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害怕单昭。”言穗拨弄着长鲤的凤冠,状似无意地询问。

    长鲤眼神有些飘忽,“我之前跟你说过,他一定不会想让你知道。”

    言穗皱起眉,“可你如今都是他嫂子了,日后免不了要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总不能一直那么害怕他吧。”

    长鲤双手叠在一起,很纠结为难,“简单……来说,就是……就是我差点死在他手里。并不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是因为他……他好像陷入了一种……一种六亲不认、是非不分的状态。”

    “他看了你一眼,你就会感觉,他的枪下一刻就会刺穿你。”她的手捂在心口,露出惊恐的神情,好像陷入了自己痛苦的回忆。

    “长鲤,长鲤!”言穗大着声音叫她一声,想将她拉出她的回忆,未果,再用力摇晃她的身体。

    长鲤惊醒。

    言穗忽然间有些心情复杂,到底是什么模样,会将长鲤吓到这个程度,稍稍一回忆,就陷入无尽的恐惧之中。

    “他对你动手了?”

    长鲤僵硬地摇摇头,“他无视了我,伤了我师傅。”

    敲门声突兀的响起。

    言穗反应过来,拍了拍长鲤的背,然后起身去开门。

    “你是?”

    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子,穿着宫女的服饰,端着些吃食,笑容满面。

    “二殿下吩咐我来送些吃食,还说客人比较多,他可能会回得晚,辛苦县主多陪二皇子妃一会儿。”

    言穗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不动声色的侧过身,让开路让宫女进来。

    宫女端起两个酒杯,“这是刚刚皇上特意赐的酒,二殿下特意让奴婢带过来给皇子妃和县主尝尝。”

    说着递了过来。

    长鲤惊魂未定,走到言穗旁边,毫不起疑的接过了酒杯。

    言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长鲤便干脆的喝了下去,冰冰凉凉的酒,喝了极舒坦。

    “县主?”

    “你看起来很眼熟。”

    宫女依旧笑容满面,“我经常替二殿下给六殿下送东西的,县主眼熟我很正常。”

    单昭都不怎么待在自己宫里,何况是她,她怎么可能因为这个眼熟。

    “县主不尝尝吗?”

    言穗拉住旁边长鲤的手后退两步。

    “我不喝酒的。”

    “啊!”

    长鲤忽然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言穗刚一回头,后颈被人重重的击打,瞬间失去意识。

    “你……”长鲤艰难的出声,发现身体根本动弹不了。

    宫女蹲了下来,托起言穗,笑看着长鲤,“长鲤公主不记得我吗?”

    长鲤一怔,被这一刺激,回忆立马翻转。

    曾经的第一武痴黄不老,养了很多的美人,为其制药养蛊,面前的这个人,就是美人中的一个。曾经大黎六殿下与天下第一武痴那一场比试中,她见过这个女子。但是单昭给她的印象太深,她一时没想起来。

    “看公主的样子,应该是想起来了。那就麻烦公主行动自如后,替我转告六殿下,明日戌时,黄不老在京城外林中,恭候六殿下。”

    “黄……他……不是……死了吗?”长鲤吐字艰难,手脚仿佛石化了一般。

    第一武痴黄不老,当年败在大黎六殿下的枪下,但不依不挠,声称决出生死才算决出输赢,这才把单昭逼成那副模样,最终一□□穿他的胸膛,站到最后。这一战当初引得不少人围观,大家都以为黄不老已经死了,单昭也因此声名鹊起。

    “第一武痴哪会这么容易死啊,当初说了,决出生死才算决出输赢,既然如此,那这场比试还不算完。明日邀约,便是要继续这场比试,为了防六殿下不来,我就先带走清砚县主了。放心,只要六殿下愿意来,她就不会有事。”

    伪装的宫女抱起昏迷的言穗,快速消失。

    长鲤努力的挪动身体,却一点儿都动不了。即便是叫喊,都异常艰难。

    今日承慕宫大婚,宫中守卫难免松懈,那人必定在宫中藏了有一段时间,了解宫中布防,才敢这么劫人。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流到嘴里,咸甜的味道令人难耐。

    片刻后,外边走动的宫女发现新娘的门没有关。

    “二皇子妃!二皇子妃你怎么了?”

    宫女赶紧扶起浑身像石头一样的长鲤。

    “快……找……六……六殿下,县主……县主……”喉咙里像卡了尖锐的石子,每一个字说出来都特别的难、特别的疼。

    “快去找二殿下和六殿下过来,还有太医!”扶起她的宫女朝门外的人大喊,外面的人赶紧往前厅跑。

    单洺率先跑过来,接着是太医。单昭一时没被找到,晚了一些才过来。

    太医拿出银针,在长鲤脖颈间扎了几针,长鲤一口黑血吐了出来,脏了红嫁衣。

    已经顾不上害怕,她靠着单洺怀里看着单昭,“黄不老的人混进了宫里,带走了言穗,要你明日戌时去京城外树林,和他继续那一场比试……”

    单洺听到一头雾水,但看他们的神情,便知是件麻烦事。

    单昭懊恼,他前几日终于想起有个焱国舞女是当初黄不老养的美人之一,但黄不老已经死了,他以为那舞女只是换了个身份存活于世,便没有在意。

    黄不老那样爱美人,怎能让言穗落入他手里,单昭心慌起来,赶紧追出去。

    一个伪装宫女想从宫里劫走一个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定还没走远。

    当守宫门的人告知,有一群舞女刚刚奉旨出宫的时候,单昭就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宫门前,看得宫门侍卫一愣一愣的。

    长鲤又吐出了一口鲜血,手脚逐渐恢复温度和力气。

    “快,我们去京城外林。”她摇晃起单洺的手臂。

    “昭儿已经去了,你现在……”

    “她是在我面前被劫走的,她不能有事……”长鲤打断他,神情焦急。

    单洺不再多说,擦掉她嘴角的血迹,抱着她往外走。

    这是一场不太平的大婚之夜。

    守宫门的侍卫先是看见六殿下孤身像鬼一样快速离宫,接着又看见一辆马车朝外驶,掀开车帘是还穿着礼服的二皇子和二皇子妃。

    除此之外,收到自家殿下出宫寻人的消息的任风,带人快速前往京城外林。晚一步得知消息的言府更是倾巢而出。

    单昭很快寻踪迹追上劫走言穗的人。

    伪装宫女的人发现了他,回头可见一人骑马快速逼近,长枪背于身后,整个人逆着光,满是压迫感。

    即将靠近城门,这个点城门已关,守城门的侍卫发现不对劲,都跑了出来。

    伪装成宫女的舞女扣住言穗下马车,此时言穗已经清醒。

    “开城门,否则我杀了她。”

    痛感在脖颈间蔓延开来。

    单昭已经追了上来,飞身下马,满脸严肃。

    守城门的侍卫不知所措。

    “六殿下?”

    难以做出决定的侍卫试探的喊了他。

    “开城门。”单昭面无表情。

    侍卫得令如释重负,打开城门,舞女拉扯着言穗快步走出去。单昭独自跟了上去。

    接着很多人要求开城门,二殿下和二皇子妃、六殿下的侍卫、言府的侍卫。守城门的人这才意识到,那舞女挟持的不是普通人,是言府唯一的小姐,清砚县主,也是未来的六皇子妃。

    舞女把言穗带到一定的地方就不动了。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也已经来了,放了她。”单昭眼睛不离言穗。

    “我说的是明日戌时,不是今日。”舞女左顾右盼,明显在等人。

    “六殿下不是瞧不起我养美人吗?怎么如今自己为了个美人追出来了。”苍老的声音从林中深处传来。

    片刻后,一个满脸皱纹,身材佝偻的老头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当年的第一武痴,如今已经变了模样。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你不是要比吗,我和你比,你把她还给我。”

    “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六殿下你真有福气啊。”黄不老打量了言穗一圈,像是在欣赏艺术品。

    “你不就是想打赢我,拿回你的名号,捡起你的尊严吗?少扯那些有的没的。”

    单昭只想早些让言穗安全。

    谈话间,后面的人也相继赶了过来。

    “呦呦呦,怎么连新人都来了,这么多人,正好,越多越好,让他们见证一下,谁才是天下最强的人!”黄不老大笑,看起来有些癫狂。

    “你还记不记得规矩啊!”黄不老睁大眼睛看向单昭,表情夸张,有些骇人。

    “决生死以论输赢。”单昭说了出来,握紧了手中的枪。

    言穗被舞女捂着嘴,努力地冲他摇头。

    “放了她。”单昭转而看向黄不老,心里也没有什么底。

    当初一战,黄不老肯定对他的实力有所估计。如今敢费尽心机来找他,肯定是有所倚仗。

    黄不老朝那舞女看了一眼,舞女松开手,用力把言穗往单昭那边推。

    差点倒在地上的言穗被单昭一把捞起。

    “穗穗,有没有受伤?”拇指划过她脖子上的勒痕,低声的询问里满是心疼。

    言穗抱住他,“别和他打,我们走好不好?”

    言穗心慌起来,这个叫黄不老的人,看起来很不好对付。何况哪有人以生死为赌,不会有备而来。

    单昭沉默一瞬,今天不比,黄不老绝不会善罢甘休。尤其是知道穗穗可以威胁到他,肯定会威胁到她的安全。

    “穗穗,不怕,你先和他们回去,等我回来好不好?”单昭面带笑意,就像平常哄她一样,可说的并不是一件平常的事情。

    “不要,我不要。”言穗双手环上他的脖颈,身体贴得紧紧的。

    “穗穗,听话。”

    从没有一刻比现在要抗拒,言穗心里明白的很,真的打起来,不死也伤。

    单昭叹了口气,“我不比的话,他不会放手,会继续把主意打到你身上来。甚至单洺、母妃,所有和我相关的人。穗穗,我不能退。”

    他看着她的眼睛,严肃又认真。

    言穗说不出话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无力。

    “我劝小姑娘你啊,换个人喜欢吧,他啊,很快就要没命了。”黄不老瞅他们难舍难分,怪笑又嘲讽。

    言穗眼前忽然模糊,哪曾想,她还会有掉眼泪这天。

    “不行,单昭,你不能丢下我。”她的哭腔来得突然。

    单昭怔愣,指腹抹掉她的眼泪。

    穗穗……他的穗穗是多坚强的姑娘啊,被嘲讽不哭、被污蔑不哭、被挟持不哭,怎么因为他哭了呢……

    “不丢下你,保证不丢下你,只要等等我,好不好?”

    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眼角,拭去她的眼泪。

    “你说的……”

    “嗯,我说的。”

    言穗从他怀里慢慢退出,红着眼,松开他的手,往他身后跑去。

    长鲤上前接她,她手凉的厉害。

    单昭没有再回头,捡起地上的枪。

    “他会为了抱你丢掉手里的枪,也会为了保护你捡起他丢下的枪。”长鲤握住言穗的手,“他能赢一次,相信就能赢第二次。”

    言穗闭上眼,片刻后再睁开,情绪恢复如常,变回了那个清冷的言穗。

    枪起,雷霆万钧之势。

    黄不老收起了笑容,眼睛依旧睁得老大,在这夜晚,像个索命的吊死鬼。

    他手里的拐杖是他的武器,毫不畏惧的朝单昭挥去。靠近单昭时,拐杖上竟生出了锋利的细刃。

    旁观者睁大了眼睛。

    “这到底是什么人?”单洺不知江湖事。

    “第一武痴黄不老,焱国人,曾经自诩天下武力最强之人,也确实无人在他手里讨到过好。直到几年前他挑衅大黎边境,六殿下年轻气盛将他打退,但六殿下没有恋战,堪堪打退就退回了大黎。”

    “黄不老不服气,给大黎军方下战书,要和六殿下决一死战,引得各路人聚集黎焱边境。六殿下应战了,和黄不老打了个天昏地暗,满身是伤,最终以六殿下一□□穿黄不老的胸膛作为结局。”

    “六殿下虽然赢了,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满身浴血,意识模糊,差点伤及无辜,最后因为体力不支倒下,昏迷了将近半个月。大家都以为黄不老死了,谁知道他命那么大,还能寻到京城来。黄不老阴诡,又有备而来,六殿下并不好打。”

    长鲤耐心解释,越说越焦急。

    “那昭儿……”

    “他会赢的。”言穗肯定道,不容置疑。

    单昭避开黄不老的攻击,灵活的移动身形。

    手上的枪时隐时现,让人避无可避,挑破黄不老手上经脉。

    黄不老疼得龇牙咧嘴,愈发狠厉,手上的棍杖不停歇,还暗器频发。

    一道暗镖划过单昭的脸,与此同时棍杖拍到他的左肩,细刃扎进血肉,鲜血四溅。

    单昭后退半步,但未有半分停顿,换手执枪,从黄不老左侧闪过,又在右侧出手。

    黄不老一时不查,踉跄后退,被单昭寻着机会,枪从下起,直击膝盖。黄不老连连后退,同时暗镖凭空出。

    枪尖划过黄不老的大腿,暗镖擦过单昭的腰身,两人间溅出的鲜血,已经分不清是谁的。

    旁观者屏住呼吸。

    言穗咬紧牙关,还难以看出胜负,单昭已经负伤。

    打了很久,势均力敌,即便都受了不少的伤,两人依旧打得难解难分,丝毫不避让。

    单昭今日穿了一身青白相见的衣袍,染了血迹极为明显,打到此刻,他身上难见一块干净的地方。

    言穗迷了眼,眼眶湿湿的,心里疼。

    千钧一发之际,单昭凭空一跃,长枪平地而起,从黄不老后背扎进一枪,刺穿胸膛。

    这一刺,正好是当年那一刺同样的地方,只是方向不同。

    待所有人松一口气,以为胜负将定时,黄不老大喊一声,仿佛用进了全身力气……

    只见他挨着这一扎,甩起棍杖,往身后一抡,棍杖脱手,直击单昭。

    单昭抽出长枪,躲开他的武器,想以最后一击,结束他的生命……

    不料他的暗器还没用完,四支六角暗器朝单昭飞去,单昭最后一击没有退路,生生挨了这四击,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与此同时,黄不老转过身来,亲眼看着单昭的长枪扎进他的心脉。

    “你……”

    黄不老睁大了眼,最后的话没能说出口,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单昭脱力,跪倒在地,如今的样子,比之当初,更为惨烈……穗穗,会不会害怕他啊……

    “昭儿……”

    “单昭!”

    言穗和单洺双双往前跑,长鲤犹犹豫豫地跟在后面。

    浑身是血,暗器还扎在身体里,单昭意识混乱起来。

    “昭儿!”

    “单昭!”

    他听见有人叫他,可他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紧接着有人扶起他,疼得厉害,想睡都睡不着。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扶上了马车,听见有人在驱马,还有人……在他耳边哽咽……

    言穗紧紧抱着他,“你别睡,我们回家了……”

    是他的穗穗吗?怎么哭了呀。

    “你说了不会丢下我的。”

    “你保证了的……”

    “你说要娶我的。”

    “你说要带我去看塞外的月亮……”

    “……”

    疼,从来没有那么疼过。

    单昭想睁眼,但落入黑暗里,找不到出口。

    冰凉的手贴在他的脸上,让他异常难受……穗穗的手好凉啊,是不是冷啊,还是自己让她担心了?

    “穗……穗……”仅存的力气让他叫出了心上人的名字。

    “单昭,单昭,你看看我,你看看我!”言穗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

    焦急、害怕、惊慌……这些她难有的情绪,一次都聚齐了。

    “穗穗……不怕我吗?”他永远也忘不了,当年他重伤黄不老走回来时,所有人看他眼里的恐惧。

    言穗贴近他,才勉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怕?我为什么要怕你啊,单昭……我爱你啊……”

    他的穗穗,不怕他。单昭想笑,可是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

    “穗穗……我是不是……好脏啊……”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烧掉了自己沾血迹的裘衣,宁愿挨冻。

    他的穗穗,一直是个爱干净的娇娇姑娘。

    言穗的手指划过他的脸,一点一点擦掉血迹,“不脏不脏,我的夫君一点都不脏。”

    夫君……单昭好想睁开眼睛,看看他的穗穗有没有脸红,可是,怎么都睁不开,全是暗的,眼前昏暗一片。

    耗光最后的力气,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只在她耳边留下一句轻轻的“我爱你。”

    “单昭,单昭!”

    悲伤的哭喊声从马车里传来,驱赶马车的人焦急的加快了速度。

    大黎六殿下在兄长成婚的这天晚上,陷入了无止境的昏迷。

    自此清砚县主遍寻名医,寻尽天灵至宝。

    一日复一日。

    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言穗捧着今日的花走进单昭的房间。打开窗户,回头之际,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睁开了眼睛,迷糊地坐了起来。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好看的脸上,如同她初见他时般迷人。

    “穗穗。”

    她的眼泪毫无预兆的出现,正如她猝不及防的闯入他的生活。

    “我爱你。”

    言穗哭着哭着,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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