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山医馆并不气派,比之京城中的小医馆也是不如。牌匾歪歪扭扭的,很是不讲究。来看病的本地人并不多,很多都是闻名而来求医的。治病的事归裴沐,收钱的事归谢飞白。

    谢飞白收钱也很随意,看人下菜,遇到有钱的就多宰一点,没钱的意思一下。自然,也有吝啬的富人想装穷人,下场就是被宰得更多。

    外边风云变幻,裴颐和宋南锦倒是安心在养病。在裴颐的强烈暗示、宋南锦的默许下,裴沐给宋南锦开了偏烈的药,好得快但是难喝且不养生。

    很快,裴颐便失去兴趣看宋南锦喝苦药,简直瘆得慌。因为宋南锦喝这药必然是笑着喝的,就算喝之前不是笑脸,喝的时候也会露出笑容。

    裴颐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喝这么苦的药还笑,越苦你笑得越开心,你是味觉有问题吗?”

    “不是。”宋南锦喝了一口,正要解释,又被裴颐打断,“你喝完再说,正常一点说,你笑得我心慌。”

    宋南锦喝完药,道:“对于难喝的东西,身体会做出反应表示痛苦。如果肢体动作、面部表情一定要透露出什么,为什么要透露出真实的难受呢?只要是缓解痛苦,笑脸苦脸又有什么分别。”

    像从前董贵人打骂她,若她是笑着的,董贵人便不会那么狠。若她哭闹,董贵人更心烦,便下手越恨。

    好像也是有道理,裴颐几乎被说服了,残存的逻辑告诉他,这人真是把自己武装到了极致。顾玉棠能偷袭成功,也是因为在床上要脱衣裳吧,这么想着,他又乐呵起来。

    宋南锦懒得理会裴颐又在偷乐什么,拿起盲杖练习走路。这个盲杖,裴颐说是亲手给她做的。

    实际上,她摸了摸就知道估计是山里随便捡来的枯树枝。

    书房挂了一幅画,画上是一位女子回眸,裴颐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谢飞白来拿书时看见他发愣,道:“认识?”

    裴颐不确定道:“不知道,但见署名是苏策,便多看了两眼。”

    这个世界的历史十分有意思,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一千年前,这里还是男尊社会。苏策是第一个女帝,从那之后,双方关系逐渐逆转,变成了如今的女尊社会。

    谢飞白兴致勃勃地问他:“那你如何看待苏策?”

    “苏策?没什么想法,只觉得实乃天纵奇才,无论是谋略还是治国,都很有手段。”裴颐实话实说,“我只是在想,我看古书,八百年前仍有男子写书为地位叫冤,试图争取女男平等。但五百年前时,便没有了。男子都忙于内宅事,偶有书籍留下,也尽是些深闺寂寞之言。实际上如今的男子与千年前的女子的处境也差不多。”

    “你倒是很聪慧。”谢飞白眼睛一亮,“不错,不平等的常态,是由于地位的差异而非性别的优劣。你平日里很爱读书吗?”

    裴颐:“还好。”

    拄着盲杖练习走路的宋南锦路过,谢飞白喊住她:“你有什么看法?”

    既不爱读人文历史又不关心男子地位的妥妥大女子封建女尊思想的宋南锦沉默了。

    谢飞白见她表情,猜到了几分,啐道:“文盲。”

    文盲又默默地拄着盲杖走开了。

    裴沐在一旁练菜,闻言也抬头道:“南锦,你别管她,她就是欠抽。真当谁都像她一样闲着没事去瞎琢磨这些。”

    宋南锦甚少被长辈宽慰,她本也不在意谢飞白所言──贬词是她最不在意的言论,只是裴沐这么一安慰让她恍悟,原来这才是正常的长辈吗?

    裴颐便是这般长大的?怪不得心思缜密又天真。

    她低低应着:“没关系的,舅舅。”

    裴沐见宋南锦这幅小可怜儿样,忍不住瞪了谢飞白一眼。谢飞白见状也瞪回去,瞪回去不算还朝宋南锦脚下扔石头。

    宋南锦本可以避开,但一寻思,心中冷笑地配合,被那石头弄得一趔趄。

    裴沐轻轻踹了谢飞白一脚:“手贱。”

    谢飞白摇头晃脑地感慨:“男人啊,得到了就不珍惜。当年非要跟着我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裴颐好奇:“那是怎么说的?”

    谢飞白笑而不语,威胁意味明显。裴沐叹气,“好罢,今晚不吃糖醋排骨,吃红烧排骨。”

    于是,皆大欢喜。

    这边风生水起,孟子歌带着江虞知逃追杀可谓是风里雨里。不仅孟子歌蓄起了胡子,江虞知也没空刮胡子,无奈加入了胡子大军。

    好歹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东宜,他们直奔公主府而去。

    江虞知不能直说是裴颐所托,人多口杂,传出去就不好了。他给门口的侍卫塞了银两,让她帮忙通传一下,他要亲自见公主。

    他心中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宋南礼再如何也是公主,怎么会这样随意见人。

    自然,也有下下策,那便是月黑风高时,孟子歌带他翻墙而入。孟子歌显然更支持这种土匪做法,但江虞知觉得,不礼貌的求人方式会让成功可能性降低。

    也许是宋南礼太闲了,真让他们进去了。宋南礼左眼失明,用墨绿绸带绑住,带尾飘于脑后,一身深木绿联珠纹锦裙,却很随意地坐着,并不端方。

    身后有侍女拿着团扇为她扇风,江虞知瞧了那侍女好几眼,觉得气态不像普通侍女。

    宋南礼十分平易近人,直接就问道:“你们找我干啥?”

    江虞知看着左右的侍从,有点为难:“公主,这不好说话。”

    宋南礼见状一挥手,那些人识趣的下去了,扇风的侍女仍然在。

    江虞知也单刀直入:“裴颐托在下来向公主求助。”

    宋南礼一听,神色并未变化,只道:“来人,把这俩骗子赶出去。”

    “等等。”江虞知拿出了裴颐的玉佩,“公主且看这个,是裴颐给在下的信物。”

    宋南礼面色犹疑,侍女前去拿了那块玉佩,递给她,她仔细瞧着,“嘁,还真是。”

    江虞知见宋南礼信了,正安下心来,只听宋南礼道:“把这俩人打十大板再拖出去。笑话,堂堂凤后来向我一个废物求助。”

    这是什么情况?江虞知有些搞不懂了,这是感情淡了?

    很快便来人压制住了他们,孟子歌本想反抗,被江虞知示意不要妄动。

    “就你们这伎俩,还想骗我?”宋南礼嗤笑,“单单听说我与裴颐有旧情,就敢拿他的东西来骗我,怕是根本就不知道我俩关系如何。”

    “这东西,你们是捡的偷的还是抢的?裴颐应当不在你们手上,不然不会让你们来找我。”

    江虞知越听越晕,孟子歌见情况不对,小声问他:“虞知,这什么情况?公主不肯帮忙吗?”

    他无奈道:“我也想知道什么情况。裴颐可没与我说这些。”

    宋南礼又道:“怎么不去找李闻秋?她就住我隔壁,论起来,她才是凤后殿下的前未婚妻。我和尊贵的殿下可没什么关系。”

    侍从也拿来了板子和竹床,看这架势是真要打板子。孟子歌又道:“怎么说?要不先走?”

    江虞知并不死心,道:“公主此言差矣,当年京城中谁人不知大公主与裴公子同进同出,亲密非比寻常。”

    “太久了,我都忘了。”宋南礼回想了一下,“我在东宜已经七八年了,哪里还记得京城的事。”

    孟子歌忍不住道:“你这人怎么如此薄情寡义,怪不得能做出谋逆之事。”

    “弟弟,话不能乱说啊。”宋南礼大为惊讶,“我不愿意帮裴颐是因为裴颐薄情寡义,可不是因为我薄情寡义啊。何况,你们俩骗子演得这么真干嘛?”

    “其实你们真想让我帮忙可以直接说,没必要扯上裴颐。这不,忙我帮不了了,你们还要挨板子,多不划算。”

    江虞知皱眉,露了点愁容,又很快坚定道:“公主,您与裴颐自幼青梅竹马之情,一路相帮相扶。听闻当年您犯下大错后,裴颐在乾清宫的雪地中跪了三个时辰为您求情。难道这等情谊,公主您要说都是子虚乌有吗?”

    “好罢,就当是裴颐让你们来的。”宋南礼认真道,“他难道没与你们说,我谋逆之事腹死胎中就是因为他去告知先帝了吗?就这种前缘,你们也好意思说是裴颐让你们来的?”

    其实,这事论起来也不能完全怪裴颐,裴颐本也是想叮嘱江虞知有些事,但还没来得及说,便去给宋南锦送饭了。

    后来追兵一来,更没机会说了。

    江虞知一愣,被人按在竹床上都忘了挣扎。裴颐什么意思?这种关系敢让他来求助,还是为了帮当了宋南礼没能当上的皇帝。

    宋南礼玩着垂下来的头发,何况她决定谋逆前,裴颐就因为这事和她吵了一架,事情被捅出来之后,她又去找裴颐吵了一架。

    总之,来东宜前,她与裴颐是不欢而散。

    先不论裴颐远在京城,能让她帮什么忙。她更不相信的事是,裴颐还愿意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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