reborn说,兔子受到惊吓的话,很容易就会死掉。”

    我眨了眨眼,问这是比喻吗?

    纲吉握住我的手紧了紧。

    “没有。”他轻声说道,“奈奈子,我的意思是……”

    “我们是家人。”

    “你可以把彭格列当成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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