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如轻纱般笼罩着整座庭院,东楼内尚是灯火通明。

    门外,那被打晕的刀疤脸侍卫闷哼一声,悠悠转醒。揉着额角,神智尚未清明,便觉脑中嗡嗡作响,疼痛难忍,不由得怒从心起,一声暴喝:“是哪个天杀的敢暗算老子!”

    这一声吼,直震得廊檐下的灯笼簌簌颤抖,琉璃珠子叮当作响。

    那医官并几个小厮,皆是面色如土,胆战心惊,慌忙退避三舍,唯恐殃及池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云忽而发出一声轻呼:“找到了!将军,这边!”

    但见他眉宇间喜色乍现,用力按下画卷后一角那处几不可察的凸起,只听得“咔哒”一声脆响,清脆悦耳,宛若金石相击。

    那画卷后的墙壁竟似活了一般,缓缓向两侧退去,露出一条幽深昏暗的通道来,如巨兽张开了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阴森可怖,令人望而生畏。

    宋墨霜见状,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原处。

    她先前推测这屋子里藏有密道,却并无十足把握,如今亲眼见着机关开启,密道赫然出现,方才放下心来,暗道一声“果真如此”。

    倘若这密室并无暗道,便只能依原计,将侍卫击晕后夺门而出。

    只是打晕了人,怕是会引来调查。而守卫轮换需待天明,届时天光大亮,行事诸多不便,加之时间紧迫,终是难以周全。

    念及此处,宋墨霜倒对张云略略高看了几分,因夸赞道:“张云,你可真是神机妙算!这机关如此隐蔽,若非慧眼如炬,怕是难以察觉,你是如何寻得的?”

    张云见机关开启,心中亦是长舒一口气,抬手拭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故作轻松地笑道:“末将当年随家父征战沙场,也曾略习些奇门遁甲之术,这等小机关,倒也难不倒末将。”

    说罢,他剑眉微挑,还不忘调侃一句:“只是这身罗裙,着实碍手碍脚,若非如此,末将怕是须臾之间便可找到机关了。”

    张家世代簪缨,皆以武勋立身,虽未闻有那等冲锋陷阵、一马当先之辈,却自他祖父起,便喜钻研些攻城略地的器械,颇有些巧思,俨然成了一门独门秘技,族中亦以此为傲。

    只叹天意弄人,传至张云这一代,他竟转而研究起防守机关之术来。

    聪紫听罢,不禁莞尔一笑,因笑道:“待逃出生天,我定当好好答谢张将军,着人为你缝制几套英姿飒爽的男装,也好让你施展拳脚,一展雄风,不再受这女儿装束的束缚。”

    她自是知晓张云乃是区区校尉,称他作“将军”,不过是客气之语罢了。

    官场之上,称人每高半级,乃是常事,比方任何副职,都只称呼正职,断无“张副校尉”这般称呼的。

    聪紫却是将他连升几级,张云听得心中自是欢喜。

    他闻言,不敢造次,忙是拱手作揖,眼眸微敛,正色朗声道:“末将先谢过尉迟夫人。” 这声音,清朗中透着恭敬,与他平日里的做派全然不同。

    聪紫说裁剪新衣裳的一番话,说得轻快自然,仿佛家中主母体恤下人一般,亦听得张云心中一暖。

    他想到“家中”这三个字,却又忍不住悄悄抬眸,飞快地掠过宋墨霜的面庞,见她神色如常,仿佛方才的对话不曾入耳,于是瞬息之间,复又敛去目光。

    他这番细微的神情变化,却是没逃过聪紫的眼睛。

    她何等聪慧,如何看不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那眼神,分明是藏了情愫,却又小心翼翼地克制着,不敢流露半分。

    聪紫心中暗笑,这呆头鹅似的妹妹,竟又添了个爱慕之人!

    只是,她面上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端庄得体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未曾察觉。只将此事暗暗记下,待日后寻个时机,与那苏家表妹一起,好生调笑宋墨霜一番。

    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变得略略有些微妙起来。

    且说那医官见密道竟被打开,心下惴惴不安。

    皇家密道,何等隐秘之事,自己居然窥见了其中奥妙,这知道的太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诚如古语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暗自思量,此事牵涉甚广,自己不过奉命行事,若是不成,大不了日后在御医馆里坐冷板凳,权当一世碌碌无为罢了,倒也落得个清净自在。

    然而若是得罪了皇后娘娘……那可是灭顶之灾啊!祸及妻儿,悔之晚矣!

    想到这里,他不禁瞥了一眼门口依然昏厥的那侍卫,心道这侍卫倒是心思灵巧,比自己想得周全。

    自己这才刚刚想明白,人家早就装晕躲过去了,真真是个“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心底忐忑,想起家中娇妻幼子,又念及前途未卜,不觉间便起了放水蒙混过关的心思,只盼能在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保得一家平安。

    便在此时,那刀疤脸侍卫,怒吼一声,拔刀在手,喝道:“大胆刺客狂徒!竟敢袭击你虎贲军爷爷,尔等皆已被捕,还不束手就擒!”

    他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寒光逼人。

    扮做小厮的众宋家亲兵,自是上前,赤手空拳阻拦这刀疤侍卫。

    只是众人皆换了小厮装束,又无兵器在手,加之室内空间逼仄,腾挪不开,是以只得二人齐上。

    更兼墨霜早有吩咐,不可伤人性命,是以二人虽武艺高强,却也束手束脚,施展不开。只得左遮右挡,与那刀疤脸游斗周旋。

    医官一众人等,皆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挤作一团,直往东楼门口退去。

    更有那胆小怕事的,早已跌坐在地,瑟瑟发抖,口中不住地叫嚷:“劫匪杀人了!劫匪杀人了!”

    一时间,这原本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东厢楼内,充斥着刀剑碰撞之声、桌椅倾倒之声、人群惊呼之声,乱作一团。

    那为首的医官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却也不敢靠近那刀光剑影之处,只敢远远地站在室外,指着屋口,声嘶力竭地叫喊道:“还不快快将他们拿下?!若是教他们跑了,你我皆性命难保!”

    宋家其余亲兵,向来令行禁止,早已严阵以待。听得医官呼喝,更是加紧防范,将大门口堵住,不让众人有丝毫逃脱报信的机会。

    两亲兵与刀疤脸侍卫战得难解难分。刀疤脸虽然勇猛,又有兵器之利,却也架不住二人联手夹击。况且他手中钢刀,在狭窄的室内,反倒成了累赘,施展不开。不多时,便渐渐落了下风,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他且战且退,口中犹自兀自叫嚣道:“尔等休得猖狂!还不速速退避!待我禀明统领大人,定要尔等吃不了兜着走!”言辞间,颇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味。

    张云在室内看着战况,心中暗哂,都到这等火烧眉毛的关头,他竟还只会搬出统领的空架子来吓唬人。莫说这统领大人是否真会为他出头,便是统领亲至,怕也是自家兄弟赵校尉,又能奈他何?

    另有那一名早前语气温和的虎贲侍卫,却依旧软绵绵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也不知他是真个昏死了过去,还是揣测出些许内情,索性装晕到底,以求明哲保身。

    想想也是,如今这阵仗,分明是宋家人深夜劫狱,意图救走那帝国名将尉迟凯夫人。他一个小小的虎贲军,掺和进这等浑水里,岂不是自寻死路?倒不如学那缩头乌龟,只作不知,待风波过后,再睁眼瞧个分明。

    届时只消禀报上官,就说自己深夜站岗,不料想竟遇“刺客”偷袭,被打晕了过去,当晚其余事情全然不知。

    如此这般,既全了身为精锐虎贲军对皇帝的忠心,又不曾坏了宋家和尉迟家的大事,可不就是两全其美,善莫大焉?

    这侍卫心中暗自盘算,面上却依旧装作人事不省,任凭周遭喊杀震天,他自岿然不动,宛若一尊泥塑木雕。

    却说那医官,已远远退至房外,只是咋咋呼呼地高声叫嚷:“莫要放走了贼人!这伙人深夜劫狱,罪不容诛,罪不容诛啊!”那声音尖细刺耳,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公鸡,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却听得院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有数十人,疾风骤雨般直奔东楼而来,步伐声干脆利落,一听便是训练有素的精兵,纵是在这夜阑人静之时,也不曾发出半点杂乱的声响。

    宋墨霜黛眉微蹙,心下思忖:莫不是走漏了风声,引得北门抑或南门的虎贲军前来?亦或是那赵校尉在南门得了赐御酒的消息,欲来相助一二?

    思及此处,她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否了去。赵校尉虽与张云有些交情,不过酒肉朋友罢了,今日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进这别苑,还替众人乔装打扮,已是天大的情面了。

    须知道,虎贲军的纨绔子弟们个个人精似的,绝不至于为了张云一人,甘冒奇险,卷入这错综复杂的局势中来,平白地惹祸上身,招惹是非。

    想来,应是另有蹊跷。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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