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请进,莫嫌弃我这院子简陋才是。”宋墨霜含笑推开暗门,侧身相邀,“听闻这官场里常说,官做得越大,这藏身之处,是多多益善,妹妹不过小小四品将军,亦不过一二处罢了。”

    寻常人行伍出身,即便是武状元出身,起点已是天高,然则若是弱冠之年未到,便官拜四品,乃是祖坟冒青烟之事。

    偏建宁宋氏这等百年望族,诗礼簪缨之家,子弟荣登仕途,做到四品官儿,虽也是光宗耀祖,夸赞一番的喜事,却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终点,不过是锦上添花,为家族荣耀添砖加瓦罢了。

    更兼宋墨霜还是个女子,如今皇后圣明,鼓励女子入仕,这朝堂上的风气也为之一变。她这前程,真真是不可限量,日后封侯拜相,也未必就难如登天。

    是以她那句“小小四品”,倒并非故意谦虚,反倒是透着股子坦荡自然的大实话。

    聪紫并那一众亲卫听了,也只当是寻常言语,并无半点儿异样。

    语毕,宋墨霜当先跨入院门内。宋聪紫、宋福二人紧随其后,一股子清甜的桂花香气便迎面扑来,沁人心脾,顿觉尘世俗虑,一洗而空。

    放眼望去,只见院中植有两株大树,枝繁叶茂,浓荫匝地。

    左首一株,花繁似锦,金桂飘香,想来便是那香气的源头。奇的是,右首那株,竟也一般模样,枝叶婆娑,花粟点点,与左首那株一般无二,也是一棵桂花树,宛若一对孪生姊妹。

    宋福见状,不禁挠了挠头,笑道:“怪哉,怪哉!这院中怎地栽了两棵一般模样的桂花树?莫非是小姐偏爱这桂花的香气,故而特意栽种了两株?”

    宋聪紫掩口而笑,瞧了宋福一眼,因笑道:“想是妹妹为了图个齐整好看,这才栽了两株。你瞧,左一株,右一株,可不就齐齐整整的!”

    说着,她又似想起什么趣事,续道:“偏有些人家盖房子,也讲究个纹丝不差的对称,恨不得连狗洞都得左右各一个才好,也不想想,那家里的各式狗子们可愿配合?”

    宋福只嘿嘿一笑,道:“奴婢这不是想着,两株一般模样的树,栽一株也就够了,省得费事么?” 又指着院中一株歪斜的芭蕉,道:“瞧那芭蕉,孤零零一株,也怪可怜见的,不如再给它找个伴儿?”

    宋墨霜闻言,微微一笑,虽则手中并无纨扇,却做了个摇扇的姿态,慢条斯理道:“你二人且休要胡乱猜度。这桂树,一株是金桂,一株是银桂,虽则都是桂花,香气却大有不同。待到那银桂开花之时,便知我所言非虚了。”

    她心中暗忖,不带那略通奇门遁甲之术的张云来,倒是对了。

    且说这深巷逼仄,两侧房屋低矮破旧,颇有些陋巷蓬门之感。两株桂花树枝繁叶茂,交错在一起,倒是遮蔽了大半外界目光,更添几分隐秘。点点花蕾缀满枝头,风过处,幽香阵阵,沁人心脾。

    宋福环顾四周,见这深巷逼仄,院落狭小,房屋虽也齐整,却不过寻常百姓人家,心中不免嘀咕:如此陋室,也能称作“藏身之处”?咱家小姐军旅生涯,风餐露宿惯了,吃得来苦,却不知聪紫小姐金枝玉叶,可住的惯?

    聪紫也正打量着这院子,只见院内干净整洁,虽是自然不及府上那般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却别有一番清幽雅致,比起那高门大户的森严冰冷,这里倒更像一个“家”。

    她紧绷的神经,如那拉满了的弓弦,终于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笑道:“这里……倒是个清净的好去处。”

    她暗忖,只盼着能在此处安稳度日,待外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阵势过去了,再做打算。

    “姐姐喜欢便好。”宋墨霜微微一笑,“总算觅得一处安身之所,只盼着能在此处安稳度日,待风波平息之后,再做打算。”

    这院落原是她年前暗地里置办下的产业,平日里人迹罕至,更无人知晓其中奥妙,用来藏身,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进了院子,只见翠竹森森,竹篱围绕,瓦舍三两,掩映在绿树丛中,幽静非常,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意味。偏只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入,真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所在,易守难攻,倒也教人安心。

    宋墨霜领着二人入内,轻声道:“此处乃是我私下置办,用以储藏物资之所,外人鲜有人知,便是家中亲眷,也多半不知晓的。”言罢,眉宇间隐隐露出一抹自得之色,宛若一只偷藏了坚果的小松鼠一般。

    聪紫随她步入,见那屋内陈设虽简,却一应俱全,心中稍定,乃问道:“此处果然隐秘,妹妹是何时备下的这安全屋?”

    宋墨霜闻言,微微一笑,似是早知有此一问,遂答道:“出征前,我便知晓树大招风之理,常言道,‘狡兔三窟’,我虽非狡兔,亦恐有朝一日或需避祸,故早早筹划。此处不仅有衣食住行之所需,还藏有几件防身武器并些许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聪紫笑赞道:“妹妹果然心思缜密,如此周全,倒叫我等汗颜了。先前只道妹妹整日舞刀弄枪,与刀剑为伴,却不想竟有这等远见卓识。看来日后若遇不测,我等便来找妹妹讨生活了。”

    宋墨霜眯了眯眼,心中暗忖,这“我等”又是说得她与谁?尉迟凯么?

    她只轻笑道:“妹妹虽不才,亦知‘未雨绸缪’之理。若非如此,今日我等怕是无处容身,流落街头了。”

    聪紫因笑道:“正是,正是。今日方知妹妹大才,有诸葛之智,我等以后便仰仗妹妹了。” 说着,做了个万福,引得宋墨霜又是一阵开怀轻笑。

    门扇在她们身后微微阖上,宋聪紫举目四顾,但见屋内陈设简雅,几张黄花梨木家私错落有致,一张小几临窗而立,窗下便是几竿修竹,清风徐来,竹影婆娑。

    书架上堆满了卷册书简,虽无华丽装饰,然一切井然有序,颇有几分书香气息。那楼梯蜿蜒自旁而上,通往二楼。

    众人一路奔波,及至到了此处,方才得空儿松泛筋骨,喘息片刻。

    先前那逃出生天的兴奋劲儿,也如秋风扫落叶般,被深入骨髓的疲惫取代了。

    宋福又领着亲卫,仔仔细细地将里里外外巡视了一遍,查看门窗是否关严,有无疏漏之处,连那墙角旮旯也细细查看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回禀道:“姑娘,一切都妥当了。”

    他自昨日清晨从那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出来,一路护送着宋墨霜回京,只在路上略略吃了些干粮,又复在那赵校尉处稍稍垫了些小食,如今早已是腹中空空,饥肠辘辘,五脏庙里都快要唱起空城计了。

    他忖度着两位姑娘想来也是一般光景,便捂着肚子,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向两人撒娇道:“哎哟,我的好姑娘们,咱们这一路鞍马劳顿,可有什么吃食?奴婢这肚子啊,饿得咕咕叫,怕是能吞下一头牛了!”

    宋墨霜闻言,噗嗤一笑,因又道:“你这馋嘴的,就知道吃!也罢,我早先命咱家的探子预备了两处藏身之所,想来这处也该有些糕点果子之类的吃食,你去瞧瞧,先垫垫肚子。待会儿我亲自下厨,做几样拿手好菜,好好犒劳犒劳你这有功之臣!”

    宋福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高鼻深目的脸儿上,荡漾出两个可人的酒窝儿来,连声说道:“还是姑娘疼我!奴婢就知道姑娘最好了!只是哪里就能让姑娘下厨!二位姑娘金枝玉叶,只管坐着享用便是,等尝尝奴婢的手艺罢!保管叫二位赞不绝口!”

    说罢,便带了个亲卫,一溜烟似的,往厨房去了。

    其余的亲随自去外间守着,也好教姐妹二人说些体己话儿,不必拘束。

    宋墨霜虽则嘴上说得轻巧,心中却不敢懈怠。

    她起身转到门边,将那黄铜门栓“咔哒”一声落了锁,又仔细检查了窗棂。

    确定一切安全,她这才回到宋聪紫身边,轻轻握住她的双手。一触之下,宋墨霜心中一惊,暗道:“姐姐自小体热,便是冬日里也如火炉一般,今日怎的冰凉如此,莫不是在地道里受了寒,染了风邪?”

    她柔声安慰道:“姐姐莫要忧心,如今咱们身在此处,想来是安全无虞了。”

    聪紫见她如此谨慎小心,心中稍安,轻轻颔首道:“妹妹思虑周全,姐姐也省心了。”

    夜色沉沉,一盏昏黄的油灯,映照着满室的寂静,灯影摇曳,恍若梦境。

    宋墨霜自去里间,褪去了丫鬟的衣裳,换上家常的衣裙,顿觉身子轻快了不少。

    她走到桌边,将油灯拨亮了些,抬手将散落在鬓边的碎发挽至耳后。

    再看聪紫,眉宇间尽是疲惫之色,身上月白色绣折枝堆花襦裙沾满了尘土,却依旧难掩她清丽脱俗的气质。

    只见她无力地倚在梨花木矮榻上,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那模样,真真是梨花带雨,叫人看了好不可怜。

    此刻,天地间宛若只余下她们姐妹二人,连呼吸之声亦清晰可闻,静谧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此处……倒也清净。”宋聪紫轻舒一口气,脸上强撑出一丝笑意。适才逃亡之时,不曾与旁人说,如今惊魂甫定,方觉脚踝愈发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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