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事。”他刚从极度紧张的情绪中抽离,现在整个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

    深吸一口气,他问:“那我们……要继续往前走吗?”

    继续往前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背后操控这群蝎子的人刚才召回了剩下的蝎子,在方才这场引面而来的博弈中,是沧陵和她略占上风。

    “继续往前走吧。”沈云珂点点头。

    这一次,换沈云珂走在前面拿火烛——经过刚才那番厮杀,沧陵应该很累了。给他一点时间,让他缓一口气吧。

    眼前的路依然很黑,不过,经过方才的一番较量,他们心里更有底气了。

    小小的火烛能照亮的空间不大,他们两个人离得很近——生怕对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沈云珂。”沧陵停下脚步,提醒她,“等等。”他竖起耳朵,一丝不苟地听着周围的动静。他隐隐约约感觉到,鸟兽拍动翅膀的声音。

    现在沈云珂已经习惯了沧陵敏锐的感觉能力,听到他的话后赶紧停住脚步。

    沧陵集中注意去听这到底是什么声音。一般山洞里会飞的大多是蝙蝠,但是这不好说——现在的确还是白天,而蝙蝠往往在夜晚行动。

    翅膀扑腾的声音越来越近,虽然视线里没有一只蝙蝠,但沈云珂也察觉到了成群结队的什么东西在向他们靠近。

    一只,两只,三只……

    接连不断的蝙蝠向这边袭来。

    他们手中的烛火不是吓退它们的武器,反而成为了吸引它们的诱饵。

    沈云珂再度紧张,看来又是一场恶战。

    沧陵手上的剑还没有擦干净,如今又被他警觉地牢牢握住。

    接二连三,有完没完?沈云珂在心里嘀咕。

    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控制?

    在他们准备好迎击时,那群蝙蝠却又停下了,直直地停在他们面前。忽然又转了一个方向,缓缓向前飞去。

    像是想要把他们引到一个地方的引路人。

    “看来这背后操控他们的人坐不住了。”沈云珂调侃地说道。

    明知陷阱,却别无选择。

    沈云珂真不喜欢这种感觉。

    事实上,这个山洞里,根本没有分岔路。与其说这群蝙蝠是他们的引路人,它们更像是背后之人的眼线,随时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而她和沧陵,只能像是傀儡,按照他的想法行事。

    真是让人讨厌——这种不得动弹般的窒息感。

    沈云珂和沧陵跟着这群蝙蝠,一点一点往前走。

    走了一段距离,沧陵手上的烛火忽然熄灭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笼罩了他们。

    沧陵的洞察力很强。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能清晰地听到风擦过衣角的声音——而且,不是来源于他和沈云珂,而是,他们身后不远处。

    那个人现身了。

    沧陵闭上眼睛,留心着身后之人的一举一动。沈云珂在他身前,中间隔着自己,他倒也不担心她的安危。

    身后的神秘人似乎就站在那儿不动,仿佛只要沧陵一把剑挥过去,他就会一命呜呼似的。但沧陵又怎么会不知,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自己身后,必然不会这么轻易地前来送死。

    这个神秘人,应该就是在背后操控蝎子和蝙蝠的人。不妨再大胆一点假设,这个人养了一群毒虫,常年据守着这个山洞。

    山洞里,崎岖不平的路上铺着累累白骨,这其中大部分应该都是这个人的杰作吧。

    沧陵想知道的是,这个人的目的。

    一个人远离人潮,远离凡尘,只身一人跑到这深山老林里,常年呆在这么漆黑阴森的山洞里,整日与些毒虫为伴。这么一个人,究竟会有什么目的?

    他猜测,他要么是厌恶这俗世,要么是在履行什么诺言。

    沧陵年少时,也曾痛苦煎熬过,也曾厌恶过这个荒唐的世道。那时,他的生母离世不久,他的那个爹,就让一个爱妾做了正妻。实在是荒唐可笑。

    他很小的时候,曾觉得爹娘非常恩爱。后来知晓些事了,他就知道了为什么自己有那么多同父异母的哥哥,就知道了为什么娘对他时好时坏,时爱时恨。他实在无法忽视娘的愁眉不展、唉声叹气。慢慢地,他也知道了,哪有什么情比金坚,不过是他爹对外表现的罢了。

    他的骨子里,留着那个人肮脏的血。所以,娘看到他,才会那么矛盾和痛苦吧。可她的的确确是这世间对他最好的人——如果忽略她时而满是恨意的眼神的话。

    后来,他的生母离世了——那是他在这世间最亲的亲人了。一瞬间,他好像一无所有了。娘还有一个儿子,他还有一个亲哥哥——可他那个哥哥,懦弱,愚蠢,实在不是什么可以依靠之人。甚至,他都怀疑过,他的亲哥哥会不会杀了他,去那小人得意的后娘那里邀功。

    那时,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想过逃避的。大不了就如府中那些人所愿,一走了之,从此音信全无。他想过找一处无人的地方,慢慢地度过这无趣的一生;他想过找一处酒肆,喝得酩酊大醉,长梦不醒;他也想过,不如出家,了却凡尘,抛却欲与念。

    可他到底还是凡人。

    观里的大师说,他心性不定,无法潜心修行。

    他是个俗人,爱与恨,他抛却不了。他不能心平气和地看着那群洋洋得意的小人作威作福,他不能毫无波澜地望着害死他母亲的人平步青云。

    他要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他要他们,为他们曾经的罪孽赎罪;他要他们余生,不得安宁。

    冷血也好,自私也罢,他不在意世人如何议论他。

    他不在乎。

    他不会在乎除了仇人之外的人。

    不知为何,在此处此时,黑暗中的他,陷入回忆的汪洋。

    他压制了这么多年的恨意在黑暗里仿佛藤蔓,无限滋长蔓延。

    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阴冷山洞里,他的贪念、欲望再无遮挡。

    去恨吧,去复仇吧。

    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爹和娘吵得不可开交直至动手,娘头上的血痕与脸上红肿的巴掌印,他明知饭菜有毒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吃下去,他整日提心吊胆哥哥会不会害他,娘满是痛苦的模样……

    沧陵,你的余生难道要像见不得光的东西一样,始终留在这黑暗中窥视吗?他听到心底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

    那声音既陌生又熟悉。

    是阿娘的声音。

    不!绝对不可以!

    他可以一辈子在黑暗中躲藏、逃避,自我折磨……但是那些人,绝不可以若无其事地宴饮高歌、欢声笑语!

    他们……也应该尝尝绝望的滋味了。

    不甘与恨意如潮水席卷,他一贯的理智得体却溃不成军。

    “沧陵——”那是母亲在呼唤他。

    娘,我在。

    娘,你别走。

    我会替您报仇的,我发誓。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沧陵——”是另一个不同的声音。

    谁在叫他?是谁?

    好熟悉的声音。

    忽然,他的手被另一双手紧紧握住。那双手,有些凉意。

    “沧陵——”

    好像沈云珂的声音。

    她的声音混着母亲呼唤他的声音,两种声音在他耳边盘旋,不断回响。

    他好像被锁在了房间里。那是儿时的场景。

    可他的手,又好像与另外一双手紧紧相握,就像树的枝干相连,不断纠缠。

    脑海中闪过的记忆中的画面历历在目,他好像是一个故地重游的旅人,又一次身临其境地感受着回忆中的刺与伤,一次次,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恨意在心底燃烧,他燥热难安,熊熊燃烧的火焰快要将他吞噬……他仿佛置身火海,没有浓烟,却灼热、滚烫……

    这是炼狱吗?

    可是,仇人尚且开怀大笑,凭什么他要在炼狱中煎熬?

    他不服。

    凭什么?

    就算是地狱,他也要拉他们一起。

    他被火焰的灼热折磨。

    唯有手上,一阵凉意。

    “沧陵——”

    是沈云珂的声音。可声音似她,语气却不像她平日的语气,反而听着很着急、很担心,像是心急如焚的牵挂。

    沈云珂……处事不惊,一向是从容的。她既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最醉人的甜言蜜语,也能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别无留恋,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连眼神都不愿多停留一刻。

    看似多情,实则绝情。

    这才是沈云珂啊。冷血、无情……

    和他一样。

    甚至,比他更甚。

    沈云珂……怎么可能会这么担心地呼唤他呢?

    一向骄傲又得体的沈大小姐,怎么可能如此慌乱失措、心急如焚?

    可这声音分明是她。

    她是在担心自己吗?

    他想回应她的呼唤。可他竭尽全力,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就好像一块石头被丢入了大海,下沉之后就踪迹全无。

    他好想握紧她的手,告诉她,他没事。可他好像被人抽筋扒皮一般,每一寸肌肤都疼痛无比,完全提不上一点力气。

    他习惯了疼痛。疼痛能让他保持清醒。

    可此时的疼痛却让他觉得一切很不真实,整个人混混沌沌,马上就要倒下去了。

    他的头很晕。

    意识逐渐模糊。他分不清,此刻他是站着还是躺着。

    全身像是被烈火焚烧般疼痛,唯有手背,传来微微冰凉之感。

    他提醒自己,不要睡着。

    沧陵,你千万不能睡着。他忘记了自己在哪儿,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脑子一片昏昏沉沉。

    模糊间,好像有人喂他吃了什么东西。

    是谁?是在下毒吗?她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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