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显一睁眼,就见一片柔和的灯光。

    眼前似乎有一些模糊的深蓝色影像在晃动,江显猜测那或许是飞船的座位靠背。

    她这是又回到飞船上了?!

    难道说她先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幻觉,是飞船故障时他们昏迷的一场梦。现在飞船恢复正常了,她可以启程继续前往目的地了?

    “你醒了。”

    视力还有些模糊,江显看不清影像,但她能从声音里辨别出他的身份。

    陆寰?

    陆寰的出现让江显对现状重新进行了评估。

    当初陆寰并不和她在同一班飞船上,如今他却坐在自己身旁,这只能说明他们乘坐的飞船发生了变更。

    难道说星际联邦在得到飞船失事的消息后展开了搜救,现在他们正乘坐着同一艘飞船返回故乡?

    江显揉了揉好容易才适应光线的眼睛,视野变得清晰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掌纹清晰。陆寰伸出爪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感觉是在测试她的对光反射。

    江显觉得他这爪子实在是烦人,下意识地伸了手,再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抓着人家手腕了。

    江显讪讪地松了手。陆寰的手被她这一抓,从掌面翻到了手背面。手背上安静地走着青筋,关节伶俐流畅像是群峰。

    这实在是一双极为标志的手,标志到能够收进书本里的那种。江显不知怎得就联想到了影像诊断学书上那张“人类历史上第一张X光照片”。

    据说那是千年之前伦琴给他妻子拍的X片,手上还有着枚金属的戒指,α射线穿透手掌把那戒指的影像也一并留下了,学术界自此留下一段佳话。

    当时她看到那张照片时想说什么来着,江显努力回想着。

    “真像是一具标本。”江显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什么?”陆寰凑过来不解地看她。

    江显抿抿嘴:“没什么。应激状态了。”

    但她刚刚其实想的是,当年16岁的自己看着课本上那一张张无聊的插图开始开小差,于是趴在桌子上写下这样一段话:爱人的手掌化为标本,封印在黑白的胶片上。

    那时她还正值情窦初开和向往浪漫的年纪,下意识把一切都镀上了幻想的色彩。

    几年后她关心的问题很快就转变成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X射线成像会不会超过了辐射安全剂量;进行这样的人体试验之前有经过动物试验验证吗;这样的试验符合医学伦理道德吗…………

    陆寰见她戛然而止,便没再追究。

    他先前这么一打岔,江显差点忘记了本来的打算——确认自己方位。现在她环视四周,发现他们现在正置身于一个很小的密闭舱内,整个机舱里就两张位子,显然不是什么民航飞船。

    “这是……医疗飞船吗?”江显困惑不已,“它的目的地又是哪儿?”

    星际时代的医疗飞船和一千多年前的救护车很像,都是用于快速抢救医治伤员的。这些无人驾驶的飞行器在接到伤患后会自动导航前往最近的空间站而非返回某个星球。因为大多数时候伤患们都耐受不了降落时的剧烈震动。

    “不知道,我没有权限看自动驾驶的目的地。”陆寰答道。

    眼下副本已然结束,他们却依然居于迷雾之中。

    对于自身处境的未知让江显有些烦躁,她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所以副本结束后发生了什么?”

    陆寰回答:“我也不清楚,你当时解决掉向导和树木的融合体后,系统提示了【副本通关成功】。后来副本里的一切都崩塌消失了,在那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直到几分钟前才醒来。”

    江显打开自己的光脑,上面依旧显眼地亮着“无信号”标记。星际定位无法使用,她自然无法确定到底身处何处。

    “副本……”她犹豫着开口。

    “我不知道。”陆寰无奈摇头,“这一切都太离奇了。”

    他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讨论,于是江显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她决定等落地后见招拆招。

    媒体会报道飞船事故,研究人员也会进行深入调查。

    既然现在毫无头绪,身处宇宙里也无法改变什么,那不如好好地享受这趟旅程。

    这么想着,她整个人往座椅靠背后面仰了仰,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

    俩个人的座位挨在一块,陆寰就坐在她旁边。她偏过头,好巧不巧近距离把他的侧颜尽收入眼底。

    他的睫毛密而长,垂眸时把灯光筛下一条一条的细纹。棕褐色的瞳孔厚重深沉得像是土壤,但是当窗外的光线流转过来时,光芒像是射入水里一样将他的眼睛穿透,激起细细碎碎的鳞光。

    江显静静地欣赏着这副美景。

    这样带着审视的打量很难不被人觉察到。

    陆寰旋即无辜地看向她:“在想什么?”

    江显整个人从靠背上挺起来,顺着他给的台阶就下:“在看窗外的宇宙。”

    “我记得你在副本里说过,因为某些原因,你并不喜欢直面深邃的星空。”

    “骗你的。”江显说,“眺望深空可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

    “所以,你果然不是因为什么逃避阴影才去学的影像学。”陆寰又露出了他那招牌的无害笑容。

    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江显心里不爽。

    “显然不是。”这一次她真的把目光投向透明窗外,在那里星体安静地相互绕行,循规蹈矩地行走在自己的轨道里,整个星系像是首井然有序的静默协奏曲。

    “你曾说过,如果用我的专业来形容你所做之事,就宛如是追寻一颗未曾发现的神秘小行星。”陆寰笑道,“那么当你看向那漆黑的影像底片时,那颗星星上藏着什么真相?”

    “或许是一段神秘的电磁信号?”江显说,“小时候我父母就是为了去见一见那段信号的发源地,才带着我走上那趟旅程的。”

    陆寰看起来有些惊讶:“一段神秘的信号?他们是相信有人类之外的文明存在吗?”

    江显没有直接回答他:“你还记得上一个副本时我和你说过,我以‘汉斯’的身份去见向导吗?当时向导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如何证明你所有相识和交流的个体不是你脑中的幻觉’。”

    “我没有被他的理论所蛊惑。我甚至不觉得这是一个需要质疑的命题。”

    “我只是想,如果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沉迷在幻觉里的话,那也太孤单了吧。”

    “就像海里怎么可能只有一条鱼,星空上怎么可能只有一颗星星?地球只不过是银河系旋臂上的一颗行星,直至目前人类的足迹也尚未突破银河系的周边地带。更别说银河系只是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里的十万分之一了!这样来看,宇宙里只有人类这一族群的可能性也不太大。”

    陆寰反驳:“可是星际时代已经开启一千多年了。截至目前人类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外星人的存在。反而是人类自己不断地迁徙和移民,终于自己成为了自己的外星人。”

    “外星人的概念也太狭隘了。”江显纠正说,“一千多年来那么多的科幻电影和小说里都畅想着外星生命的形式——硅基生命、星球生命,甚至是电磁生命。或许我们恰好预见了他们的形态,也或许他们的生存形式已经超出了细胞生物能够想象和理解的范畴。”

    “尽管我们无法证实,但也同样无法证伪。那样我还是宁愿相信那只‘太空茶壶’的存在。”她笑道。

    此刻窗外正好流转过一片光华,于是江显看到陆寰眼里正隐隐闪着的光。

    江显不明白他为何看起来心情很好,她突然想要捉弄一下他。

    “我小时候还和外星生命聊天呢!”江显说。

    陆寰错愕地嘴唇微张,下意识问:“你们聊什么?”

    “语言、书籍、艺术、人类、宇宙。”江显说,“还有,每晚的童话故事。”

    “啊???”

    “开玩笑的。”江显显然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我猜应该是我父母的某位朋友同事,在他们意外身亡后以一颗‘小行星’的身份和我聊天。”

    “那大概是我那段时间唯一用来解闷和分散注意力的东西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还有什么能比‘和一颗小行星对话’更酷呢!”

    “那颗‘小行星’后来怎么样了?”

    “在我16岁进入大学以后,那些神秘讯息就没再出现过。”江显摇摇头,“或许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或许他已经尽了对故友的情分,完成了帮助他们遗孤摆脱噩梦、顺利长大的任务。”

    “原来是这样。”陆寰露出了然的神情。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显觉得他似乎有些失落。

    “所以,你是在暗中继续令父令母当年的探索吗?”陆寰问。

    江显紧抿嘴唇片刻。陆寰觉得她像是一只把自己扎紧的沉重口袋。

    然后她终于松了口:“我父母的去世并非是一场意外。”

    陆寰微微蹙眉:“你是说,追踪那个信号源给他们带来了杀身之祸?”

    “目前还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这点。”

    “原来你没有学天文的原因是为了麻痹对方和掩人耳目。”陆寰头脑转得飞快,一下子就把所有的因果联系到了一起,“所以,这些现有的信息都是那个神秘的同事以‘小行星’的名义发给你的吗?”

    “是啊。”江显说,“在我获救后第二天,我的光脑收到了一张神秘的黑白影像图片。”

    “那是一张X光下的手掌图片。”

    “我不知道那和我父母在X光下到处异常高亮的遗骸影像以及全身放射性超标有何联系。我也不懂如何影像学读图,那些鉴定人员都对我守口如瓶;他们连底片附件都没有给我留一份。”

    “于是,我决定自己去寻找真相。”

    江显托着腮,手肘支撑在椅子旁的扶手上:“只是我这些年看了成千上万的片子,却再也没见过那种骨骼闪闪发光、像是一整个星系的画面了。”

    “会找到的。”陆寰说。

    “我知道。”江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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