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奉鸾在水中扑腾一会,逐渐适应那些冰冷的江流,努力调整身体,致使自己能浮于水面。

    冰锥开始刺向她的每个关节,她咬着牙,总算是能凫水了。

    再扭头看去,谢砚的衣袍摊在水上,人却越来越下沉。

    薛奉鸾暗叫不好,忙游过去托起他。

    他的衣服太多,又厚实,吸饱了水便变得沉重不堪,莫说是他自己了,前来营救的薛奉鸾也呛了两口江水。

    她费力将怀中人拖到岸边,沿岸之人都来救援,就连靠在船中的聂从云也上了岸,十几双手总算是将二人拉起。

    薛奉鸾一上岸便先去关心谢砚的情形,她对他义无反顾跳下来很是感激,可究竟是为何,他一面防着自己,一面又真心相待。

    她握着谢砚的手,这人就好像是冰天冻地时从湖中捞出的冰块,眼睛也缓缓合上,她凑近去喊他:“谢公子?谢公子?”

    那人不做声,反倒是彻底睡过去,急得薛奉鸾慌不择言:“谢砚、谢砚你醒醒!”

    这手心的冰冷温度不断提醒着她眼前人情况并不好,吓得她忙对着天冬喊道:“快将他带回府。”

    想要离开的人再也走不成了,也跟着回了谢府,半夏急急地请了郎中,天冬将在门外驻足的人带回院子,准备热水给她沐浴。

    “小姐,您究竟为何要离开?”天冬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似是不舍与害怕。

    薛奉鸾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自己心中的别扭又有谁能体会。

    她只垂下眼眸说道:“我实在不愿再让你们为我操心,却不成想连累了谢公子。”

    得到她的回答,天冬也不再做声,而是默默为她擦拭身体。

    她猛然想起事有蹊跷,谢砚与天冬怎会来得这般快,再想到方才天冬的害怕神情,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不曾向你透露过,为何你们会来江边寻我?”薛奉鸾抬眼看着她。

    她并无责怪之意,可天冬却吓得行了个大礼:“我看小姐将银元宝留在这,便知道您要同我们道别了,心急之下才会去告知少爷,却不想生了这等事端,是天冬的错,任小姐罚。”

    薛奉鸾无奈,自己也并非天冬的主子,自是无权处置她,更何况她也是一片好心,谁能未卜先知呢?

    她让天冬起身:“自我到此,你便牵挂关心着我,我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天冬眼中噙着泪,猛地摇头:“自那日小姐将我从泼皮手中救下,我便打定主意要一心一意服侍小姐,所以我才会让茯苓回前院伺候少爷。”

    “可你不是我的丫鬟……”见天冬泪汪汪的双眼,薛奉鸾还是尽数咽下了接下来的话。

    她沐浴完毕,天冬坚持为她穿上冬衣,又为她熬了碗姜汤。

    薛奉鸾本想饮完姜汤再去前院探望谢砚,半夏却风风火火地来了。

    她进门先担忧地将薛奉鸾看了一圈,见她毫无大碍,才放下心来。

    “谢公子情况如何了?”薛奉鸾问询道。

    半夏的脸上有些颓然:“他回来后便突发高热,大夫说公子寒气侵体,更得好好养着了。”

    薛奉鸾闻言,不禁生出愧疚之意,若非是为了救自己,谢砚定然不会重疾缠身。

    “小姐,您告诉我,究竟为何离开谢府啊?”半夏也满是不理解的神色。

    薛奉鸾不明白,为何每个人都要问她,难道她不是一个客、一个寄生者、一个无关紧要的外姓人吗?

    更何况,那日无意间听到的谈话,又要如何说明。

    她看向半夏,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谢府终究不是我的家。”

    半夏皱眉不解:“怎会不是您的家呢,您是谢家的义小姐呀!”

    “是吗,真的是吗?”薛奉鸾来回看着半夏与天冬,“对我而言那只是谢公子的解围之言,我与他之间并无缔结关系的文书。”

    “我是被谢公子退婚的人,是有幸被谢公子所收留的流□□子,半夏、天冬,你们要想清楚,我当真是谢砚随口一说的义妹吗?”

    “他对我的好哪一样不是出于退掉婚约的愧疚,我又有何脸面再赖在谢家不走呢?”

    她突然的情绪爆发,让眼前的二人面面相觑。

    是啊,她们似乎真的听信了谢砚的话,把她当做他的妹妹来看待,许是出于对主子之令的遵循本能。

    可是薛奉鸾自己清楚,谢砚根本就是想弥补愧疚之情。

    谢砚对自己还有恩情在,这愧疚之情又能维持到几时。

    她习惯于依靠谢家,却又不敢太过放肆,只麻痹自己安然居于这里,相处日久,她对谢砚有怜爱、有依赖、有感激、还有那么一点不服气。

    可最终这些复杂的情感最终都化为客套与谨慎,她将每次同他谈话都归于只是需要谢砚的庇佑。

    她当然想成为自己的荫蔽,想与谢砚两不相欠,可在外,她无藏身之处,在薛家也无母亲撑腰。

    薛奉鸾就像一只趴在叶子背面一点点将其蚕食的饿极青虫,她需要这些,却又不敢让人发现。

    若非听见他们的谈话,得知谢砚还是在警惕自己,她便会一直沉浸在这张为自己编织的迷网中。

    多谢他打破了那道自欺欺人的迷瘴。

    半夏听完,嘴唇张了又张,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抿紧双唇,离开此处。

    走出院门前,她又说道:“您有话不愿同我们说也无所谓,只是少爷毕竟是为救您才生了重病,若您想要离开,是否该好好同他告别呢?”

    半夏的话轻飘飘的,却吹进了薛奉鸾心里。

    在外这么久都找不到姐姐,她早已不像初出茅庐那般平和,更何况自己愈发胆小甚微,才不告而别。

    可这对救助收留自己的谢砚是否不公平呢?

    这么想着,她最终还是来了谢砚的房门前。

    见她到来,半夏便拉着黄连离开,可黄连愤愤不平地盯着她。

    薛奉鸾选择无视他,径直走向谢砚的床榻。

    这屋子里熏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药,她能闻出来的只有艾草。

    说起来,如今她早已习惯了药材的气味。

    那人躺在榻上,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

    薛奉鸾走上前,用手背去探他的额头,滚烫得要命,自相识以来,他的体温是极冷与极热,与常人根本就是不同。

    她将他的手臂关进褥子里,又替他掖好被角。

    这人昏睡也很不安稳,额间挂着细细密密的汗珠,俊秀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像是梦中有着烈火的炙烤。

    忆起眼前人不顾一切随她一同跳入江中的情景,怎能不垂泪。

    聂从云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她泫然欲泣的模样,犹豫片刻还是上前拍了拍她。

    “既然对他感情这么深,又何必离开呢?”聂从云无奈叹气。

    薛奉鸾看着榻上人的睡颜,想也不想便否认:“我与他并非是聂少侠想的那样。”

    聂从云也看着谢砚:“我不知你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既然相识一场,总得说清楚吧。”

    她将他们的话都听进心里,十指揪在一起,如同她此刻的心。

    如今她满心满眼都是昏睡的人,全然没有注意一旁的聂从云盯着她的脸颊出神。

    准确来说,是她脸颊上的泪痕。

    薛奉鸾在谢砚榻旁待了许久,久到红日西斜,久到夜深人静,见他毫无苏醒迹象,带着意料之中的失望,起身离开。

    刚转身,自己的手腕便被一团火包围,她回首看去,谢砚已睁开眼,却是憔悴的模样。

    “既然要走,又为何留下来?”谢砚的嗓音喑哑不堪。

    薛奉鸾想要叫外面守着的半夏拿药碗来,可攥住自己的人执拗地不放手,她也无可奈何,只能坐下。

    “你为何要来寻我,为何要来救我?”薛奉鸾反问他。

    谢砚以咳嗽作答。

    薛奉鸾继而又问:“你既信不过我,为何不能直说,为何还要以查账之事试探?”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新鲜天地,最终却发现给了自己希望的人又将她迎头痛击,比严防死守的母亲还要可恶。

    谢砚抿唇,良久才开口:“那也不算机密,便邀着你去看了,可你说你不会这些,我不信薛家不让女儿学习,便以为你还有所保留。”

    “伤了你的心,实在是抱歉。”

    见他一番解释,又是这般脆弱,薛奉鸾的心也软了下来,放低了声音:“我不是谢家人,终究是要离开的,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分别?”

    “你为何不是谢家人?我不是已经说明,你是我的义妹吗?”谢砚几乎要做起来。

    薛奉鸾不动声色地按住他:“我当真是你的义妹吗?我知你是想为退掉婚约作偿,才这般照料我,可你无需这般,我本不想远嫁。”

    闻言,躺着的人眸光暗了下来,有字在他口中滚动,如同喃喃自语:“你为何不能是?”

    “谁家义兄妹这般疏离客套?”薛奉鸾哭笑不得。

    这是她第一次见病中的谢砚,越说话,约让她觉得这人分明只是一个孩童。

    谢砚紧闭双唇,良久才说:“就算是我的补偿,薛小姐可怜我活不了多久,就当成全我的愧疚之情,留在此处找到你姐姐可好?”

    正因他这副病恹恹的模样,更显得他的话语是真诚的恳求,薛奉鸾不忍拒绝,还是道了一声:“好。”

    许是目的达到,谢砚扭头不再看她:“夜已深了,薛小姐可以走了,唤半夏进来喂我喝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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