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天压下来,空中没有太阳,没有云,只是一片毫无情感的、冷漠的灰色。

    钟迟夜拂去手臂上伤口流出的鲜血,面色沉寂地行走在钢筋和石膏板之间。

    寂静无人的工地,木材砖块堆积如山,脚手架叠的很高,锈迹斑斑,钢筋钢骨穿插密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寂,一派荒凉,毫无生命力。

    前方灰尘颗粒使视野变得模糊,他微微眯起眼,仿佛看到了一个白裙少女,站在高处,白裙随风翻飞,她抹了把眼泪,纵身一跃……

    “辛苒!”

    他大脑一片空白,思绪混乱,抬腿向前跑去,手却碰到了一旁的钢材架,紧接着钢材架剧烈摇晃起来,没注意,他踩到了地上的钢管,一滑,直直地向后倒去,躺在了地上。

    目之所及是阴霾密布的天空,高处,一根钢筋慢慢摇摆,脱离组织,直直坠落,他来不及躲开,只看到了钢筋砸落后空中绽放的血色喷泉。

    猛然睁开眼,天色微微亮,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定了定神,拿过手机打开看

    ——凌晨五点半。

    他将头埋入膝盖间,陷入了沉默。

    距离那件事情发生,已经两周了,白色裙角消失在天台边缘的梦,他几乎夜夜梦到,不过今天这个梦,自己居然惨死在无人工地上。

    他自嘲地笑了笑,起身换了身衣服,拿上头盔出了房间。

    这个时间爸妈都没醒,别墅空空荡荡的,他下了楼,把头盔放到了茶几上,然后去厨房打算简单做个早餐,他在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然后将平底锅架在了灶台上,拿了个碗,准备打鸡蛋。

    “钟迟夜,你昨天晚自习干嘛去了?”

    他闻声回头,钟母许嫣穿着真丝睡袍,拿着他的头盔冷脸问他。

    “赛车。”他言简意赅地回答完,继续打鸡蛋。

    许嫣面色越来越冷,猛地把他的头盔摔在地上,怒斥道:“你都高三了,晚自习你不好好上,又跑去开你那破赛车!你有没有点自己是学生的认知啊!”

    钟迟夜打好了鸡蛋,回头镇定地道:“不就是考了年级第二吗?那第一是新转来的我哪知道他那么厉害?再说了,从小到大您和您先生就没管过我,如今空降来管着我,凭什么?”

    许嫣慢慢走近他:“那赛车能保你一辈子吗?就算你开出了成绩,出了名,等你老了呢?赛车队还要你吗?我都给你说了几遍了,以后报最好的学校的建筑学,将来还能帮衬着你爸管理公司!”

    钟迟夜面色淡然:“说了,我不感兴趣。”

    许嫣白了脸:“你们这帮小孩,一个个的无法无天,就你追了好久的那个校花叫什么来着,什么——辛苒!说是有抑郁症自杀了!这帮孩子,哪来那么多抑郁症,全都是自找的……”

    钟迟夜听到这句话,眼神狠厉,猛地将搅拌着鸡蛋的勺子摔在地上,回过头打断许嫣:

    “请不要站在您的立场上去评判别人,每个人都有无法言说的故事,您有什么资格说他们是自找的,还请您尊重每一个人,停止您的高高在上。”

    说完,他冷着脸捡起头盔,将校服外套甩在肩上,打开门离开了。

    许嫣这番话让他心里格外不舒服,他不想去学校,而是拐去了一条旧小巷,这里不同于繁华的都市,而是烟火气满满的小街市——枫林巷。

    钟迟夜生的好看,身高一米八五,长身鹤立,肤色冷白,五官立体,眼睛深邃,左眼下还有一颗泪痣,成绩也好,这次考试是唯一一次没得第一。

    他走过一家早餐铺,引来了不少吃早饭的同校学生的注视。

    他似是习惯了一般,漫不经心地径直往前走。

    出了枫林巷,又穿过了一片街区,他心烦的很,只想去个没人的地方,想了想,他抬手打了辆出租车。

    “上厦大桥。”

    司机听了很诧异:“小伙子,那个海上的桥出过事故,事故太大,政府修建以后还是没人敢去。后来就默认成不让通车了。”

    “我知道,您停那就行了,不用您开上去。”,钟迟夜靠在车窗上,有点困的样子。

    司机像是找到了话题,有些喋喋不休:“那个桥好像对面也没什么吧,好像就是一个工厂吧?”

    钟迟夜想了想,“嗯”了一声。

    “听说,那个工厂几年前还爆炸过呢,炸死不少人。”司机语气中带了丝可惜。

    “爆炸?”

    像是被勾起了兴趣一般,钟迟夜直起了身子:“那个地方这么邪性?”

    司机停了车等红灯:“谁说不是呢,两年前吧,那个工厂给炸了,没几天,桥又从中间断裂了,那个地方过的人不多,好像是死了一男一女,整个车直直掉海里了。”

    钟迟夜知道这个新闻,但再听到描述身上还是起了一层冷汗,司机连蓝牙接了个电话,他靠回座位看着窗外无言。

    网上图片显示上厦大桥地处偏僻,海边有一条平房街,再往上爬个坡,就是那座桥,长长的,能看到远处海岸线转过去尽头的工厂,隐隐喷着黑烟。

    他心里不禁生疑——这桥建造的目的是为了怕人们想去海岸线尽头觉得远和累,特意制造的捷径吗?

    那工厂爆炸后可能就废弃了,但拆毁一座桥工程太大,所以也没啥人往这走,只留着修好的空荡荡的桥。

    这桥一点也不长,和国内最长的跨海大桥比起来如同虾米,站在桥头就能看到十几公里外的工厂工地。

    半个小时后,车开到了桥头,司机停了车,还不忘好心提醒钟迟夜:“小伙子小心点啊!”

    随后钟迟夜付了钱,车开走后,他将手插进兜里看着眼前的大桥。

    这两天青港市一直阴天,天空灰蒙蒙的,映衬的大海也灰扑扑的,上厦大桥上空空荡荡,能看到为了汽车行驶规划出的白线,他双手插兜踏了上去,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没有车的交通桥上。

    虽然偏僻,但这里的安静却让他觉得舒服,吹着海风竟还生出了些怡人的感觉。

    他靠着桥柱坐了差不多十分钟,还真像传闻说的一样,一辆车都没有。

    有些过于寂寥了……

    他看了看远方,突然生出了些许好奇,片刻后,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海风有些冷,他穿上校服外套抬腿往前走去。

    微信进了一条消息,是一条短信,告诉他这个地方没有Wifi信号,已经自动开始使用流量。

    他没有在意,瞥了眼时间

    ——7:05。

    他收起手机往前走,感受着这出奇的寂寥。

    走着走着,海上渐渐起了一层雾,迷迷蒙蒙,钟迟夜只能看到有限的前路以及两侧桥柱和栏杆下的大海。

    他没有在意,只当成是海上正常起雾,继续往前走。

    走出了好远,他扭头看两侧,眼神中露出一丝惊诧,思绪哽住了,懵懵的。

    ——天不阴了,海天一色,蓝天白云!

    和上桥时差别太大了!

    他思绪有些乱,他地理次次满分,天气根本不可能变化的这么突然,达到两极分化的程度。

    难道日本神话中的晴女真的存在?

    虽然少见,但他还是掏出了手机,只觉得大自然很是神奇,此等蓝天白云太美了,像油画一样,他打开了相机,拍了下来。

    欣赏了一会儿,他打开微信,想发给住在外地的发小兄弟看看,可打开列表,他却看到列表顶端显示

    ——网络未连接,请检查网络设置。

    他皱皱眉,想着回家再分享给他算了,在摁黑屏手机之前,他瞥了眼时间,随后眼神惊恐滞住……

    身上层层冷汗浮起,手指也颤抖起来,而后变得冰凉……

    时间显示——7:05……

    他面色煞白,抖着手,极力保持着镇静,他触碰了下屏幕,确认了不是截图而是正常状态后,他腿软了一下,看了看远方,又看了看回去的路,也是雾霭阵阵。

    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握紧手机转身往反方向走。

    这不正常!

    太诡异了!

    感觉上和他上桥的路程差不多,他回到了桥头,再回头看,已经没有雾了,只有隐隐喷着黑烟的工厂在远方。

    他顿了顿,摁亮手机锁屏,上面大大的时间显示着

    ——7:06。

    他大脑一片空白,脑海里只有几句话来回徘徊

    ——撞鬼了……

    ——下桥后时间才会流动……

    ——这桥……太诡异了……

    惊魂未定之际,他转身往回走,头脑僵着,身体僵着,下坡后,他还转身又看了一眼大桥,嘴唇也颤抖起来。

    他自认情绪稳定胆子大,可此刻,他竟没来由的感到恐惧惊悚。

    简直细思极恐……

    出了平房街,他打开约车软件约了辆车,上车后,他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早上没吃饭,胃开始抽痛,他抬手揉了揉,看了眼时间

    ——7:30

    一切正常,自己在桥上那快一个小时的时间让狗吃了?

    胃都提出抗议了,想来确实过了很久了,所以肯定是在桥上时间停止了。

    真是离离原上谱,这又不是拍电影!

    车开到了学校门口他叫了停,对门卫说自己胃疼迟到了,门卫知道这个学习好的校霸,给他开了门。

    现在八点,还有十分钟就下课了。

    他打算下节课再回教室,去小卖部买了个面包,坐在篮球架下吃着。

    不知不觉下课铃响了,楼里开始喧嚣,他起身打算回教室,进了楼道却听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高一小学妹,咱金哥人可好了,你给个微信能怎样啊!跟了金哥,以后在学校你就能横着走!”

    “不需要,谢谢。”

    女生声音冷的像冰块一样,没有丝毫惧意。

    钟迟夜转头看,一个胖子和一个精神小伙正把一个穿戴整洁的女孩子堵在楼道里猥琐的游说着。

    又是这种事情,他最烦了,可透过两个猥琐男的缝隙,他看到了女孩的眼神。

    漂亮的眼睛冷淡,毫无惧意,让他想起了深蓝色的海冰。

    她冷冷地开口道:“能横着走的都是螃蟹,我才不当螃蟹,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当人。”

    阴阳怪气的一句话,怼的两个男生说不出话来,那个胖子像是精神小伙的跟班,伸手握住那女孩的手臂要说狠话。

    刚抓起来,后脑就被狠狠抽了一巴掌。

    两人同时回头,眼神顿时变了:

    “钟……钟迟夜?”

    钟迟夜双手插兜,缓缓再度抬起手,两个人秒怂,松开女生就跑了。

    钟迟夜漫不经心地转头,对上了女生淡淡的目光,她不咸不淡地开口:

    “你就是那个所有人都怕的校霸,钟什么夜?”

    钟迟夜没回答算默认,心里暗骂这人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高一的吧。”

    “怎么了?”

    “离他们远点。”

    他说完转身上了楼,继续思考诡异大桥的事情。

    “你等会儿!”

    女生突然叫住他,语气淡淡的,似乎不容拒绝:

    “他们缠着我好几天了,我想让你扮演一下我的追求者,你既然是校霸,你追的人没人敢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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