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二楼之上,宋墨霜目光一凛,定睛看时,却见一黑衣人翻墙入内,也算是身轻如燕,行动如风。

    然则,他方一抬头,正碰上宋墨霜那双冷冽如霜的眼神,不觉大吃一惊,忙不迭转身欲逃。

    宋墨霜岂肯容他轻易走脱?冷哼一声,手中长剑“唰”地一声出鞘,剑光如电,直取那黑衣人面门,寒气逼人。

    却说那黑衣人,单看其轻功身法,应当非是那等闲之辈。孰料此刻,竟似泥塑木雕一般,手忙脚乱,慌慌张张抄起一铁架抵挡。只闻得一声金石巨响,铁架与长剑相交,火花四溅。

    宋墨霜见之,轻喝一声:“贼子,焉敢顽抗!”

    言未毕,手腕轻抖,早将那铁架轻轻挑开,剑锋一转,依旧直指黑衣人。

    那黑衣人见剑锋冷冽,已至咽喉,避无可避,心中叫苦不迭,暗道:“不想这宋小姐竟是这般棘手的角色!”

    他情急之下,只得翻身跪倒,如捣蒜般连连叩首,口中告饶不迭:“宋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说!谁派你来的?” 宋墨霜剑尖微挑,直指黑衣人咽喉,目光如炬,冷声问道。

    那黑衣人面色如纸,磕磕巴巴禀道:“小人……小人不过奉命行事,不敢有丝毫隐瞒……是……是宫里一位贵主儿,命小人前来探听消息……”

    宋墨霜听得此言,颦眉紧蹙,沉吟道:“宫里贵主儿?莫不是中宫皇后娘娘?”

    黑衣人慌忙摇头,急急辩解道:“非也,非也,非皇后娘娘,乃是……乃是闵贵妃……”

    宋墨霜眉头微皱,暗道:闵贵妃与皇后娘娘素来面和心不和,此事若与她有关,其中定有蹊跷。既是闵贵妃的人,倒也不好绑了留着,徒惹是非。

    她当下只冷哼一声,宝剑回鞘,厉声说道:“你回去禀告那位贵妃娘娘,宋家儿女,岂是轻易可欺的?若再有下次,定叫你有来无回!”

    那黑衣人闻言,如蒙大赦,竟顾不得闵贵妃的体面,连滚带爬,一溜烟逃了。

    宋墨霜下了楼,将适才黑衣人一事,原原本本说与宋聪紫知晓。

    聪紫听罢,黛眉微蹙,沉吟半晌,方道:“看来这宫中之事,比咱们姐妹所知的还要扑朔迷离几分。”

    她心中暗想:宋福等人皆是墨霜身边亲信,武艺高强,怎会对这黑衣人毫无察觉?可转念一想,又觉着不该当着墨霜面指责她的屋里人办事不周。这黑衣人武功着实不堪,在墨霜手下不过几招便败下阵来,想来若是宋福等人用心,定能察觉才是。莫非……另有隐情?

    宋墨霜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捋了捋略显凌乱的鬓发,无奈一笑,道:“看来咱们的‘朋友’自作聪明,竟自己找上门来了。幸而只来了一个探路的,不幸的是,这安全屋算是暴露了。咱们须得及时离开才是。”

    话音未落,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压低的呼喊之声,间杂着几声犬吠,似有官兵在追查什么。

    两人心下一惊,来得好快!

    “如今,咱们又能往哪里去呢?”宋聪紫低声问道。

    宋墨霜嫣然一笑,语气戏谑:“我倒有个主意,只是姐姐未必喜欢。姐姐方才劝我去江南督造水师,只是不知姐姐自己……对那行船走水,乘船泛舟,可还习惯?” 她一边说着,一边眯了眯眼,嘴角微微挑起。

    聪紫微笑着摇了摇头,却是不接她的话。

    宋墨霜已然行动了起来。只见她手脚麻利,将几件简单的物什收拾停当,塞进一个小包袱里,宛若早有准备一般。

    “咱们须得快些。码头离此处不远,只是须得避开大路,免得撞上巡逻的兵丁。若是被他们缠上,少不得一番口舌,又要耽搁工夫。”

    宋聪紫见她临危不乱,处事井井有条,心中暗暗叹服,在这般突发局面下,宋墨霜依然有条不紊,指挥若定,显然是久经沙场,习惯了这瞬息万变的局势。

    “给,”宋墨霜将一件黑色斗篷扔给宋聪紫。“姐姐穿上。这伪装虽未必有用,遮掩一二总是好的。如今这光景,多一分谨慎总没错。”

    她顿了顿,见聪紫神情严肃,又掩口笑道:“姐姐可是畏惧那水路颠簸?我寻的船只,宽敞稳妥,如同水上楼阁一般,保准姐姐舒舒服服到得彼处,莫要平添忧心。”

    聪紫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微微嘟嘴,依言接过斗篷,穿在身上。

    宋墨霜停了手上的收拾,柔声道:“姐姐,我……实是心中惶恐,从未想过要将带姐姐在这纷乱之中餐风露宿,亡命天涯,害姐姐担惊受怕,委实是我的不是。”

    她原想着,聪紫自幼锦衣玉食,自然不能一路逃亡,不过安排她在这避难小屋中待上十天半个月罢了。

    待风声过去,叔伯解决了朝堂之事,自可回家继续做尉迟夫人也罢,回宋家也好,终究是让她安安稳稳度过。

    却没料到如今,却真真地要踏上逃亡之路。

    宋聪紫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掌心温热,力道十足,心中一暖,反倒温言安慰道:“妹妹说的什么傻话!昨日若非妹妹赶在我被灌那鸩毒的酒之前,救我一命,姐姐如今怕是早已魂归离恨天了。如今你我姐妹同心,便是那传说中的龙潭虎穴,又有何惧?况且,这浪迹天涯的日子,想来也应当别有一番滋味,比之那深宅大院,整日里对着那些虚伪做作之人,可要痛快多了!”

    二人执手相望,脉脉温情,一时之间,竟似将那外头的喧嚣隔绝于这方寸天地之外,只余下姐妹二人,两心相印。

    忽听得一阵擂鼓也似的敲门声“咚咚咚”地响将起来,震得那雕花木门簌簌作响,颤巍巍地,好似下一刻就要散了架似的。

    未等二人回过神来,屋外便乱哄哄地闹将起来,人声鼎沸,间或夹杂着犬吠之声,由远及近,越发清晰可闻。

    听得门外有个粗声粗气的兵士嚷道:“快开门!俺们知道你们藏在这儿!再不开门,可就要破门啦!”

    宋墨霜三步并作两步,疾步走到窗边,透过那细小的窗棂缝隙往外一觑,但见窗外影影绰绰,刀光剑影,虽无千军万马之势,倒也倒也略有几分阵势,隐隐成围困之态。

    她脸上顿时蒙上一层寒霜,眼神如利剑出鞘,冷冷逼人。

    “是虎贲军,”她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低沉,“他们怎的寻到此处来了!莫不是……走漏了风声?”

    话音未落,宋墨霜快步行至内屋,取了紫檀书架内格中,一长盒中的宝剑。

    此剑虽比不得她平日里惯用的那口宝剑精巧锋利,然寒光凛凛,削铁如泥,亦是难得的利器。

    熟悉的冰凉触感,在这危机四伏的境地里,竟如冬日暖阳一般,给了她少许镇定,也让一颗悬着的心略略安定了少许。

    她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只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好似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敌意。

    她又压低了声音,对聪紫道:“怕是不下百余人,咱们被包围了。”

    这屋子原是她们的安稳栖身之所,如今被围住,倒如同铜墙铁壁的囚笼一般。

    “这可如何是好?”聪紫黛眉微蹙,声音略略慌乱。她虽于那朝堂之事聪明绝顶,在同龄人之间,称得上算无遗策,然而毕竟素来养尊处贵,何曾见过这等被围困捉人的粗暴阵仗。

    宋墨霜眉头紧锁,心思如电光火石般飞转,不及细想那虎贲军如何能自正门长驱直入,视自家武艺高强的亲卫如无物,只飞快地盘算着她们所剩无几的脱身之计。

    她心中暗道:“后门怕是也出不去了,莫非要走那密道?只是……”

    正自思忖间,一阵叩门声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声音与方才那兵士粗暴的敲门声截然不同,称得上轻柔克制,不急不缓,轻重适宜,与其说是叩门,倒不如说更像是文人雅士间的拜访。

    然则,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下,看似礼貌的叩门声,在姐妹二人听来,却如同猫捉老鼠前的戏谑,令人生厌。

    聪紫微微一怔,疑惑道:“这会是谁?莫不是那虎贲军换了策略,欲擒故纵?”

    宋墨霜眯了眯眼,沉声道:“不管是谁,此时前来,定非善意。姐姐,你且退后,我来应付。”

    聪紫微微颔首,退后几步。

    宋墨霜挡在聪紫与房门之间,剑身半出鞘,寒光闪烁,映照着她冷峻的面容。

    “奉皇后懿旨,开门!” 门外传来低沉浑厚的声音,端的是不怒自威,竟是带着千军万马的威压,直逼人心。

    宋墨霜与聪紫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读出同样的不解,心中疑惑更甚。莫非门外之人并非虎贲军,而是另有其人?

    这念头一起,更令宋墨霜心中警铃大作,只觉一阵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

    她紧握剑柄,指节泛白,低声急促道:“姐姐,软榻前的腓尼多西亚地毯下有一暗门,通往密道。若事有不谐,你便往右拨两下那圆形凸起,由此逃脱,切记!莫要回头!”

    聪紫闻言,喉咙似被棉花堵住一般,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得微微点头。

    她眼睁睁地看着宋墨霜走向房门,看似轻松写意的步伐中却暗藏杀机,好似那捕猎的母豹,优雅却危险。

    宋墨霜行至门前,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飞速权衡着眼前的形势。然而无论如何推演,都逃不过被困的结局。

    正自焦灼间,那的敲门声又起,不疾不徐,笃定从容,依旧不似那奉旨拿人的官差,莫若是寻常访客一般。

    这敲门声,却如投石入水,搅乱了宋墨霜的一池思绪。

    宋墨霜叹了口气,手中长剑寒光乍现,剑身映着一缕朝阳,灵动着冷冽的光。

    她横剑于胸前,将宋聪紫护在身后,朗声问道:“不知这位椒房殿公公有何懿旨?如今府中混乱,还请公公说明来意,也好让我姐妹二人安心。”

    她的声音清越如泉,虽心有忐忑,语气却镇定自若,不露丝毫怯意,欲从来者言辞中寻得破绽。

    椒房殿,乃是皇后中宫的别称。

    只听门外之人轻笑一声,道:“椒房殿公公?在下不过一故人尔。若称表哥,或许更为妥当。”这男子声音温润如玉,语气熟稔,带着些许调侃。

    宋墨霜闻声,心中一震,转头望了一眼聪紫。

    聪紫亦略显惊诧,微微睁大眼睛,轻轻点头,以示安心。

    宋墨霜心中稍安,缓缓将那精铜门闩打开,露出一条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晨曦微露,天际露出一线鱼肚白色,院落之中,已被那淡淡金辉轻裹。

    门外立着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月白锦袍,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端的是一表人才。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大许国赫赫有名的宣威将军明若宇。

    时光回溯到十二个时辰之前,在与宁国拓跋安的骑兵清晨对峙之时,宋墨霜尚借了他的名号,狐假虎威,信口胡诌,一番天花乱坠,唬得敌军心下迟疑,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明若宇乃是自幼教导她习武的表哥,素来亲厚。

    只是,昨夜在别苑东厢楼,英明神武的宋墨霜将军,却未曾辨出表哥的声音。

    此刻还兀自称呼他做“椒房殿公公”。

    此等乌龙,少不得要成为明宋两家茶余饭后的笑谈,数月不得消停。

    且说此刻,那明家表哥立于门前,歪着头,嘴角含笑,神情自若,一如往日来宋家串门时的模样。

    他身后立着两名甲胄军士,身姿挺拔,如松柏般屹立不动,令行禁止。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皇家别苑东门统领赵校尉,正牵着那只以贪吃鹿肉闻名的大白狗。

    却见那大白狗伸着舌头,哈喇子流了一地,粉舌在晨光下熠熠生辉,似是闻到了屋内什么好吃的,不住地往里探头探脑,鼻翼翕动,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赵校尉见状,忙不迭呵斥:“你这馋嘴的畜生!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撒野!再乱嗅,仔细你的狗皮!”

    明若宇见状,微微一笑,道:“赵校尉,你这狗儿倒是机灵,闻味儿比我营中的军犬还准。”

    赵校尉尴尬一笑,拱手道:“将军见笑了,这畜生贪吃,倒叫您见笑。”

    明若宇摆摆手,道:“无妨,畜生贪吃乃是本性,人若如此,才真真可笑呢。”

    正是:

    表哥笑谈乌龙事,

    白狗贪馋惹笑谈。

    风云际会皆成趣,

    密室门前乐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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