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我的腿恢复了。
但我的一个幼驯染漠不关心。
而另一个幼驯染——我捏住苹果糖，认真的看着岩泉一。
对方却避开了我的视线，像是比起站在这里，他更想回到教导主任旁边。
“我先走了。”岩泉低声道。
我却拽住他的袖子，我扬起脸，认真的看他，“只是，恭喜而已吗？”
“……”
“好歹说点什么啊，”我小声道，“如果再坚持复健，以后就可以跟你们一起走路上学了，不用坐轮椅，也不用麻烦你们推我，不应该高兴吗，摆脱了累赘……”
我话还没说完，岩泉一却突然道，“我跟及川从来没拿你当过累赘。”
“我当然知道，”我重重点头，“这才是小岩嘛。”
我抬起右腿，刚想再转一圈。却被轻轻按住了肩膀，我被无声抵在阴影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靠住冰冷墙壁。
我才发现，这个许久不见的幼驯染，此刻比及川彻还要陌生。
“太近了，小岩，”我忍不住侧过头，缓解尴尬的笑笑，我把苹果糖递给他，“要尝尝吗，这边我还没有咬过。”
岩泉一像是愣住了，原本阴沉的表情也随之一缓。
但不知想到什么，他眉头仍然皱起。
“所以说，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什么？”
“所以，你坚持复健，都是觉得我和及川把你当累赘，觉得跟你在一起时麻烦，但我们没根本没这么想过，不如说，我们希望……”岩泉一却猛地止住话头。
“希望什么？”我问，但他却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半晌，他才重新睁开。
“真的可以走了吗？”
“目前还需要借助拐杖，”我捏紧了伞柄，却突然有些不安，“还不太利索。”
奇怪，太奇怪了，两个幼驯染的反应。
我没想到岩泉一会突然蹲下，他像是下了决定——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右脚踝的皮肤却突然一热。
旁边没人注意到，所有人都被光亮处的及川彻吸引了视线。
而这边，我的背已经完全抵靠在墙上，我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脚踝传来被按捏的感觉。
不重，却绝对无法忽视。
“……小、小岩。”我急的想弯腰，脚踝却突然一痛，我只好一只手支撑在后面的阴冷墙壁上，我小声叫道，“你在干什么？”
“所以到底是哪里受伤了啊？”岩泉一手上的动作没停，“这里？还是这里？”
幼驯染稍显粗粝的手指抵着我的脚踝。
灼热，滚烫，我动弹不得，岩泉一的手掌宽大，只要他稍微包拢，就可以完全圈住我的右脚踝。
“放，放手啊……”像是察觉到我这边的异常，在人群中心的及川彻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强忍着恢复镇定，我扭过头梳着耳侧的头发。等他再回过头。
我悄悄伸出的手却纠结的停在蹲下的岩泉一脸侧。
如果是及川彻，我可以揪住他的脸让他不要再恶作剧了。但如果是小岩……我攥紧的手又松开。
“不过小美，”我听见岩泉一问，“你真的是去医院复健的吗？”
我怔住。半晌，我咬着嘴唇，“当然是啊，不然呢。”
“医院的藤原护士也是这么按摩的妈？”
“当然不是啦。”我立刻反驳道，我皱着眉头看着岩泉一终于站起身，但他那股视线莫名让我不安。我悄悄把腿往后缩了缩，“不是有事情吗……你先……”
“不着急。”明明旁边有椅子，岩泉一却站到我身边。
屋檐下的路沿本来就狭窄，他站到我身边，肩膀不可避免的靠在一起。我却罕见的有些别扭。
明明之前坐轮椅的时候，和他们亲密接触，都很正常的。
但我现在可以走了。
我注视着前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右腿稍动，拄着的雨伞也朝旁边挪动了一些。
但我没想到岩泉一的视线却立刻追上。
落在我们之间的距离，他沉默着。我心里刚舒缓口气，却听见脚步声——我不敢置信的转头，他居然迈开一步又来到我身边。
那边的及川彻终于注意到我们了。
一个在屋檐下的阴影处，一个在光亮的彩灯下方。
我看见最亲密的两个幼驯染交换了个眼神——默契的却让我有些心惊。
“我先走了，”我轻轻咬住嘴唇，“小岩待会和小及说一声，我还有点事情……”
“事情？”岩泉一似乎咀嚼着这个词，他的表情始终严肃，“是之前部活请假，要去忙的事情吗？”
之前发的短信，借口去医院，实际去白鸟泽找小萌老师。
于是我犹豫着点头。
“去医院复健？”
“……嗯。”
“等一下吧。”
我愣住了，“但是……”
“我说了，稍等一下。”他语气突然强硬道。
似乎察觉到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岩泉一扭过头，语气却并没有柔软几分，更像是为了把我留在这，“……不是说要让我尝一下吗，苹果糖。”
我低着头，把苹果糖递给他。
手心已经稍微出汗，但听到旁边雪白牙齿咬着脆壳的声音，我还是下意识松了口气。
果然，我不擅长面对岩泉一。
如果说及川彻简单易懂且相对好哄的，那这个幼驯染则是另一个极端。
情绪起伏波动不大，似乎只有教训及川时才会展现怒容。
平常则板着脸，似乎很少笑。
在朋友之中却莫名让人信服，如果说及川彻是天生的领袖，擅长蛊惑人心。岩泉一就像天生的将军，负责黑脸镇场，再顽劣的人在他面前都不敢造次。
他们要是想合起伙来对付什么人，简直是犯规级别的无敌。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岩泉一真的生气。
我稍微往前迈了一步，旁边的岩泉一却低低啧了一声，我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我立刻回头，“我又没走！”
他像是惊了，又有点好笑，“我知道。”
说起来，为什么要对幼驯染低三下四的啊。我咬牙，把椅子上的金鱼袋拿在手里，似乎感受到人手掌的温度，两条小鱼又重新活跃起来。我看着愈加深暗的天空，很小声说。
“小岩，我真的有事情，”我旧话重提，“我要去医院。”
那笑容立刻收敛，岩泉一没说话了。
“……”我捏紧金鱼袋。
说起来，这么晚，小萌老师还在吗。
我的腿恢复了，两个幼驯染却都不太开心。
都不重要了，我想要把腿的状态尽量再恢复的好一点。
但现在，却像被桎梏住了。我的脚踝仍残留着被触碰的感觉，却像是泥沼般死死拽住我，根本无法移步。
而旁边就是这位表情严肃的幼驯染……紧靠的肩膀，无法忽略的存在感。
“小美同学！”那边恰好有声音，几个陌生面孔朝我招手，有人抹着汗，像是好不容易找到我。
我也招手，右腿又重新自然而然的迈出一步——仿佛迫不及待。
不管是谁，我都要过去。
但我不知道这样落在他们眼里，就像是要迫不及待的逃离。
-
我又重新站到了光芒下。
原本金鱼摊旁边的人们却像被吓了一跳。
我不好意思的冲他们笑笑，很多男生都迅速红着脸扭开，女生们则死死盯着我的脸，又悄悄看向及川彻——似乎后者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似乎有人才松了口气。
只有最开始向我招手的几个人嚷嚷着“同学让让”，然后迅速凑到我身旁。
“刚才弥生说你在这边，果然在啊！”为首的男生冲我兴奋道，“请对着镜头说两句吧，小美同学！”
居然是有线话筒。像是察觉到我表情迷茫，对方解释：“我们是新闻部的，现在在为学校做青城祭特刊，一共三期，分为活动前期中期后期……”
“那个不重要，”抗摄像机的男生戳了他一下，“小美同学时间很宝贵，说重点！”
“下周一就是青城祭了，表达一下心情。”
“……挺开心的，”我侧过头，身后两个幼驯染不知何时汇合了，他们正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背后莫名有点发毛。
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我已经下意识直起腰，对镜头笑道，“作为青城的一员，很自豪自己的学校举办这样的活动。预祝青城祭圆满成功。希望大家都能享受活动，玩的开心愉快。”
“听说可以走了，请问是医学奇迹吗？”
“都是在医院复健的结果啦，”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有什么奇迹，全部是努力加汗水的结果，曾经也摔倒过很多次，膝盖和大腿全是伤，偷偷躲在被子里哭过很多次……”
“当时受伤的时候，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但是好在坚持下来了，也很感谢那时候的自己没有放弃，”我对镜头眨眨眼睛，“大概以后面对什么困难，都会拿出那份努力吧，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很奇妙，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说出的话，轻易拿捏了周围学生的情绪。
心也砰砰跳着，却没有丝毫紧张。
反而和周围人共振同频。
仿佛听见那些开过我玩笑的男生们心上，写着“愧疚”，写着“惋惜”，写着“心疼”。那些不敢看我的女生，她们心上写着“后悔”，写着“佩服”。
身后，两个幼驯染是什么表情呢。
小岩呢，刚才握住我的脚踝……那么随意，那么唐突。
听到我第一次讲述复健经历，有没有一丝后悔呢。
但即使后悔，他也抓不住我了。此刻，我仿佛被关心和爱意包围，我于是送上最后一击重击。
“在学校的日子里，除了我的朋友们，也要感谢大家呢。”我轻声说，在青城祭最繁华的校园林荫道上，面对将会向全学校数千人公布的镜头画面。
我的声音很轻，但是他们却屏住呼吸去听。
“不如说，我现在站起来……除了复健，也是大家共同支持的结果，如果是奇迹，也是大家一起创造的奇迹吧，给了我很多便利，帮了我很多，”我稍微鞠躬，对着镜头，“谢谢。”
哗然声遮住了我嘴角嘲讽的笑意。
除了嘲讽，除了冷言冷语，除了调侃。
这些人到底……帮了什么啊。
不过这样下来，没人再会开玩笑吧。
我在青城，是独立的个体，我是小美。
而不再是“及川彻的幼驯染”、或是“及川的小女朋友”、“两位爱怜心泛滥的帅气男高保护的可怜女孩”。
终于，采访的男生打破寂静，他眼眶泛红，话筒却举到我面前表情夸张：
“小美同学不知道吧，你已经是我们青叶城西的校花了，在前一次投票中，以大比分优势击败第二名，荣登榜首，之前有的人还颇有微词，但这次采访之后，想必你的位置无可动摇，多嘴之人再无二话！所有人，所有同学们，在这个时刻，我宣布小美同学成为大青城的校花，绝无变动！”
“喂喂，这个不能播吧……”摄像同学匆忙捂住镜头。
“下面让我从小美同学支持者中挑出一人……嗯，他说‘当你坐着轮椅而来，弱不禁风，却悄悄俘获了我的心，想为你撑把伞，却担心你身边的人怪罪。”
“他还说，‘如今你撑着雨伞，漫步在校园林荫道上，我却看着你的身影，悄悄迷醉、悄悄心碎。风里雨里青城等你，此生不悔入青城，来生愿为幼驯染’——b同学。”
采访的同学很深情的吟诗，摄像同学却一脸崩溃，“那个b同学不就是你吗？”
我却对采访的男生笑笑，“谢谢。”
所以他是谁来着……无所谓，不重要了。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他似乎才想起他的本职，“在青城祭上，作为第一个和外校共同登台演出的学生，开创性的举动，有什么想说的。”
“下周一，我会好好努力的，”我对着镜头眨眨眼睛。我歪着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我已经出了镜头框。对周围围观的所有学生，我对他们微笑，“也请大家继续支持我和同台的白鸟泽同学。”
像湿淋淋的抹布被彻底拧干。
所有人的心像是都一缩，又骤然才砰砰跳动。
也希望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受伤。我听见他们最后说，期待着小美同学的精彩表现。
“所以，及川、岩泉同学也在，一直是好朋友，在学校一直关心爱护着小美同学，在这个特别的时刻，有没有要对小美同学说的。”
及川彻：“恭喜。”
岩泉一：“……恭喜。”
“就，没有了吗？”
有人走到我旁边，那手已经自然的搭在我的肩膀上。
却对着镜头，我听见旁边及川彻笑着道，那双淡褐色的眼眸自然而然落在我身上。
“因为期待这个时刻太久了，反而说不出什么，大概她能感受到吧，我们的感情……也许关系越好，说的话越少。反而是对漠不关心的人，能说很多话吧。”
在镜头前，及川彻轻松而自在。
我才明白，比起我刚才佯装的刻意，真正的放松——是怎样的。
“明明在我们面前话很少来着，所以也很震惊，刚才能在镜头面前说那么多话，”有人拉长了声音，“所以，搞不好，只是手段而已。”
不，不是的。仿佛一句话，就抹除了我刚才所有努力。
我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我慌忙抬头。
却听见旁边及川彻语气轻松道，他甚至把我拉近了一些，我的后背撞在他的胸膛，又被轻轻按住肩膀站稳——这些都被镜头记录。
“开玩笑的，她当然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及川彻对着镜头认真道，“小美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甚至招呼岩泉一也过来。又转过头，那一副熟稔的，把摄像机当成朋友的架势，“你看，小岩也是这么想的。”
我咬住嘴巴。
我太了解及川彻了。
不如说，此刻，他倒像是在一本正经的说反话，听起来，实际上满是嘲讽的意味。
“及川同学不要开这种玩笑啦……”主持的男生像是也松了口气，但是及川彻已经摆着手说了两声抱歉，他突然也正色起来，“能帮我们一个忙吗。”
“自从小美能走路之后，还没有拍过照片，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时刻……”
及川彻一字一句道，“当然要跟我们一起留念了。”
“哦对，不要误会，”耳旁他的声音带笑，“我们和小美只是最好的朋友。”
我终于明白违和感是什么了，那句加重音的“最好的朋友”，像极了报复。
刚才还不管不问来着。
刚才还对我重新站立的右腿满脸漠视来着。
在镜头前，及川彻带着微笑吐露出的句子……那绝不是高兴，也不是什么“恭喜”。
相反，他想要抹掉我刚才所做的一切。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我在他们身边的样子，我仿佛只能被柔弱而无力的搂在怀里，被及川彻和岩泉一保护着。
而我也会回到之前，回到“及川彻和岩泉一最好的朋友”，“青城最令人羡慕的友情”、“幸运的能重新行走的女孩和不离不弃的两个帅气幼驯染”。
我的名字前面，会永远跟着他们。
连带着轻轻按在肩膀上的手，像极了控制。让我避无可避的胸膛，以及旁边的岩泉一，不知何时也到了我身边，
简直像是，被两个最亲密的幼驯染，重新宣誓所有权。
“小岩，也是这么想的吧。”拍照前一刻，及川彻突然低声笑道。
怎么想的？
刚才，他们又交谈了什么。
但我还是僵硬着，和他们拍完了照片。
两个幼驯染心情很差，我清晰的意识到这件事。
身体的保护机制，像是触发了，我僵硬的停留在原地。等采访的人和围观人群终于散去，稍晚，校园重新变得寂静。
我的手机铃声却打破校园寂静。
是小萌老师。
“小及，小岩，我要去医院复健，”我扯起嘴角，“右腿现在还没办法彻底摆脱拐杖……所以，还不能松懈。”
岩泉一说，“那我们跟你一起。”
“不用麻烦了，”我慌忙道，低下头，“很累了吧，你们今天都在忙……尽快回去吧。”
“所以，什么时候开始，”及川彻说，有人摸了摸我的头，“小美已经能若无其事的，对我们说着谎话了。”
但我的一个幼驯染漠不关心。
而另一个幼驯染——我捏住苹果糖，认真的看着岩泉一。
对方却避开了我的视线，像是比起站在这里，他更想回到教导主任旁边。
“我先走了。”岩泉低声道。
我却拽住他的袖子，我扬起脸，认真的看他，“只是，恭喜而已吗？”
“……”
“好歹说点什么啊，”我小声道，“如果再坚持复健，以后就可以跟你们一起走路上学了，不用坐轮椅，也不用麻烦你们推我，不应该高兴吗，摆脱了累赘……”
我话还没说完，岩泉一却突然道，“我跟及川从来没拿你当过累赘。”
“我当然知道，”我重重点头，“这才是小岩嘛。”
我抬起右腿，刚想再转一圈。却被轻轻按住了肩膀，我被无声抵在阴影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靠住冰冷墙壁。
我才发现，这个许久不见的幼驯染，此刻比及川彻还要陌生。
“太近了，小岩，”我忍不住侧过头，缓解尴尬的笑笑，我把苹果糖递给他，“要尝尝吗，这边我还没有咬过。”
岩泉一像是愣住了，原本阴沉的表情也随之一缓。
但不知想到什么，他眉头仍然皱起。
“所以说，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什么？”
“所以，你坚持复健，都是觉得我和及川把你当累赘，觉得跟你在一起时麻烦，但我们没根本没这么想过，不如说，我们希望……”岩泉一却猛地止住话头。
“希望什么？”我问，但他却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半晌，他才重新睁开。
“真的可以走了吗？”
“目前还需要借助拐杖，”我捏紧了伞柄，却突然有些不安，“还不太利索。”
奇怪，太奇怪了，两个幼驯染的反应。
我没想到岩泉一会突然蹲下，他像是下了决定——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右脚踝的皮肤却突然一热。
旁边没人注意到，所有人都被光亮处的及川彻吸引了视线。
而这边，我的背已经完全抵靠在墙上，我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脚踝传来被按捏的感觉。
不重，却绝对无法忽视。
“……小、小岩。”我急的想弯腰，脚踝却突然一痛，我只好一只手支撑在后面的阴冷墙壁上，我小声叫道，“你在干什么？”
“所以到底是哪里受伤了啊？”岩泉一手上的动作没停，“这里？还是这里？”
幼驯染稍显粗粝的手指抵着我的脚踝。
灼热，滚烫，我动弹不得，岩泉一的手掌宽大，只要他稍微包拢，就可以完全圈住我的右脚踝。
“放，放手啊……”像是察觉到我这边的异常，在人群中心的及川彻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强忍着恢复镇定，我扭过头梳着耳侧的头发。等他再回过头。
我悄悄伸出的手却纠结的停在蹲下的岩泉一脸侧。
如果是及川彻，我可以揪住他的脸让他不要再恶作剧了。但如果是小岩……我攥紧的手又松开。
“不过小美，”我听见岩泉一问，“你真的是去医院复健的吗？”
我怔住。半晌，我咬着嘴唇，“当然是啊，不然呢。”
“医院的藤原护士也是这么按摩的妈？”
“当然不是啦。”我立刻反驳道，我皱着眉头看着岩泉一终于站起身，但他那股视线莫名让我不安。我悄悄把腿往后缩了缩，“不是有事情吗……你先……”
“不着急。”明明旁边有椅子，岩泉一却站到我身边。
屋檐下的路沿本来就狭窄，他站到我身边，肩膀不可避免的靠在一起。我却罕见的有些别扭。
明明之前坐轮椅的时候，和他们亲密接触，都很正常的。
但我现在可以走了。
我注视着前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右腿稍动，拄着的雨伞也朝旁边挪动了一些。
但我没想到岩泉一的视线却立刻追上。
落在我们之间的距离，他沉默着。我心里刚舒缓口气，却听见脚步声——我不敢置信的转头，他居然迈开一步又来到我身边。
那边的及川彻终于注意到我们了。
一个在屋檐下的阴影处，一个在光亮的彩灯下方。
我看见最亲密的两个幼驯染交换了个眼神——默契的却让我有些心惊。
“我先走了，”我轻轻咬住嘴唇，“小岩待会和小及说一声，我还有点事情……”
“事情？”岩泉一似乎咀嚼着这个词，他的表情始终严肃，“是之前部活请假，要去忙的事情吗？”
之前发的短信，借口去医院，实际去白鸟泽找小萌老师。
于是我犹豫着点头。
“去医院复健？”
“……嗯。”
“等一下吧。”
我愣住了，“但是……”
“我说了，稍等一下。”他语气突然强硬道。
似乎察觉到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岩泉一扭过头，语气却并没有柔软几分，更像是为了把我留在这，“……不是说要让我尝一下吗，苹果糖。”
我低着头，把苹果糖递给他。
手心已经稍微出汗，但听到旁边雪白牙齿咬着脆壳的声音，我还是下意识松了口气。
果然，我不擅长面对岩泉一。
如果说及川彻简单易懂且相对好哄的，那这个幼驯染则是另一个极端。
情绪起伏波动不大，似乎只有教训及川时才会展现怒容。
平常则板着脸，似乎很少笑。
在朋友之中却莫名让人信服，如果说及川彻是天生的领袖，擅长蛊惑人心。岩泉一就像天生的将军，负责黑脸镇场，再顽劣的人在他面前都不敢造次。
他们要是想合起伙来对付什么人，简直是犯规级别的无敌。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岩泉一真的生气。
我稍微往前迈了一步，旁边的岩泉一却低低啧了一声，我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我立刻回头，“我又没走！”
他像是惊了，又有点好笑，“我知道。”
说起来，为什么要对幼驯染低三下四的啊。我咬牙，把椅子上的金鱼袋拿在手里，似乎感受到人手掌的温度，两条小鱼又重新活跃起来。我看着愈加深暗的天空，很小声说。
“小岩，我真的有事情，”我旧话重提，“我要去医院。”
那笑容立刻收敛，岩泉一没说话了。
“……”我捏紧金鱼袋。
说起来，这么晚，小萌老师还在吗。
我的腿恢复了，两个幼驯染却都不太开心。
都不重要了，我想要把腿的状态尽量再恢复的好一点。
但现在，却像被桎梏住了。我的脚踝仍残留着被触碰的感觉，却像是泥沼般死死拽住我，根本无法移步。
而旁边就是这位表情严肃的幼驯染……紧靠的肩膀，无法忽略的存在感。
“小美同学！”那边恰好有声音，几个陌生面孔朝我招手，有人抹着汗，像是好不容易找到我。
我也招手，右腿又重新自然而然的迈出一步——仿佛迫不及待。
不管是谁，我都要过去。
但我不知道这样落在他们眼里，就像是要迫不及待的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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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重新站到了光芒下。
原本金鱼摊旁边的人们却像被吓了一跳。
我不好意思的冲他们笑笑，很多男生都迅速红着脸扭开，女生们则死死盯着我的脸，又悄悄看向及川彻——似乎后者并没有特别的反应，似乎有人才松了口气。
只有最开始向我招手的几个人嚷嚷着“同学让让”，然后迅速凑到我身旁。
“刚才弥生说你在这边，果然在啊！”为首的男生冲我兴奋道，“请对着镜头说两句吧，小美同学！”
居然是有线话筒。像是察觉到我表情迷茫，对方解释：“我们是新闻部的，现在在为学校做青城祭特刊，一共三期，分为活动前期中期后期……”
“那个不重要，”抗摄像机的男生戳了他一下，“小美同学时间很宝贵，说重点！”
“下周一就是青城祭了，表达一下心情。”
“……挺开心的，”我侧过头，身后两个幼驯染不知何时汇合了，他们正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背后莫名有点发毛。
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我已经下意识直起腰，对镜头笑道，“作为青城的一员，很自豪自己的学校举办这样的活动。预祝青城祭圆满成功。希望大家都能享受活动，玩的开心愉快。”
“听说可以走了，请问是医学奇迹吗？”
“都是在医院复健的结果啦，”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没有什么奇迹，全部是努力加汗水的结果，曾经也摔倒过很多次，膝盖和大腿全是伤，偷偷躲在被子里哭过很多次……”
“当时受伤的时候，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但是好在坚持下来了，也很感谢那时候的自己没有放弃，”我对镜头眨眨眼睛，“大概以后面对什么困难，都会拿出那份努力吧，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很奇妙，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说出的话，轻易拿捏了周围学生的情绪。
心也砰砰跳着，却没有丝毫紧张。
反而和周围人共振同频。
仿佛听见那些开过我玩笑的男生们心上，写着“愧疚”，写着“惋惜”，写着“心疼”。那些不敢看我的女生，她们心上写着“后悔”，写着“佩服”。
身后，两个幼驯染是什么表情呢。
小岩呢，刚才握住我的脚踝……那么随意，那么唐突。
听到我第一次讲述复健经历，有没有一丝后悔呢。
但即使后悔，他也抓不住我了。此刻，我仿佛被关心和爱意包围，我于是送上最后一击重击。
“在学校的日子里，除了我的朋友们，也要感谢大家呢。”我轻声说，在青城祭最繁华的校园林荫道上，面对将会向全学校数千人公布的镜头画面。
我的声音很轻，但是他们却屏住呼吸去听。
“不如说，我现在站起来……除了复健，也是大家共同支持的结果，如果是奇迹，也是大家一起创造的奇迹吧，给了我很多便利，帮了我很多，”我稍微鞠躬，对着镜头，“谢谢。”
哗然声遮住了我嘴角嘲讽的笑意。
除了嘲讽，除了冷言冷语，除了调侃。
这些人到底……帮了什么啊。
不过这样下来，没人再会开玩笑吧。
我在青城，是独立的个体，我是小美。
而不再是“及川彻的幼驯染”、或是“及川的小女朋友”、“两位爱怜心泛滥的帅气男高保护的可怜女孩”。
终于，采访的男生打破寂静，他眼眶泛红，话筒却举到我面前表情夸张：
“小美同学不知道吧，你已经是我们青叶城西的校花了，在前一次投票中，以大比分优势击败第二名，荣登榜首，之前有的人还颇有微词，但这次采访之后，想必你的位置无可动摇，多嘴之人再无二话！所有人，所有同学们，在这个时刻，我宣布小美同学成为大青城的校花，绝无变动！”
“喂喂，这个不能播吧……”摄像同学匆忙捂住镜头。
“下面让我从小美同学支持者中挑出一人……嗯，他说‘当你坐着轮椅而来，弱不禁风，却悄悄俘获了我的心，想为你撑把伞，却担心你身边的人怪罪。”
“他还说，‘如今你撑着雨伞，漫步在校园林荫道上，我却看着你的身影，悄悄迷醉、悄悄心碎。风里雨里青城等你，此生不悔入青城，来生愿为幼驯染’——b同学。”
采访的同学很深情的吟诗，摄像同学却一脸崩溃，“那个b同学不就是你吗？”
我却对采访的男生笑笑，“谢谢。”
所以他是谁来着……无所谓，不重要了。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他似乎才想起他的本职，“在青城祭上，作为第一个和外校共同登台演出的学生，开创性的举动，有什么想说的。”
“下周一，我会好好努力的，”我对着镜头眨眨眼睛。我歪着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我已经出了镜头框。对周围围观的所有学生，我对他们微笑，“也请大家继续支持我和同台的白鸟泽同学。”
像湿淋淋的抹布被彻底拧干。
所有人的心像是都一缩，又骤然才砰砰跳动。
也希望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受伤。我听见他们最后说，期待着小美同学的精彩表现。
“所以，及川、岩泉同学也在，一直是好朋友，在学校一直关心爱护着小美同学，在这个特别的时刻，有没有要对小美同学说的。”
及川彻：“恭喜。”
岩泉一：“……恭喜。”
“就，没有了吗？”
有人走到我旁边，那手已经自然的搭在我的肩膀上。
却对着镜头，我听见旁边及川彻笑着道，那双淡褐色的眼眸自然而然落在我身上。
“因为期待这个时刻太久了，反而说不出什么，大概她能感受到吧，我们的感情……也许关系越好，说的话越少。反而是对漠不关心的人，能说很多话吧。”
在镜头前，及川彻轻松而自在。
我才明白，比起我刚才佯装的刻意，真正的放松——是怎样的。
“明明在我们面前话很少来着，所以也很震惊，刚才能在镜头面前说那么多话，”有人拉长了声音，“所以，搞不好，只是手段而已。”
不，不是的。仿佛一句话，就抹除了我刚才所有努力。
我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我慌忙抬头。
却听见旁边及川彻语气轻松道，他甚至把我拉近了一些，我的后背撞在他的胸膛，又被轻轻按住肩膀站稳——这些都被镜头记录。
“开玩笑的，她当然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及川彻对着镜头认真道，“小美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甚至招呼岩泉一也过来。又转过头，那一副熟稔的，把摄像机当成朋友的架势，“你看，小岩也是这么想的。”
我咬住嘴巴。
我太了解及川彻了。
不如说，此刻，他倒像是在一本正经的说反话，听起来，实际上满是嘲讽的意味。
“及川同学不要开这种玩笑啦……”主持的男生像是也松了口气，但是及川彻已经摆着手说了两声抱歉，他突然也正色起来，“能帮我们一个忙吗。”
“自从小美能走路之后，还没有拍过照片，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时刻……”
及川彻一字一句道，“当然要跟我们一起留念了。”
“哦对，不要误会，”耳旁他的声音带笑，“我们和小美只是最好的朋友。”
我终于明白违和感是什么了，那句加重音的“最好的朋友”，像极了报复。
刚才还不管不问来着。
刚才还对我重新站立的右腿满脸漠视来着。
在镜头前，及川彻带着微笑吐露出的句子……那绝不是高兴，也不是什么“恭喜”。
相反，他想要抹掉我刚才所做的一切。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我在他们身边的样子，我仿佛只能被柔弱而无力的搂在怀里，被及川彻和岩泉一保护着。
而我也会回到之前，回到“及川彻和岩泉一最好的朋友”，“青城最令人羡慕的友情”、“幸运的能重新行走的女孩和不离不弃的两个帅气幼驯染”。
我的名字前面，会永远跟着他们。
连带着轻轻按在肩膀上的手，像极了控制。让我避无可避的胸膛，以及旁边的岩泉一，不知何时也到了我身边，
简直像是，被两个最亲密的幼驯染，重新宣誓所有权。
“小岩，也是这么想的吧。”拍照前一刻，及川彻突然低声笑道。
怎么想的？
刚才，他们又交谈了什么。
但我还是僵硬着，和他们拍完了照片。
两个幼驯染心情很差，我清晰的意识到这件事。
身体的保护机制，像是触发了，我僵硬的停留在原地。等采访的人和围观人群终于散去，稍晚，校园重新变得寂静。
我的手机铃声却打破校园寂静。
是小萌老师。
“小及，小岩，我要去医院复健，”我扯起嘴角，“右腿现在还没办法彻底摆脱拐杖……所以，还不能松懈。”
岩泉一说，“那我们跟你一起。”
“不用麻烦了，”我慌忙道，低下头，“很累了吧，你们今天都在忙……尽快回去吧。”
“所以，什么时候开始，”及川彻说，有人摸了摸我的头，“小美已经能若无其事的，对我们说着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