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住宅是一座红色小洋房,门前的小花园种满了芍药和月季,还按养生专家温母的要求,单独开辟出一片菜园子。

    温家夫妻工作忙,聚少离多,菜园几乎全交给家里的保姆罗妈打理,种的都是温雪黎讨厌吃的蔬菜。

    温家家教森严,脱下的鞋要整齐摆放在鞋柜里,在家里必须穿拖鞋,不能光脚也不能穿白袜子踩在地板上走,以免留下脚印。

    温雪黎回来的路上因为走神想男人,不小心踩进了水坑里。

    她没怎么多想,脱掉泥湿的鞋袜,光着脚嗒嗒嗒跑进一楼客房,拿了抹布将伞上面的水渍都擦干净,再用吹风机吹干,小心翼翼地折好。

    做完这一切温雪黎自己都觉得奇怪,她连伞的主人名字都不知道,还伞的概率几乎为零。

    “你在做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温母黎宁的声音,温雪黎脚尖一勾将伞踢进床底。

    温母推门进来就看见她蹲在地上,神情有些狐疑。

    温雪黎头皮发麻,声音还算平稳:“妈,你回来了啊。”

    温母看见她赤着脚,皱了皱眉,声音听得出不太高兴:“明早出差,回来收拾行李。”

    “哦。”

    “你刚才干嘛呢?”

    “我…吹风筒坏了,过来吹一下头发。”

    “去把鞋穿上。”

    温母扫了眼温雪黎乱蓬蓬的脑袋,薄唇抿成直线,说:“你跟我出来。”

    黎宁是市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年轻时候就聪明,学了医能力也特别强,性格又强势,现在可以说是国内医疗界妇产科一把手。

    医生的工作就是忙,黎宁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医院做手术就是出差,平常都大半夜温雪黎已经睡下了才下班回家,早上又走得早,偶尔能陪她吃顿早餐,但次数不多,出差的时候就更是几个月都回不了一趟家。

    温雪黎的父亲是温氏集团总经理,公司几年前搬到了南市新区,夫妻俩便一直这样两地分居。

    黎宁的重心除了事业,就全落在女儿身上。她在这个家里拥有绝对的权威,对女儿的管教也是相当严格,各方面要求高到堪称苛刻的地步。

    黎宁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话语比凌厉的五官还要刻薄:“你们老师和我谈过了,我想你应该知道,你的物理成绩已经差到了什么地步。”

    “暑假找的家教老师,都白教你了。”

    温雪黎初中就不喜欢学物理,高一分班的时候,黎宁明知她学物理吃力,还是执意让她选择理科。

    这个假期温雪黎哪儿都没去,黎宁给她高薪聘请了三个物理老师补习高二的课程,一天三节物理课,一节课两个小时。

    那些老师教了温雪黎几节课,就说这孩子教不了,不适合学理科。但是温母不痛不痒,适不适合又不是别人几张嘴就说了算的。

    黎宁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经历风风雨雨坐上主任的位置,方知人靠自己在社会上立足有多难。医院是最考验人心的地方,社会天平从不会因为谁可怜而倾向谁。

    温雪黎还小,总有些小女孩天真幼稚的想法——自己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等她长大了就会明白,让她选择学理科,将来有资格进入家族企业,对她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你可以不愿意,但是不可以做不好。

    黎宁像是想起什么,深深地看了眼温雪黎,扯过她的书包,将里面的书一股脑地翻出来。

    最后从书包夹层里翻出了那张演唱会门票,黎宁冷笑了一声:“你现在竟然还有学习以外的心思,看来,我对你还是太仁慈了。”

    黎宁将票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从今天开始,你周末不许出去玩,零花钱没收,每天晚上十二点之前,做完两套物理卷,听见了吗?”

    温雪黎向来不与母亲争辩,黎宁说什么,她照做就是了。

    “听见了。”

    黎宁看了看腕表:“罗妈家里有事,请了一天假。我这次出差两天,晚上要回医院值班,你自己随便弄点吃的。”

    “嗯。”

    一般黎宁率先转移开话题,就相当于这件事情掀过去了,轮到温雪黎收拾残局。

    院子里汽车引擎声混杂着雨声传来,黎宁滑着行李箱,看见丈夫回来稍微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温父脱掉身上半湿的西装,搭在沙发靠背上,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看起来有些疲惫:“人没接到。”

    他只顾着抽烟,还是温雪黎唤了一声:“爸。”

    温父才掀开眼皮看她,点点头:“小楠啊。”

    黎宁像是知道他要去接什么人,甚少关心地问了句:“怎么回事?”

    温父猛吸了两口烟,又点了一根,声音有些哑:“入职出了点问题,就先回学校了。”

    黎宁抽走衣服挂在衣架上,沉吟了一会儿,道:“他这刚回国就从京市调过来,多半是出了什么事。”

    温父神情难辨:“不清楚。”

    黎宁叹了口气,似是有感而发:“沈家兄弟俩都是人中龙凤,二弟才华出众,又得老爷子重视。沈家有这么个人物,任教也教不了几年。”

    温父点头认同,言语间却多了分谨慎:“这话不要讲。”

    “我知道。”黎宁也点到为止,嘱咐道:“你也别想太多,改日约人聚一聚,把嘉年也带上。”

    温父说是。

    往常讲不到两句话就会吵起来,今天夫妻俩口风倒是出奇一致,温雪黎听得云里雾里,很想知道他们说的是谁。

    “爸爸,是沈伯伯和晴姨要过来吗?”

    温父冷不丁被问,掸了掸烟灰,展颜笑道:“小楠是想你沈伯父和晴伯母了?”

    沈家和温家是世交,温雪黎的祖父温峥嵘,和沈家老爷子当年还是过命的战友。

    沈家在京市有半壁江山,温家在南市也有基业但还望尘莫及。因这祖辈的交情,两家这些年来关系极为亲近。

    温雪黎小学五年级时,温峥嵘还在世居于京市,温敬夫妇在南市工作忙,就把闺女送到京市的祖父那去。

    可是温峥嵘素来对儿媳黎宁有偏见,嫌她是中英混血,没背景,只靠自己打拼,又嫌她个性太过强势,不是个贤妻良母。

    说来温雪黎一开始不叫温雪黎,楠楠也不是小名。

    她的大名就叫温楠,是祖父给起的。

    初中回南市之前,她一直叫这个名字。只不过后来黎宁发现温敬出轨,夫妻关系破裂之后,温敬为了向妻子道歉,表示自己就算出轨也只会认黎宁生的孩子,于是将她的名字改成了温雪黎。

    但是叫了太久,家里人都已经习惯了叫她楠楠。

    温雪黎刚被丢到京市那阵子,爷爷也不怎么管她。12、13岁的温雪黎就和沈家伯伯的儿子沈嘉年混在一起。

    沈嘉年那会儿也才15、16岁,刚上高中,被这个小鬼头缠疯了。她又没人管,在京市就只有祖父,人生地不熟,沈伯伯和晴姨就让沈嘉年多带妹妹玩。

    温雪黎,那会儿还叫温楠,自小独立的经历让她心思比同龄人更早熟。初来京市,其实并不怕孤单寂寞。

    但是到了沈家,晴姨亲手给她做了喜欢吃的糖醋鱼,沈伯伯会笑呵呵地给她夹肉,就连沈奶奶都特别和蔼,问她转学适不适应,若是有人欺负她就找她孙子揍回去,惹来工具人沈嘉年臭脸说他们偏心眼。

    温雪黎对“家”没有概念,她理解的家,就等同于房子,回家就是回到房子里。

    她在哪个房子里都一样。

    可是,不一样的。

    原来家里和学校是有区别的,原来家里是有家人存在的,原来一家人是要每天都坐在一起吃早午晚饭的。

    原来,家是那样热闹又温暖的感觉。

    温雪黎敛着眼尾,攥着书包带子,说不清落寞还是思念更多,她微微噘了下嘴,没让任何人看见。

    “爸爸你答应过,假期要带我去京市玩,顺便去看望沈奶奶。”

    温父愣了下,也记不太起来,只好讪讪道:“爸爸忘记了,抱歉小楠。你沈奶奶和沈伯父他们现在都不在国内,过几日爸爸有空了,带你去见个人。”

    “见谁呀?”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黎宁瞪了温父一眼,对温雪黎道:“学不好物理,你哪都不许去!”

    然后又对温父下死命令。

    “你去给楠楠再重新找一个物理家教,听好了,要找专业的,别什么废物都弄回来教女儿!”

    温父看着疾言厉色的妻子,叹息般呼出烟雾,他一向忍让她:“我会找。”

    “你们父女俩,没一个争气的!”温母像是被气上了头,训斥女儿道:“你成天就知道跟沈嘉年出去鬼混,他不学无术,你跟着他能学什么好?”

    黎宁发起疯从来都是指桑骂槐,温父脸色瞬间沉下去。

    尽管知道是这样,但温雪黎心里却还是很不舒服,特别不舒服。

    这让她想起了刚认识沈嘉年那时候发生的事。

    对于这个看起来就爱记仇的哥哥,温雪黎一开始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沈大少爷嘴上说过不止一次——他一个大老爷们,屁股后面绝对不能跟个小女孩。

    后来有一天放学,温雪黎去高中部找他,被跟在沈嘉年身边勾肩搭背的黄毛撞见了,张口就开了她一句黄.腔。

    沈嘉年当即变脸,特别凶的把那黄毛按在地上揍。

    来劝架的男生说,都是兄弟,开个玩笑而已犯不着下手这么狠,求着温雪黎快劝劝他。

    温雪黎也真就去劝了,她也觉得他犯不上因为这点小事就和兄弟翻脸。

    不过没有劝住。

    那会儿沈嘉年横得吓人,叫她一边儿去,说他就是听不得有人说他妹妹一句不好。

    说一个字都不行。

    温雪黎鲜少地反驳:“嘉年哥很好,不关嘉年哥的事!”

    黎宁一听,她竟敢理直气壮地顶嘴,扬起手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往常跟个泥人似的,最没脾气、最会服软的小姑娘,这次忽然就支棱起来,咬牙硬生生挺着,愣是一句软乎话也不说。

    黎宁彻底被她的态度激怒,“反了反了,长脾气了你!”

    “够了!”温父拦住她再次扬起的手,甩到一边怒吼:“你能不能别胡闹了!”

    他偏头示意:“小楠,你回房间学习。”

    黎宁瞪着温父,直到温雪黎上楼回了房间,隔着门墙都能听到她压抑愠怒的声音——

    “温敬,这会儿知道心疼女儿了?从小到大你管过她吗?”

    她太过了解这个男人,“你想演你的好爸爸我不干涉,但是我怎么教育我的孩子,是打是骂,轮不到你插手!”

    “你——”温敬气得说不出话来。

    黎宁讽笑:“管教女儿之前,不如先管好你自己,把外头养的处理干净。”

    温敬顿时脸色铁青,可妻子临走前一秒说的话却更让他无地自容:

    “我不想再在医院亲手给那位打胎了。”

    温雪黎听到这就没再听。

    她阖上门,把自己闷在房间里。

    书桌上都是堆成小山的物理题,她没心情做,在床上躺了会儿,双眼无神地点开手机群聊上方的红点。

    章鱼哥:【叮咚,你的小可爱已上线!】

    章鱼哥:【周末一起去吃饭啊?我知道一家餐厅,水煮鱼巨巨巨好吃!!】

    池鱼:【嗯。】

    章鱼哥:【@小雪梨@妃妃鱼】

    妃妃鱼:【我周末家里走不开,你们一起去吧!】

    章鱼哥:【那好吧/叹气@小雪梨@小雪梨@小雪梨】

    章鱼哥:【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啦/狗头】

    妃妃鱼:【放心吧,有驰宇在,她一定会去哒。】

    妃妃鱼:【打错了,是有鱼在/微笑】

    章鱼哥:【@小雪梨,有你爱吃的鱼!!!】

    ……

    聊天消息时间显示是下午五点二十。

    她还在公交车上,没有看见。

    指尖点开对话框,温雪黎目光落在“有鱼在”这三个字上面,凝视了好一会儿,连眉头轻轻蹙起都未曾察觉。

    手指一抬,删掉写好的一行字,最后删掉“抱歉”,只发了个“嗯”过去。

    温雪黎最近总感觉妃若说话有一点奇怪,但是具体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就像打错的这一条消息,明明可以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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