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那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宋墨霜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将聪紫护在身后,眉宇间凝起一层寒霜,如临大敌般盯着门口。

    却见进来的是自己人。

    “姑娘,”亲卫宋大山领头,躬身垂首,语气恭敬,轻声道,“门口那两个碎嘴的兵爷,已叫小的们点了睡穴。此刻姑娘还是速行无误,方为上策。我等在此殿后,若是久留,恐引人生疑,届时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四下里张望,生怕有什么蹊跷。

    这亲卫生得虎背熊腰,倒也伶俐,虽将那守门的两个虎贲侍卫拿下了,口里却规规矩矩地称着“姑娘”,一派小厮对丫鬟的礼数,半点不逾矩。

    可见是平日里调教得宜,是个心思细密之人。

    想那墨霜带来的,执行这等隐秘差事的,岂是等闲之辈?必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之士,且须行事谨慎,是以那亲兵宋季虎虽然武艺高强,亦不曾同来。

    唯独这俏公子张云,却是个例外。

    墨霜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些,却仍挡在聪紫身前。

    她微微颔首,黛眉轻蹙。这一路上,她已将逃脱之路筹谋多次,此刻心中已有计较,便也不再耽搁,只将姐姐的手轻轻一握,柔声道:“姐姐莫要害怕,妹妹这就带你出去,咱们姐妹从此再也不分离了。”

    说来这繁华别苑,正是聪紫父亲,当年的工部宋侍郎,一砖一瓦督造而成。

    墨霜犹记,彼时年幼,草木初植,顽石未琢,皆是亲眼所见。更有姐妹相伴,嬉戏玩闹,天真烂漫,何曾料到今日之变故!

    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宋丰任职工部时候,所造之别苑,如今却成了女儿的囚笼,可不正是“造化弄人”四字的写照?

    那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雕梁画栋,如今看来,却似一张张讥诮的面孔,无声地诉说着“世事无常,好景不长”八个字,真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墨霜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这愁绪压下去,心道:如今可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唯有尽快逃离此地,才是正经!

    张云在一旁看着她二人执手相看,姐妹情深,不由得轻咳一声,说道:“二位小姐,时辰紧迫,咱们……还是速速离去为妙,莫误了时机才是。”

    墨霜应了一声,却只是细细打量这屋子。

    夜已三更,月色朦胧,几缕清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铺着湘妃竹席的房间里。

    这别苑景色秀丽,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极尽奢华。除皇驾偶尔驻跸之外,明家皇后亦常临幸此处,在此设宴赏花,吟诗作画,可谓是皇家别苑中的一处清幽之地。只叹如今,这清幽之地,却成了囚禁忠良的牢笼。

    囚禁如宋聪紫这般诰命夫人,皇帝金口玉言,往往只一句轻飘飘的“尉迟家眷暂囚别苑”,便算下了口谕。

    至于如何安置,何人居住何处,这些琐碎细节,皇上自然是不屑于去过问的,更不会浪费口舌,如那宫中嬷嬷般絮絮叨叨,说些甚么“尉迟凯妻暂居东厢楼,嫡母西芳楼,庶母北影楼”的话。

    偏生这些个皇帝不屑一顾的细枝末节,正是宋墨霜抽丝剥茧,寻觅的突破口。

    想那贵族之间,礼节繁杂,便是软禁,亦有尊卑之分,生生地分个三六九等出来。

    这别苑之中,东厢楼为诸楼之首,视野开阔,采光极佳,推窗便可远眺湖光山色,宛若置身画卷之中,原应为尉迟凯嫡母之居,以示尊重,方合乎礼数。

    如今,却是尉迟凯的妻子被安置于东厢楼,岂非咄咄怪事?

    此番安排,颇不寻常,其中定有蹊跷。

    宋墨霜两弯黛眉微蹙,纤纤玉指轻轻叩着那软榻扶手,心思飞转。

    却说这软禁尉迟家眷的差事,自然落到了皇帝跟前儿的亲卫——大名鼎鼎的虎贲军身上。

    这虎贲军,专司护卫皇上与皇后的安危,军中副将领,说来也巧,正是明家的人,对皇后那可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宋墨霜虽是年轻后辈,可早间得了聪紫下狱这消息,略一沉吟,便将那前线后方的时间差,夜探救人的必要性,都琢磨了个透。

    何况那英明神武,心思缜密,堪比诸葛在世的明皇后娘娘,岂会没有早早地运筹帷幄?

    皇后与宋家本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又怎会坐视不理,见死不救呢?

    想到此处,宋墨霜不禁忆起皇后对她的种种恩宠,犹记得她初次领兵,在前线略胜蛮夷,捷报传回京城,娘娘凤颜大悦,特特将那张宝弓赐了下来。

    想那宝弓,原是前朝遗物,便是那武将世家,也未必能得见一面,皇后亦是颇花了心思方才得到。

    多少习武之人做梦都想摸上一摸,便是见上一见也是好的。

    墨霜不过初出茅庐,又是庶女,竟然得了这传说中的宝弓,自是受宠若惊,接了赏,谢恩谢了半天,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感激,恨不能立时再建功勋,以报皇后隆恩。

    如今宋家嫡女聪紫遭难,皇后又怎会置之不理?想来其中必有缘故,只是自己一时还未能参透罢了。

    今日,若是皇后欲助宋家救人,特意将宋聪紫安排在东厢楼,简直轻轻巧巧。

    至于尉迟家其余一干人等,尤其是日前一个个心心念念,巴望着将那狐媚子表小姐抬进门做姨娘的两位夫人,皇后自然是“无暇过问”及“谨遵圣旨”,由得虎贲军将她们安置在偏僻的院落,任其自生自灭了。

    却说因着尉迟凯“通敌”这一桩无稽公案,尉迟府中,嫡母庶母皆去了,这管家理事的担子,可不就顺理成章落在了宋聪紫这年轻媳妇儿的肩头上?

    想那尉迟家嫡子,是个纨绔子弟,整日里只知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真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唯有庶出的尉迟凯一人,凭着在沙场上真刀真枪拼来的军功,挣得了如今的官职,他这一房在府里,说话也最是硬气。

    尉迟凯出征在外,宋聪紫虽则年轻,却是个七窍玲珑心肝儿的,日前只是略略搭手管家理事,便井井有条,不出三年五载,这尉迟府,还不是姓了宋?

    话说那皇后看来,虽则尉迟家如今有些个败落景象,到底也是开国元勋之后,祖上荫庇,根基深厚。

    这等家族,若能牢牢掌握在宋家人手中,于皇后而言,自是百利而无一害,更能稳固朝局,岂不妙哉?

    皇后这一招棋,真可谓是一石二鸟,高明至极!

    只是,为何偏要安排在这东厢楼居住呢?莫非……其中藏有什么机关不成?

    宋墨霜忽而想起幼时曾听闻,这东厢楼乃一位精通奇门遁甲的巧匠所建,内里机关重重,外人难以窥探一二。莫非……皇后便是打的这个主意?

    思及此,她一双明眸转向聪紫,柔声问道:“阿紫姐姐,可还有旁的法子,能离开这东厢楼?便是那秘道也使得。想来你我如今身处皇家别苑之内,总该有些个玄机才是。”

    皇家嘛,为了防着那万一的祸事,譬如宫闱之中生出些许风波,或是外头强敌兵临城下,总会在宫殿苑囿之中,暗暗修筑些秘道地道,以备不时之需。这原是历朝历代的旧例,乃是皇家秘辛。

    “这秘道么……我倒也未曾耳闻。”聪紫凝神沉思了片刻,忽而眸光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只是,你且稍等片刻——瞧见那边墙上悬挂的那幅巨画了么?”

    说着,聪紫伸出纤纤素手,指向远处壁上悬挂的一幅山水画卷,继续道:“我今日瞧着那画卷有些古怪,便是无风之时,亦会微微颤动,与寻常画卷大不相同,其中莫不是藏着什么玄机,倒像个障眼法儿似的。”

    “妙哉!”宋墨霜嫣然一笑,说道:“想来这皇家别苑之中,机关密道,定是少不了的。今日倒也叫我等姐妹好生查探一番,且去瞧瞧那画卷之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二人相视一笑,宛如孩童般起了玩心,举步朝那挂画走去。

    然而此刻,楼外却突起一阵骚动,令屋内众人皆是一惊。

    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争执声,夹杂着怒意。

    “我可管不得你们听谁号令,”一男子声音傲慢无比,且怒意交织,“本官奉皇命而来,特为尉迟夫人服下……御赐之酒,尔等速速让开!耽误了时辰,担待得起吗?”

    聪紫眸光一闪,与宋墨霜相交,两人面上皆是惊异,未料到此时会横生枝节。

    “罢了,”宋墨霜轻叹一声,如兰的气息拂过,“看来我等精心筹谋的绝妙计画,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强行催速了。张云,你素来精于机械机巧,可否去那画卷之后寻觅一番,看能否找到机关?我与姐姐,且与来人周旋,拖延些许时间。”

    张云闻听此言,知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忙趋步上前,对着那画卷细细打量,心中暗忖道:但愿能寻得甚么机关,助两位小姐脱此危难,否则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罢甘休,落得个鱼死网破的局面了。

    宋墨霜略顿了顿,复又吩咐道:“其余弟兄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预备迎敌!只是切记,我等此番前来,旨在救人,而非杀人。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妄动刀兵,能不取人性命,则尽量勿为之,免得结下梁子,日后难以收拾!”

    若是只救人,事后倒是有法子遮掩开脱,然而若是与虎贲军结了这等生死的仇怨,于日后行事,便颇为不美了,恐要惹出无穷祸端来。

    众亲卫齐声应诺,个个神色一凛,如临大敌,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松懈。

    宋墨霜转身面向聪紫,轻轻握住她的手。

    聪紫反握住她的手,目光温婉如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墨霜,你我姐妹一场,生死何惧?无需多言,姐姐我都明白。”

    宋墨霜闻言,心中大定,深吸一口气,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道:“好!阿紫姐姐,你我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门外,那傲慢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是清晰,夹杂着几声轻浮的笑语,如同夜枭般刺耳,想是已经来到了门口,只消片刻便要入楼了。

    宋墨霜心中如同擂鼓一般,咚咚作响,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紧紧盯着张云,盼着他能尽快找到机关,打开密道,逃出生天,以解燃眉之急。

    一时之间,屋内空气如同凝固了一般,一片寂静,唯有张云摸索画卷时,指尖划过绢帛的细微声响,与那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话语声,交织在一起,叫人好不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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