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酿（三）
为什么爱一个人？
她爱爹娘，是血缘的羁绊，是因为他们对她好；她爱芷汀，是因为芷汀对她真心相待……
爱他们，就好像是理所当然。
至于男女之情的爱……她没有想过。
甚至，她都没有想过爱一个人——除了哥哥以外的人。对她来说，情情爱爱终究只是锦上添花，不是缺了就不可。
那她为什么会爱他呢？
过往的时间或许就是答案。她对他，从一开始的不待见，到接受，到信任，到觉得亏欠，到不可救药地想要靠近。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她早就习惯了有他在身边，习惯了他的琴音，习惯了他随时站在自己这边的坚定，习惯了，他在的每分每秒……
她想，她不是会爱有某种特质的人，她只是爱他。如果没有他，她或许根本不会对一个人生出那样的爱意。
就像，她不是因为喜欢听琴才喜欢他，而是因为他会弹琴而喜欢琴音。
虽然她不停地找像他的人，但她其实再清楚不过了——她不是喜欢那些相似，她喜欢的，从始至终都只是沈衡暄。不是沈衡暄的脸，不是沈衡暄的琴音，不是沈衡暄的清冷性子……就只是，沈衡暄和他自己的一切。
至于熟悉的琴音、相似的容颜，这些都是因为她比较自私而已。她试图拼拼凑凑，制造出同回忆里那般的假象——让她暂时从失去他痛苦中脱离。
“沈云珂？”沧陵的声音将她从思考中拉回来。
“嗯。”她应了一声。
本想再拒绝回答，巧妙地选择接受惩罚——毕竟，她的小秘密多得她数都数不清，随便扯上几个并不困难。
可既然是游戏，她一直不回答，一直接受惩罚，似乎也很无趣。
那就……回答一下吧。
“因为什么爱一个人？”沈云珂再反复品味这句话，然后说出自己的回答，“可能是因为那个人足够聪明，足够了解我，再加上对我好吧。”
沈云珂觉得，有时候爱一个人，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理由。细水长流。哪怕是刹那间的眼神交汇，哪怕是一句在家常不过的话语，哪怕是一声不吭却坚定站在你身后……都足够她对沈衡暄心动了。
人心真是奇怪。不爱一个人，能有理有据，思路清晰；爱一个人，却说不出太多的原因。
“好了，换我问你了。”沈云珂看向沧陵，“沧陵，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这个问题太直接了，可他刚刚也那么问了，那她也礼尚往来一下吧。
或许，每个人被问到这个问题时都很难脱口而出答案吧。比如，方才的沈云珂，此刻的沧陵……
在见到沈云珂之前，他就已经喝得面色微红，现在和沈云珂玩游戏也是一杯一杯酒地灌自己。
他已经醉了吧。沈云珂打量着他。
沧陵低头，好像是在很认真地思考……再抬头时，直勾勾地盯着沈云珂。
他的眼神好奇怪——沈云珂看到了醉意，看到了……几分黯然神伤。
这是……问到他的伤心事了？完了，她的无心之问不会勾起了他的悲伤往事吧？
沈云珂有些不自在，不敢去看他。
过了好久，沧陵终于开口了。
“我还是选惩罚吧。”他深思熟虑，始终还是不敢开口。他虽然觉得自己已经醉醺醺了，可他不是死了。他要是说出来，凭她的聪明程度，会猜不到？
不过，倒也不是不可能。她于感情一事，好像本就迟钝，或者是，故意将自己的心封起来，不让人走进，也不让自己走出来。
可即便如此，沧陵还是不能说出来。
他没有资格说出来。他没有资格随心地去爱她。等一切尘埃落定吧，等他做完他该做的事情。
“那我来说一个我的秘密吧。”他妥协了，“一个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别人的秘密。”
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别人，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沈云珂看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露出一个深藏不露的笑。这个笑很不一样，与他一贯的温柔形成鲜明对比。他的眼神都变了，带着几分狠厉。
瞧他这架势，沈云珂有预感，他接下来要说的这个秘密会很复杂。
赵家内部很乱，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宠妾灭妻的爹，早逝的娘，勾心斗角的哥哥们……
他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从无依无靠的小少爷到运筹帷幄的羽隐阁阁主……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在沧陵正要开口说出他的秘密时，沈云珂先一步打断她了。
“要是不想说的话，可以说点能说的秘密。”
她有一种预感，沧陵本来想说的秘密应该很沉重。
他说，他没有告诉过别人，这意味着，她或许是为数不多知道那个秘密的人——除了当时的亲历者外。
但是，沈云珂还是理智的。既然是沉重的秘密，她不能随便知道。“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她一向清楚。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沧陵听到她的话，有些意外。但是又觉得这是在情理之中。
是啊，她一贯谨慎的。
“可是沈云珂，我想告诉你。”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主动将权柄送到她手上？沧陵应该没有那么傻吧。或许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好，你说。”沈云珂话里满是纵容的宠溺。
沧陵一向擅长洞察人心，又怎么会听不出她原先话里的意思。算了，有些事现在还是不要告诉她吧。
他换了一个“秘密”讲，这个秘密他也藏在心里了好多年。他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可他还是想要告诉她。如果她听完以后，能有一丝丝同情他，那也好。
这个秘密的确只有沧陵一个人知道——和他的伤有关。
“沈云珂，之前在羽隐阁你不是撞见我受伤嘛。你知道我是被谁所伤吗？”明明说的是自己的伤，他却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好像在说一个自己漠不关心的人。
沈云珂立马想起来，他说的是她去羽隐阁找他，恰好撞见他伤痕累累那次。沈云珂猜，是他爹。赵府内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偏偏沧陵的父亲又不站在他这边。
可她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是轻轻地摇头说：“不知道。”
他并不意外她的回答，反而释然一笑：“那我来告诉你吧——是我自己。”
是他自己！沈云珂听见他的回答，险些没拿稳酒杯，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呢？
如果是其他人家，她会怀疑幼子伤到自己是为了博取爹娘的注意，激起他们的同情。
可她知道，沧陵绝对不是这样的。他的目的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要将自己推向危险，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贪生怕死如她，她完全无法理解沧陵为什么要将自己自己伤得伤痕累累、皮开肉绽。
她眼中的沧陵，是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的羽隐阁阁主，也是坦率真诚的朋友。
他为什么要那样伤着自己？
沧陵看着沈云珂。她的眉头紧锁，看上去既不解，又担心。
她是……心疼他吗？
知道她关心自己，他竟然生出几分庆幸。真是不可救药。他在心里责怪自己。
虽然醉得不清，可他还是没有说出更残忍的真相。
知道沈云珂关心他，他已经很满足了。他不想她心疼。所以，他只是挑了一部分真相说出来。
“因为我想让自己清醒一下啊。当时我中了毒，意识模糊不清，我怕我做出什么荒谬的事来。所以……来保持清醒。”
“那你的毒现在解了吗？”沈云珂关心地要替他把把脉。
他却急忙收回手，将手藏进衣袖中：“不用担心啦。都早就解了，谢谢你，沈云珂。”
两个人继续着这个游戏。
玩到后面，他们索性不玩什么“你问我答”的游戏了反而是一个劲儿地将自己幼稚的小秘密——年幼时偷偷做过的傻事儿。
聊着聊着，两人发现，他们还挺相似的。小时候都“坏”得很，偷偷做过不少捣蛋的事。
两个人越聊越欢，就差当场结伴为兄弟了。
挺有缘的。沈云珂在心里默默地想。
聊了许久，两人几乎都将小时候的糊涂事抖了个遍，然后相视而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沧陵敏锐地察觉到了，沈云珂提起她哥哥时特别温柔的神情，可以说是含情脉脉了——虽然关于那位沈家大公子，她只是无意间提了一句。
可他还是察觉了。
沈云珂应该很在乎她的哥哥吧。
他早就听闻了，坊间关于沈家大公子沈衡暄的传言。据说，他是沈将军在遇见现在的沈夫人之前所生的孩子，一直寄养在乡下。后来才入京城，住沈家。
沈云珂应该很讨厌他才是。可她无意间提起他时，满眼都是思念与爱意。
想来这位沈公子，应当是很好的人，只叹造化弄人……
沧陵还听说，每年沈衡暄忌日的时候，沈云珂都会一个人去看他。
午夜梦回，她应该会时时想起沈衡暄吧，就像沧陵以前，常常梦到娘那样。
两人喝得差不多了，便也散了。
她爱爹娘，是血缘的羁绊，是因为他们对她好；她爱芷汀，是因为芷汀对她真心相待……
爱他们，就好像是理所当然。
至于男女之情的爱……她没有想过。
甚至，她都没有想过爱一个人——除了哥哥以外的人。对她来说，情情爱爱终究只是锦上添花，不是缺了就不可。
那她为什么会爱他呢？
过往的时间或许就是答案。她对他，从一开始的不待见，到接受，到信任，到觉得亏欠，到不可救药地想要靠近。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她早就习惯了有他在身边，习惯了他的琴音，习惯了他随时站在自己这边的坚定，习惯了，他在的每分每秒……
她想，她不是会爱有某种特质的人，她只是爱他。如果没有他，她或许根本不会对一个人生出那样的爱意。
就像，她不是因为喜欢听琴才喜欢他，而是因为他会弹琴而喜欢琴音。
虽然她不停地找像他的人，但她其实再清楚不过了——她不是喜欢那些相似，她喜欢的，从始至终都只是沈衡暄。不是沈衡暄的脸，不是沈衡暄的琴音，不是沈衡暄的清冷性子……就只是，沈衡暄和他自己的一切。
至于熟悉的琴音、相似的容颜，这些都是因为她比较自私而已。她试图拼拼凑凑，制造出同回忆里那般的假象——让她暂时从失去他痛苦中脱离。
“沈云珂？”沧陵的声音将她从思考中拉回来。
“嗯。”她应了一声。
本想再拒绝回答，巧妙地选择接受惩罚——毕竟，她的小秘密多得她数都数不清，随便扯上几个并不困难。
可既然是游戏，她一直不回答，一直接受惩罚，似乎也很无趣。
那就……回答一下吧。
“因为什么爱一个人？”沈云珂再反复品味这句话，然后说出自己的回答，“可能是因为那个人足够聪明，足够了解我，再加上对我好吧。”
沈云珂觉得，有时候爱一个人，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理由。细水长流。哪怕是刹那间的眼神交汇，哪怕是一句在家常不过的话语，哪怕是一声不吭却坚定站在你身后……都足够她对沈衡暄心动了。
人心真是奇怪。不爱一个人，能有理有据，思路清晰；爱一个人，却说不出太多的原因。
“好了，换我问你了。”沈云珂看向沧陵，“沧陵，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这个问题太直接了，可他刚刚也那么问了，那她也礼尚往来一下吧。
或许，每个人被问到这个问题时都很难脱口而出答案吧。比如，方才的沈云珂，此刻的沧陵……
在见到沈云珂之前，他就已经喝得面色微红，现在和沈云珂玩游戏也是一杯一杯酒地灌自己。
他已经醉了吧。沈云珂打量着他。
沧陵低头，好像是在很认真地思考……再抬头时，直勾勾地盯着沈云珂。
他的眼神好奇怪——沈云珂看到了醉意，看到了……几分黯然神伤。
这是……问到他的伤心事了？完了，她的无心之问不会勾起了他的悲伤往事吧？
沈云珂有些不自在，不敢去看他。
过了好久，沧陵终于开口了。
“我还是选惩罚吧。”他深思熟虑，始终还是不敢开口。他虽然觉得自己已经醉醺醺了，可他不是死了。他要是说出来，凭她的聪明程度，会猜不到？
不过，倒也不是不可能。她于感情一事，好像本就迟钝，或者是，故意将自己的心封起来，不让人走进，也不让自己走出来。
可即便如此，沧陵还是不能说出来。
他没有资格说出来。他没有资格随心地去爱她。等一切尘埃落定吧，等他做完他该做的事情。
“那我来说一个我的秘密吧。”他妥协了，“一个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别人的秘密。”
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别人，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沈云珂看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露出一个深藏不露的笑。这个笑很不一样，与他一贯的温柔形成鲜明对比。他的眼神都变了，带着几分狠厉。
瞧他这架势，沈云珂有预感，他接下来要说的这个秘密会很复杂。
赵家内部很乱，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宠妾灭妻的爹，早逝的娘，勾心斗角的哥哥们……
他以前，究竟经历过什么？从无依无靠的小少爷到运筹帷幄的羽隐阁阁主……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在沧陵正要开口说出他的秘密时，沈云珂先一步打断她了。
“要是不想说的话，可以说点能说的秘密。”
她有一种预感，沧陵本来想说的秘密应该很沉重。
他说，他没有告诉过别人，这意味着，她或许是为数不多知道那个秘密的人——除了当时的亲历者外。
但是，沈云珂还是理智的。既然是沉重的秘密，她不能随便知道。“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她一向清楚。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沧陵听到她的话，有些意外。但是又觉得这是在情理之中。
是啊，她一贯谨慎的。
“可是沈云珂，我想告诉你。”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主动将权柄送到她手上？沧陵应该没有那么傻吧。或许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好，你说。”沈云珂话里满是纵容的宠溺。
沧陵一向擅长洞察人心，又怎么会听不出她原先话里的意思。算了，有些事现在还是不要告诉她吧。
他换了一个“秘密”讲，这个秘密他也藏在心里了好多年。他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可他还是想要告诉她。如果她听完以后，能有一丝丝同情他，那也好。
这个秘密的确只有沧陵一个人知道——和他的伤有关。
“沈云珂，之前在羽隐阁你不是撞见我受伤嘛。你知道我是被谁所伤吗？”明明说的是自己的伤，他却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好像在说一个自己漠不关心的人。
沈云珂立马想起来，他说的是她去羽隐阁找他，恰好撞见他伤痕累累那次。沈云珂猜，是他爹。赵府内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偏偏沧陵的父亲又不站在他这边。
可她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是轻轻地摇头说：“不知道。”
他并不意外她的回答，反而释然一笑：“那我来告诉你吧——是我自己。”
是他自己！沈云珂听见他的回答，险些没拿稳酒杯，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呢？
如果是其他人家，她会怀疑幼子伤到自己是为了博取爹娘的注意，激起他们的同情。
可她知道，沧陵绝对不是这样的。他的目的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要将自己推向危险，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贪生怕死如她，她完全无法理解沧陵为什么要将自己自己伤得伤痕累累、皮开肉绽。
她眼中的沧陵，是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的羽隐阁阁主，也是坦率真诚的朋友。
他为什么要那样伤着自己？
沧陵看着沈云珂。她的眉头紧锁，看上去既不解，又担心。
她是……心疼他吗？
知道她关心自己，他竟然生出几分庆幸。真是不可救药。他在心里责怪自己。
虽然醉得不清，可他还是没有说出更残忍的真相。
知道沈云珂关心他，他已经很满足了。他不想她心疼。所以，他只是挑了一部分真相说出来。
“因为我想让自己清醒一下啊。当时我中了毒，意识模糊不清，我怕我做出什么荒谬的事来。所以……来保持清醒。”
“那你的毒现在解了吗？”沈云珂关心地要替他把把脉。
他却急忙收回手，将手藏进衣袖中：“不用担心啦。都早就解了，谢谢你，沈云珂。”
两个人继续着这个游戏。
玩到后面，他们索性不玩什么“你问我答”的游戏了反而是一个劲儿地将自己幼稚的小秘密——年幼时偷偷做过的傻事儿。
聊着聊着，两人发现，他们还挺相似的。小时候都“坏”得很，偷偷做过不少捣蛋的事。
两个人越聊越欢，就差当场结伴为兄弟了。
挺有缘的。沈云珂在心里默默地想。
聊了许久，两人几乎都将小时候的糊涂事抖了个遍，然后相视而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沧陵敏锐地察觉到了，沈云珂提起她哥哥时特别温柔的神情，可以说是含情脉脉了——虽然关于那位沈家大公子，她只是无意间提了一句。
可他还是察觉了。
沈云珂应该很在乎她的哥哥吧。
他早就听闻了，坊间关于沈家大公子沈衡暄的传言。据说，他是沈将军在遇见现在的沈夫人之前所生的孩子，一直寄养在乡下。后来才入京城，住沈家。
沈云珂应该很讨厌他才是。可她无意间提起他时，满眼都是思念与爱意。
想来这位沈公子，应当是很好的人，只叹造化弄人……
沧陵还听说，每年沈衡暄忌日的时候，沈云珂都会一个人去看他。
午夜梦回，她应该会时时想起沈衡暄吧，就像沧陵以前，常常梦到娘那样。
两人喝得差不多了，便也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