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那块兽骨放在手心细细查看,内里中空,本是制作鸣镝箭矢的绝佳材料,只需轻轻吹那缝隙,便可听得蜂鸣嗡响。

    其中一名方脸护卫迈前一步,躬了躬身子,态度十分恭谨:

    “奉四爷之命,从今往后我周齐、周全二人便寸步不离,誓死守护表小姐万全。”

    另一名唤作周齐的护卫亦点了点头,看向她手中那块兽骨,朗声开口道:

    “四爷还吩咐了,本是为了表小姐及笄而准备此番贺礼,只可惜入召随军不得停留,特将这鸣镝哨留与您。四爷说,无论您置身何地,遇到任何危险,只需吹响这鸣镝哨三声,四爷他一定拼死回来护您周全。”

    她对这两名护卫有些印象,只记得是自小陪着梁徵元一同长大之人,在同一批荷城远道而来的护卫中,当属身手最为矫捷英勇之人,如今他远行出征,居然将这二人一并留给了自己。

    除去感动之外,她心中也涟漪骤起。因为梁徵元这份贺礼,来得正是时候——

    恰好能够解决眼下她的燃眉之急。

    .

    芭蕉洇雨,满墙蔷薇开了又谢,朝起复晖落,三日过去,终于迎来她的生辰。

    整个落雅居上下早已紧锣密鼓地准备数日,待到及笄礼这一日,院内众人天未亮便开始打点筹备,夜里少了淅沥雨声,她难得睡得安稳,却仍旧天未亮便被竹苓轻声唤醒。

    秦嬷嬷命几名小丫头依次端上了甜糕点心并几味清粥,她朦朦胧胧洗漱完毕,又将衣衫换过,这才睡眼惺忪的坐于四脚雕花沉香木方桌前。

    秦嬷嬷从前一直跟着梁霜予,自打梁霜予故去后本该告老,却因惦念彼时的小林栩而特请留下侍候,没想到这一留便是十年,如今已然是落雅居一众侍从中资历最长之人。她瞧着林栩如今出落得愈发出尘,身段也窈窕多姿,不禁红了眼眶,悠悠感慨道:

    “小姐从前才不过老奴的膝盖高,那样小的一个娃娃,却出落得如花似玉,娇软得不得了,从前那真是是十分的憨态可掬,如今却和从前的夫人越发相像了......”

    融融晨阳渐起,透过雕花窗柩莹润落下,倒衬得林栩的一张鹅蛋脸粉若凝脂,细微的绒毛在晨阳下闪着细碎的光芒。细细看去,那双眉眼,与那位故人竟有七八分相似了。

    林栩笑吟吟看着秦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这才拿过一块黄澄澄的花折鹅糕就着一小碗冒着热气的云母粥细细尝了。

    循例,用过早膳她便得先去向双亲请安,于是只喝了几口,便穿着一身鸳色暗花妆花缎齐腰褥裙出了院子,竹苓跟在身后,一路聘婷袅袅,不多时便行至林府正院。

    高宥仪早已用过早膳,此刻正心神不宁地望着窗外,见是她来了,忙不迭便让下人出来迎接。心檀与心提自是满脸笑意将林栩扶了进去,还未站定,便见林甫一身水墨色软缎长衫立于正厅,见她来了,满脸欣慰与止不住的笑意。

    前世早已经历过一遭及笄礼,她虽神色如常,却也难免对父亲的感怀而感念不已,满腹伤怀皆化作柔暖一笑,向林甫、高宥仪面前认认真真的行了大礼,这才直起身来。

    林甫张了张口,却似有千言万语无法言状,只是摸了摸自己微微泛白的胡须,方缓声感慨道:“如今你终于是初初长成了,也出落得愈发亭亭,想必霜予泉下有知,亦会十分高兴。”

    只是寥寥几语便触及心中那疮痍往事,终是不忍再说下去,只好执起手边茶盏,假意低下头去。

    高宥仪连忙拉过林栩的手,眉目含笑地上下打量一番,方朗声笑道:“栩儿这般的好相貌,总在闺阁,真是可惜。今日宾客盈门,我反而真是迫不及待地让他们好好见识下我们栩儿的风采。”

    二人又将稍后事宜向林栩细细嘱咐一番,竹苓年纪虽小,却做事认真妥帖,所需早已一概备全,连连应是。

    眼见吉时将至,便有高氏身边的掌事嬷嬷来温声催促。她只得与双亲暂别,又提着裙裾折返回离正院不远处的东房沐浴。

    早有烧好的沐浴温水雾气氤氲,一同备好的还有沐浴后便需更换的衣衫采履。两名丫头手法轻柔地将她乌黑如瀑的发丝梳至软绸般顺滑,一并服侍着换过早已叠得整整齐齐的采衣。

    她坐在红木圈椅上等了没多久,便见小丫头进院子在帘子外禀告,只说宾客纷盈,已然到齐,早已于正堂候着。

    只听得屋子里寂静地无一丝声响,远处的院落及正堂处却依稀能听闻人声鼎沸。透过屏风,恍惚得见四处皆是影影绰绰的贵戚风流,想必今日及笄,高宥仪定是用足了百般心思。

    她听着东房之外礼乐声渐起,满腹心绪纷涌而至。恍惚间便听得林甫在正堂间高声答谢宾客的声音。这便是邀请宾客落座,良时已到,即将开始正式行礼了。

    她靠在圈椅上,前世时因自己为家中独女,又生性顽劣,并无要好的手帕交,故而赞者只拜托了远道而来的舅母一并带着她的女儿充当及笄礼与她交好的赞者。

    这一次及笄,家中各事一应是由高宥仪用心准备,她曾闲聊时问过一次,高氏却笑着摆手,只说万事齐备,皆不用她挂念。又听闻高家此番会有许多宾客登门,她暗自思忖,想必赞者最终便会定为高家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

    这样想着,突然见东房的门帘被一只白净柔荑掀开,随之走进的,则是许久未见,却依然美艳夺目的一位故人。

    姚素然两鬓贴着数枚晶莹剔透的珍珠,更显娇俏非常,一身桃红色织锦长裙袅袅曳地,伴着轻盈脚步,整间东房登时便被漫天席卷而来的馥郁月桂香气尽数笼罩。那张娇容月貌之上满是亲昵,分明与上次七夕兰夜见她时那副盛气凌人的尖酸嘴脸判若两人。

    她没想到会在今日,自己的府上见到旧日宿敌,冷冷勾唇一笑:“倒是好久不见。”

    姚素然满脸盈盈笑意,却恍若从未与她发生过任何嫌隙,朝着她径直走来,身姿袅娜动人,顺手拧了一把她的脸颊。

    “好妹妹,许久不见,倒叫我好生惦念。今日既是你及笄这样的大事,我又与你情同姐妹,如何能缺席?”

    “母亲请你做我的赞者?”

    林栩懒得再与之周旋,除去难以置信之外,满脸森森冷意仍未消逝。

    姚素然以帕轻掩口,却是毫不介意她的冷淡,甩着帕子娇笑道:

    “怎么,栩儿妹妹可是不欢迎我?”

    她叹了口气,像是触及到伤心事般眼角泛起晶莹泪意,这才看着面前的林栩,低声柔柔道:

    “我就知道你还是怨我。明明从前你我二人那般亲近,却发生了学堂那样子的事,从此便生了嫌隙,却再无当日那般姐妹之谊了。”

    见林栩始终不言语,她却站起身子,眸色闪着未明光亮:

    “你继母高氏将请帖下了满城,全沐京谁人不知你林栩今日便要及笄?就连芝琼堂的众位学子,也都一一收到邀约。倒是这赞者,我竟从来不知,你居然这般可怜,连一位要好的知心姐妹都没有......”

    姚素然低下头,看着安然坐在圈椅上的她,慢慢凑近身子,娇声在她的耳边低语:“我曾与栩儿这般交好,如何能看得下去?于是便自告奋勇,来做你的赞者啦。”

    林栩面色一贯平静安寂,双睫却轻轻颤动不已。姚素然忍不住唇角半弯,继续媚声道:

    “如今满门宾客皆在外面等着,人人都知我姚素然是你林府今日再三拜帖求请的贵宾,你不会这样不识大体,要将你唯一的闺中好友兼宾客,拒之门外吧?”

    她手指轻轻划过林栩垂坠在肩后的青丝,话音低喃,却骤然狠意尽露:

    “换言之,即便你恨毒了我,胆敢得罪我国公府的人,你小小林栩担当得起,而你那位朝中任职的父亲,你们林家百余口人,又担当得起么?”

    见林栩眼帘半敛,并未言语,姚素然也懒得再装,唇角唯余一抹冷笑,那恍若淬了毒一般的话音在她的头顶悠悠响起:

    “你若是个识大体的,待会儿便乖乖与我演一出戏罢了。你若是不配合——”

    不知怎的,姚素然忽然紧紧抿住双唇,将未说完的话尽数吞了回去。

    林栩缓缓从圈椅上站起来,反手将姚素然拨弄自己发丝的手握于手心,面色一概如常,甚至恍若毫无波澜的沉水般死寂。

    “那今日,便有劳素然姐姐了。”

    她从不怕事,却也从无生事之意。芝琼堂的种种,从前已然忍到尽头,正愁没有地方报得那日当众受辱之仇。前世那时姚素然的那杯梨子酒,以及今生层出不穷的百般刁难,从香囊到暗藏纸条的笔杆,她一直静观其变。

    如今却终于确信,姚素然虽满腹狠毒心肠,但其手段,也不过如此罢了。

    既然她自个儿送上门来,无论手里还藏着哪些龌龊肮脏的奸计想再度害她,都是再也容忍不得了。

    这里毕竟是她的地盘。

    林栩握着那双软绵绵月桂香气弥漫的手,隔了许久,面无表情的清冷脸庞,终于缓缓浮现出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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