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对于周乘来说是一位不太熟悉的陌生人，两人一年见不了几次面，见面后两人更是说不上话。
周乘为了避开父亲，高中便开始寄宿生活，为了减少两人见面次数，就连假期他也尽量在外面待着。暑假去读夏校，寒假便去旅游。
周乘皱眉，他不想提起这些事，苦闷的回忆让本来放松的心情变得沉重，喝完酒后，周乘先行离开。
厨房的灯还亮着，灶上放着一口锅，锅内的水沸腾着，林与按照网上教的，分别在开水中加入生抽、盐、白胡椒粉，等水再咕嘟个两分钟，确保豆芽能入味后，林与才把火关了。
她将醒酒汤端到客厅，顺手将客厅的灯打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吴鹿回来。
这家房子她们住了快有十年了，好在房东只是象征性地涨点房租，原先的三百涨到如今的七八百，具体是799还是899，吴鹿没说，她也半信半疑没多问。
大城市租房贵，林与住的房子离市中心远，房龄大，设施差，空间小，只有一室一厅一卫。
林与最讨厌这个房子的卫生间，每到夏天总是爬满蟑螂，起初，她只会把蟑螂冲进下水道，谁知道蟑螂能从几米深的管道中爬上来，有段时间，吓得她都不敢去厕所。
唯一好的地方在于，这个老破小的小区不是建立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往南走上个七八分钟就有一个公交站台。林与每天起得很早去做公交车，到地铁站又搭3号地铁去往学校。
房东是一位七十岁、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姓王，租客总是叫她王寡妇，她也会用这个名称来介绍自己。林与和吴鹿都叫她王婆婆。
王婆婆在二十多岁时丈夫去世了，他留下的遗产中就有一栋房子，王婆婆这辈子都是靠租房子为生。王婆婆有个儿子在美国，想要接王婆婆过去享福，王婆婆坚决不走，一待又是十几年。
门铃响了。
吴鹿穿着一身西装站在门口，脸上洋溢着醉酒后迷离的笑容。林与一开门便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她把她扶进屋。
“妹妹啊，这个合作终于谈下来了，”吴鹿靠在林与身上，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你能出去了。”
林与心中一涩，当初两人被舅舅赶出家门，舅舅的女儿还占用吴鹿去重点高中的名额，吴鹿为了养活两人放弃学业，早早地出入社会赚钱养家。早些年，吴鹿跟着三楼一名租客卖酒，后来租客一声不啃地走后，吴鹿才得知她假酒真酒一起卖，她差点进去喝茶了。
吴鹿拿着卖酒攒的钱开始做起服装生意，从刚开始去市场摆地摊，到如今有能力开一家小型的服装工厂，林与知道她在外面走得很难。
林与端来醒酒汤，连哄带骗地让吴鹿喝下。
“姐，晚上你睡床吧，我睡地板。”
“不行，”吴鹿虽然醉了，但说话很利索，她极力反对，“我这几天又没来月经，睡什么床。”
“那我们一起睡床，以前我们总是那样睡。”
“睡一起挤，而且我一身酒味，不行——我要去睡觉了。”
吴鹿猛地站起身，脑子没反应过来，她又跌坐回沙发上。林与想上前扶她，却被她打掉双手。
吴鹿右手撑着沙发，摇晃地站起身：“我是喝醉了，不是死了，我能……我自己能行。”
她走着S 线去到卧室，林与不放心，双手悬空在她身后护着，看见吴鹿终于安稳地睡下后，她去到厨房收拾起碗筷。
夜里很安静，就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像是一阵闷雷，外面的天气有些干燥，屋内却下起了雨。
吴鹿半夜清醒后，躺在地板上小声抽泣。这眼泪交杂着喜悦、遗憾和苦尽甘来的落寞，她在黑夜中抱着自己和自己的影子，又在黯然的忧伤中睡了过去。
无人知晓她的心思，就连窗外的鸟也早早入睡，这一路的心酸只有她知道。
三月底，老板开始重新排班，店内有位全职打工的女生进入一家外企，辞去奶茶店的工作。
林与早上一到店内便听到老板念叨：“人家说这份工作只是让自己能在过渡时期有口饭吃——我工资明明都开得很高！说的好像我在压制劳动力一样——”
林与溜进后厨，正巧小兰也在这儿躲避老板的语言暴力，两人相视一笑。直到老板丢下一句“生意也不好做”后，两人才从后厨拿着红茶和水果出来。
奶茶店是网红装修风格，这种店面第一次见觉得十分新颖，林与在这里工作这么久了，早已失去发现店内美丽和新颖事物的能力。
即使这样，店内的那面心愿墙还是她最喜欢的地方。老板为了招揽顾客，抠抠搜搜用了半面墙装修成心愿墙，顾客可以在便利贴上写出自己的心愿和对远方的人的祝福。这些墙上写得最多的无非就是能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与喜欢的人长相厮守，祈祷家人身体健康……
早期这种方式确实能吸引很多客人，可是到处都是能许愿的地方，显得这些祝福的话都落得俗套的下场。如今，奶茶店靠着老顾客维持经营。
老板也让她们写上自己的心愿。
林与本来想写——希望能够暴富，早晚有一天能溺死在金钱温柔的怀抱中。
她从小到大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有钱人，可梦想是梦想，现实还得靠她挺过去。
她犹豫了很久，在蓝色便利贴上写下自己名字的拼音缩写。
LY。
短时间内，梦想不能实现，就先成为一个真实的自我。
她把蓝色便利贴贴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只要是晴天，林与的名字总能发光。
在林与眼中，那可不是阳光，那是老天告诉她，未来她的人生注定是镶着金边的。
小兰给林与看了排班表。
“我清明节第二天有事，家里亲戚办席，我得去吃饭。”
林与扫了一眼，小兰清明节当天上班，于是她对着进退两难的小兰说：“跟我换吧，我正好清明节那天有点事，第二天有空。”
“谢谢你，林与，”小兰拿出手机把换班的事告诉了老板，随口一问，“是要去扫墓吗？”
“对，家乡的习俗。”林与不愿向旁人透露太多家里的事，借着家乡习俗含糊地回答。
“嘿嘿，还是要谢谢你。”小兰说。
“小事。”林与爽快地回应。
五天后。
林与起床时吴鹿还在睡觉。这些天，吴鹿忙着处理服装厂的事，熬到半夜，早上又很早起来，如果不是放假要和林与一起去扫墓，此刻的她早已拖着疲倦的身体挤上早班的公交车。
水汽附着在墙上形成一个个椭圆的小水珠，过满则亏，当水珠膨胀到一定程度时，又顺着光滑的墙壁流到灶台上。
林与用洗碗布擦去，又往锅里下入十二个汤圆。
三分钟后，林与把汤圆分别盛到两个白色的陶瓷碗中，又分别往两个碗中放入白砂糖。等林与放好碗筷后，吴鹿正好洗漱完毕。
“今天起来迟了，”吴鹿揉着自己的肩膀感叹道，“昨天十一点就睡了，怎么还是睡不醒，肩膀什么的有点酸。”
“这几天你都没好好睡，怎么可能一天就把觉补回来，”林与把一碗汤圆放在吴鹿面前，走上前去帮她揉肩膀，“是不是睡姿不对，睡落枕了？”
“有可能是，”吴鹿摆摆手，让林与赶紧去吃早饭，开始闲聊起来，“我之前有个同事，好像就是因为脖子不舒服，随便找了一家按摩店，结果第二天人没了，按摩店赔了十几万。”
“这么快人就没了，”林与咬开汤圆，芝麻馅从破口处流了出来，“人命不值钱，人命也是最值钱的。”
此话一出，两人沉默了。
林与没想到自己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
自从父母离世后，她和吴鹿几乎不会说和父母死亡有关的话题——金钱和生命。沉寂了十年，她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脱口而出的话倒是让心里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块什么，各种酸楚似乎都在一瞬间涌了上来。
林与拿着勺子，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她强忍着泪水，低着头不敢直视吴鹿的眼睛。
“以后不会了，”吴鹿收起嬉笑的表情，她的嘴角没有任何喜悦的弧度，“林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姐姐怕你以后因为……一些原因把自己伪装起来，面具戴久了，人再也见不到自己原来的模样。”
“我知道了，姐。”
林与吃完最后一个汤圆，吴鹿和她一起收拾碗筷，两人默契地聊起自己身边的趣事，不知是谁开的头，两人又开始讨论买多少张彩票才能中奖，如何通过概率和算法计算出中奖号码。
厨房传出一阵笑声后又恢复平静，静了很久，才终于有一点声音。
“姐，我晚上得回学校一趟，辅导员找我说奖学金的事。”
“她让你几点去？”
“九点左右过去，”林与瞧见吴鹿的眼神迟疑片刻，她又开口继续说，“她负责社团活动，活动结束后才有时间。老师也很忙，放假还得赶回学校。”
“行，你晚上回家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半个小时后，两人坐上去往市郊的公交车。
林与手中拿着两束白菊，吴鹿提着一杯酒在车上打着盹。
今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满眼尽是清晰的蓝色，像是被海洋占领了天空，整个世界开始颠倒起来。
38路公交车从城市的西边开往东边，车程长，人也很多，几乎每个人上下车时都会往林与这儿看一眼，带着一丝震惊和好奇的眼神像风一样又从她手中的花上拂过，这个过程包装得十分漫不经心，就是因为做作的随意，林与每一次都能感受到目光的流连。
这车上没有出现第二个像她一样包着花的人了。
林与闭上眼睛学着吴鹿那样睡起觉，后半截路居然真的睡着了，最后还是吴鹿把她叫醒的。
当初父母下葬是舅舅家帮忙操办的，车祸赔偿三十万，买墓地花了不到一万，没有追悼会，就连法事也是吴鹿求着他们，舅舅舅妈才答应办的，而剩下的钱几乎都被他们卷走了。
舅舅安慰她们说，等她们长大了，想把墓迁到哪里都行，人死了，钱就不要再花了。
墓碑上映着父母的结婚照，她们没有父母其他照片。父母操劳一生，落得个不尽人意的下场，命运的车轮驶过他们的身体，他们永远躺在车轮底下。
林与将两束花放到父母的墓前，吴鹿则把酒洒在地上。
“爸妈，小与上了大学了，成绩很好，每次都能拿奖学金，老师也很喜欢她，我想过些年送她出国留学。我现在开了一家服装厂，负责生产服装的，合伙人说前景不错，最近生意很好。我把我和林与都照顾得很好，林与还涨了几斤——小与，你有什么话想给爸妈说的吗？”
林与张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想了很久她才说：“爸妈，我们身体都很好。”
她说不出来更多的话了。想念是沉重的，就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悲伤，正因为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思来想去只能开口报平安。
吴鹿理解林与，她拍了拍林与后背：“没事，这样也行——爸妈我们先走了，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车上，林与一直沉默着。
父母的样子在脑海中早已变得模糊，唯一有印象的便是出车祸时满地的血和她怎么也叫不答应的父母。
高考后，很多同学都去学了驾校，无论吴鹿怎么劝说，林与都不打算去。她心中有芥蒂，始终过不去这个坎。
她宁愿早些出门坐公交车，也不愿坐轿车。
关于父母的回忆只有印象深刻的车祸，回忆中再也榨取不出一丝温馨的画面。偏偏痛苦能深入人心。
吴鹿到市中心就下车了，林与去了市场准备买个孔明灯。
周乘为了避开父亲，高中便开始寄宿生活，为了减少两人见面次数，就连假期他也尽量在外面待着。暑假去读夏校，寒假便去旅游。
周乘皱眉，他不想提起这些事，苦闷的回忆让本来放松的心情变得沉重，喝完酒后，周乘先行离开。
厨房的灯还亮着，灶上放着一口锅，锅内的水沸腾着，林与按照网上教的，分别在开水中加入生抽、盐、白胡椒粉，等水再咕嘟个两分钟，确保豆芽能入味后，林与才把火关了。
她将醒酒汤端到客厅，顺手将客厅的灯打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吴鹿回来。
这家房子她们住了快有十年了，好在房东只是象征性地涨点房租，原先的三百涨到如今的七八百，具体是799还是899，吴鹿没说，她也半信半疑没多问。
大城市租房贵，林与住的房子离市中心远，房龄大，设施差，空间小，只有一室一厅一卫。
林与最讨厌这个房子的卫生间，每到夏天总是爬满蟑螂，起初，她只会把蟑螂冲进下水道，谁知道蟑螂能从几米深的管道中爬上来，有段时间，吓得她都不敢去厕所。
唯一好的地方在于，这个老破小的小区不是建立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往南走上个七八分钟就有一个公交站台。林与每天起得很早去做公交车，到地铁站又搭3号地铁去往学校。
房东是一位七十岁、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姓王，租客总是叫她王寡妇，她也会用这个名称来介绍自己。林与和吴鹿都叫她王婆婆。
王婆婆在二十多岁时丈夫去世了，他留下的遗产中就有一栋房子，王婆婆这辈子都是靠租房子为生。王婆婆有个儿子在美国，想要接王婆婆过去享福，王婆婆坚决不走，一待又是十几年。
门铃响了。
吴鹿穿着一身西装站在门口，脸上洋溢着醉酒后迷离的笑容。林与一开门便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她把她扶进屋。
“妹妹啊，这个合作终于谈下来了，”吴鹿靠在林与身上，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你能出去了。”
林与心中一涩，当初两人被舅舅赶出家门，舅舅的女儿还占用吴鹿去重点高中的名额，吴鹿为了养活两人放弃学业，早早地出入社会赚钱养家。早些年，吴鹿跟着三楼一名租客卖酒，后来租客一声不啃地走后，吴鹿才得知她假酒真酒一起卖，她差点进去喝茶了。
吴鹿拿着卖酒攒的钱开始做起服装生意，从刚开始去市场摆地摊，到如今有能力开一家小型的服装工厂，林与知道她在外面走得很难。
林与端来醒酒汤，连哄带骗地让吴鹿喝下。
“姐，晚上你睡床吧，我睡地板。”
“不行，”吴鹿虽然醉了，但说话很利索，她极力反对，“我这几天又没来月经，睡什么床。”
“那我们一起睡床，以前我们总是那样睡。”
“睡一起挤，而且我一身酒味，不行——我要去睡觉了。”
吴鹿猛地站起身，脑子没反应过来，她又跌坐回沙发上。林与想上前扶她，却被她打掉双手。
吴鹿右手撑着沙发，摇晃地站起身：“我是喝醉了，不是死了，我能……我自己能行。”
她走着S 线去到卧室，林与不放心，双手悬空在她身后护着，看见吴鹿终于安稳地睡下后，她去到厨房收拾起碗筷。
夜里很安静，就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像是一阵闷雷，外面的天气有些干燥，屋内却下起了雨。
吴鹿半夜清醒后，躺在地板上小声抽泣。这眼泪交杂着喜悦、遗憾和苦尽甘来的落寞，她在黑夜中抱着自己和自己的影子，又在黯然的忧伤中睡了过去。
无人知晓她的心思，就连窗外的鸟也早早入睡，这一路的心酸只有她知道。
三月底，老板开始重新排班，店内有位全职打工的女生进入一家外企，辞去奶茶店的工作。
林与早上一到店内便听到老板念叨：“人家说这份工作只是让自己能在过渡时期有口饭吃——我工资明明都开得很高！说的好像我在压制劳动力一样——”
林与溜进后厨，正巧小兰也在这儿躲避老板的语言暴力，两人相视一笑。直到老板丢下一句“生意也不好做”后，两人才从后厨拿着红茶和水果出来。
奶茶店是网红装修风格，这种店面第一次见觉得十分新颖，林与在这里工作这么久了，早已失去发现店内美丽和新颖事物的能力。
即使这样，店内的那面心愿墙还是她最喜欢的地方。老板为了招揽顾客，抠抠搜搜用了半面墙装修成心愿墙，顾客可以在便利贴上写出自己的心愿和对远方的人的祝福。这些墙上写得最多的无非就是能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与喜欢的人长相厮守，祈祷家人身体健康……
早期这种方式确实能吸引很多客人，可是到处都是能许愿的地方，显得这些祝福的话都落得俗套的下场。如今，奶茶店靠着老顾客维持经营。
老板也让她们写上自己的心愿。
林与本来想写——希望能够暴富，早晚有一天能溺死在金钱温柔的怀抱中。
她从小到大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有钱人，可梦想是梦想，现实还得靠她挺过去。
她犹豫了很久，在蓝色便利贴上写下自己名字的拼音缩写。
LY。
短时间内，梦想不能实现，就先成为一个真实的自我。
她把蓝色便利贴贴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只要是晴天，林与的名字总能发光。
在林与眼中，那可不是阳光，那是老天告诉她，未来她的人生注定是镶着金边的。
小兰给林与看了排班表。
“我清明节第二天有事，家里亲戚办席，我得去吃饭。”
林与扫了一眼，小兰清明节当天上班，于是她对着进退两难的小兰说：“跟我换吧，我正好清明节那天有点事，第二天有空。”
“谢谢你，林与，”小兰拿出手机把换班的事告诉了老板，随口一问，“是要去扫墓吗？”
“对，家乡的习俗。”林与不愿向旁人透露太多家里的事，借着家乡习俗含糊地回答。
“嘿嘿，还是要谢谢你。”小兰说。
“小事。”林与爽快地回应。
五天后。
林与起床时吴鹿还在睡觉。这些天，吴鹿忙着处理服装厂的事，熬到半夜，早上又很早起来，如果不是放假要和林与一起去扫墓，此刻的她早已拖着疲倦的身体挤上早班的公交车。
水汽附着在墙上形成一个个椭圆的小水珠，过满则亏，当水珠膨胀到一定程度时，又顺着光滑的墙壁流到灶台上。
林与用洗碗布擦去，又往锅里下入十二个汤圆。
三分钟后，林与把汤圆分别盛到两个白色的陶瓷碗中，又分别往两个碗中放入白砂糖。等林与放好碗筷后，吴鹿正好洗漱完毕。
“今天起来迟了，”吴鹿揉着自己的肩膀感叹道，“昨天十一点就睡了，怎么还是睡不醒，肩膀什么的有点酸。”
“这几天你都没好好睡，怎么可能一天就把觉补回来，”林与把一碗汤圆放在吴鹿面前，走上前去帮她揉肩膀，“是不是睡姿不对，睡落枕了？”
“有可能是，”吴鹿摆摆手，让林与赶紧去吃早饭，开始闲聊起来，“我之前有个同事，好像就是因为脖子不舒服，随便找了一家按摩店，结果第二天人没了，按摩店赔了十几万。”
“这么快人就没了，”林与咬开汤圆，芝麻馅从破口处流了出来，“人命不值钱，人命也是最值钱的。”
此话一出，两人沉默了。
林与没想到自己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
自从父母离世后，她和吴鹿几乎不会说和父母死亡有关的话题——金钱和生命。沉寂了十年，她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脱口而出的话倒是让心里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块什么，各种酸楚似乎都在一瞬间涌了上来。
林与拿着勺子，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她强忍着泪水，低着头不敢直视吴鹿的眼睛。
“以后不会了，”吴鹿收起嬉笑的表情，她的嘴角没有任何喜悦的弧度，“林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姐姐怕你以后因为……一些原因把自己伪装起来，面具戴久了，人再也见不到自己原来的模样。”
“我知道了，姐。”
林与吃完最后一个汤圆，吴鹿和她一起收拾碗筷，两人默契地聊起自己身边的趣事，不知是谁开的头，两人又开始讨论买多少张彩票才能中奖，如何通过概率和算法计算出中奖号码。
厨房传出一阵笑声后又恢复平静，静了很久，才终于有一点声音。
“姐，我晚上得回学校一趟，辅导员找我说奖学金的事。”
“她让你几点去？”
“九点左右过去，”林与瞧见吴鹿的眼神迟疑片刻，她又开口继续说，“她负责社团活动，活动结束后才有时间。老师也很忙，放假还得赶回学校。”
“行，你晚上回家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半个小时后，两人坐上去往市郊的公交车。
林与手中拿着两束白菊，吴鹿提着一杯酒在车上打着盹。
今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满眼尽是清晰的蓝色，像是被海洋占领了天空，整个世界开始颠倒起来。
38路公交车从城市的西边开往东边，车程长，人也很多，几乎每个人上下车时都会往林与这儿看一眼，带着一丝震惊和好奇的眼神像风一样又从她手中的花上拂过，这个过程包装得十分漫不经心，就是因为做作的随意，林与每一次都能感受到目光的流连。
这车上没有出现第二个像她一样包着花的人了。
林与闭上眼睛学着吴鹿那样睡起觉，后半截路居然真的睡着了，最后还是吴鹿把她叫醒的。
当初父母下葬是舅舅家帮忙操办的，车祸赔偿三十万，买墓地花了不到一万，没有追悼会，就连法事也是吴鹿求着他们，舅舅舅妈才答应办的，而剩下的钱几乎都被他们卷走了。
舅舅安慰她们说，等她们长大了，想把墓迁到哪里都行，人死了，钱就不要再花了。
墓碑上映着父母的结婚照，她们没有父母其他照片。父母操劳一生，落得个不尽人意的下场，命运的车轮驶过他们的身体，他们永远躺在车轮底下。
林与将两束花放到父母的墓前，吴鹿则把酒洒在地上。
“爸妈，小与上了大学了，成绩很好，每次都能拿奖学金，老师也很喜欢她，我想过些年送她出国留学。我现在开了一家服装厂，负责生产服装的，合伙人说前景不错，最近生意很好。我把我和林与都照顾得很好，林与还涨了几斤——小与，你有什么话想给爸妈说的吗？”
林与张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想了很久她才说：“爸妈，我们身体都很好。”
她说不出来更多的话了。想念是沉重的，就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悲伤，正因为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思来想去只能开口报平安。
吴鹿理解林与，她拍了拍林与后背：“没事，这样也行——爸妈我们先走了，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车上，林与一直沉默着。
父母的样子在脑海中早已变得模糊，唯一有印象的便是出车祸时满地的血和她怎么也叫不答应的父母。
高考后，很多同学都去学了驾校，无论吴鹿怎么劝说，林与都不打算去。她心中有芥蒂，始终过不去这个坎。
她宁愿早些出门坐公交车，也不愿坐轿车。
关于父母的回忆只有印象深刻的车祸，回忆中再也榨取不出一丝温馨的画面。偏偏痛苦能深入人心。
吴鹿到市中心就下车了，林与去了市场准备买个孔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