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晓当天晚上回了市中心，外婆身上都是些老毛病，大碍倒是没有，能吃能喝能动，还能去跟楼下老太太们跳广场舞，李珍确认没事后才肯放心。
第二天她去辅导班上课，这里一共有好几个教室，每个班二三十人，但就物理竞赛班十个人不到。
但很奇怪，这么点人却找不到她期待中的那个人影。
难道是因为昨天的事情生气了？
应该不会，陈漾不是个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的人。
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她问旁边的男生道：“同学，咱们班的人都在这了吗？有没有见过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长得很好看，不过不爱说话，很冷淡。”
埋头写题的男生因为做不出题目本就十分不耐烦，结果还突然被人打断思路，更是在脾气爆发的边缘。
但当他抬头看见枫晓的正脸后眼底却飞速地闪过一抹惊艳，连火气都不知何时平息了。
“没有，物理竞赛班总共就六个人，加你一共七个，同学你今天刚来吧？这个是昨天老师发的资料，你看看有什么不懂的题可以问我。”男生得意道。
这些题一般人可做不出来，他听了老师讲解后回家深究了两个小时才搞明白。
男生总喜欢在漂亮的女生面前表现一番来体现自己的男子气概，从而获得崇拜，在平衡的天平上增加权重太高自己的位置，就算是学霸也不意外。
可枫晓最终只是扫了一眼，然后温笑道：“谢谢，不过这些都是些入门题，我都会。”
辅导班一共持续了九天，这九天都没有看见陈漾的身影，她思来想去，认为陈漾不是无缘无故会放鸽子的人，难道是临时有什么突发计划她不知道，还是说出什么事了？
除夕节前两天李珍把手机还给了枫晓，并以不影响学习唯有开学后手机仍然要上交。
枫晓当时正在练习竞赛题，把手机放在一边充电，等过了许久后，屏幕自动亮了，她起身放松，这才注意到屏幕上有许多未读信息。
最上面的联系人是江柳，江柳给她发消息无非就两件事，第一聊身边八卦，第二吐槽易子琳。
而这次，她两件事都包括了。
1月20号10:21
江柳：[枫晓，特大消息！你猜我刚才看见什么了？陈漾跟易子琳在约会啊啊啊啊！！！]
江柳：[我去这两人不会真的在一起了吧？？]
1月20号14:02
江柳：[不对啊，易子琳怎么把她空间那条跟陈漾合照的动态删掉了，不应该是发空间秀恩爱吗？难道没在一起？/疑问/疑问/疑问啥情况啊？]
江柳：[枫晓，作为你最最最要好的同桌，现在我命令你赶紧去打探一下情报，我真的太好奇了。]
枫晓回了几个字。
一只企鹅：[好奇心害死猫。]
那头很快发来消息。
江柳：[才回？你家网络是2G的啊？等你打探到黄花菜都凉了。]
一只企鹅：[那你现在刺探到情报了吗？]
江柳：[......没有]
回完了江柳，再往下就是陈漾的未读消息，总共只有一条，是约定好去辅导班的那天晚上，说他临时有事上午去不了的消息。
她没来得及回复，陈漾后来也没有再发。
李珍今年意外地加班到二十八号这天才放假，春节来临的预兆，就是路边纷纷挂起了红灯，小区住户换上新对联，他们小区还有个书法委员会，为了喜迎新年，还组织了一次新年对联的活动。
李珍从单位带回了各种新年福利礼包，什么油米盐，大黄鱼，购物卡，电影票，水果篮等等，客厅专门分出一块来堆东西，到了除夕夜已然成了一座小山。
“晓晓，明天我开车带你去外婆家，今年过年就在外婆家过吧。”
距离上一次去外婆家过年大概还是三四年前，那会李珍和枫仰常离婚不久，李珍怕家里太冷清枫晓不习惯，就带她回了老城区住了阵子。
枫晓喜，“怎么突然要去外婆家过年了？”
“还不是你大舅提的，老人家过一年是一年，好几年没回去了，今年无比得回去看看。”
去外婆家的路上，枫晓摇下车窗，空气呼啦啦地把刘海连根掀起，露出饱满洁白的额头，枫晓立马把脑袋缩了进来，关上窗，压下刘海。
听说这样吹会把发际线吹高。
她想到康兴锋，发际线在脑袋顶上，跟南北半球分界线似的，她才不要变成那样。
老城区新年没有市中心那么气派，树上没有夜晚常亮的红灯笼，空中没有巨星3D荧幕，到了晚上路边仅靠几盏有了几十年头的太阳能灯撑着，勉强能看清较低的路。
但因为住着的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小孩，年味相对市区的小区来说要更加浓厚。
李秀雅听闻今年都要回家过年，半个月以前就开始热热闹闹地准备，因为李珍是这里第一个走出去的研究生，街坊邻居听说今年要来过年也纷纷往李秀雅家里送东西。一家子又是置办年货又是大扫除的，把原先大家睡的房间腾出来，因为人多房间明显不够，沙发也腾了铺位出来睡觉。
忙忙碌碌就到三十号这天，李珍靠在厨房门上说：“妈，您这又是搞什么，这么多，咱们一家子也吃不完啊。”
李秀雅道：“不止你们，还有孤儿院的小孩们也要吃啊。”
“那个孤儿院还在啊，我记得读书那会我跟老弟，带着咱妹就爱去那里玩。”
“在啊，当然在，只要这里还有人住，孤儿院就不会散。”李秀雅把热腾腾的蒿子粑粑端出来，最先对枫晓还有她两个表哥表妹招手，“来，小孩先吃，尝尝味道怎么样？”
表哥和表妹两个人嫌弃卖相不好，小咬了一口后都呸了出来，接受不了蒿草那股气味，唯独枫晓吃得贼起劲。
李秀雅高兴道：“跟你妈一样，你妈小时候就爱吃这个，你两个舅舅不喜欢，偷偷把它们扔掉，还被我跟你外公打得半死。”
“妈，您看您提这事干嘛，小时候被揍可不是一两回了。”她二舅挠着脑袋笑。
电视里各大卫视都在转播cctv1的春节联欢晚会，正好播到这两年最火的两个歌手深情献唱，屋外爆竹声不断，辞旧迎新，到处一派喜气洋洋。
吃过晚饭后大人在客厅看电视聊天，小孩子们插不上话，李珍就给了他们一人一百块钱让他们出去买烟花鞭炮玩。
枫晓躲在房间里，偷偷点开Q.Q立马收到几个联系人的除夕祝福。
她挨个回复了同乐之后，看到庚亚前几天给她发消息，说想约喜欢的人出来玩，但一个人怕尴尬所以想让她在一边当军师，枫晓只好抱歉说自己在外婆家过年，没办法陪她出去了。
庚亚发来一场一串哭泣，枫晓在心里摸了摸庚亚的脑袋传达自己的愧意。
回完庚亚后，本来打算退出Q.Q，但目光无意间瞥见中间和陈漾的对话框。
她能聊天的人不多，一个页面就全显示完了，所以真不是她刻意在寻找什么。
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陈漾19号那条道歉上，接着两个人就像默契十足一般谁也没理谁。
枫晓想自己出于礼貌是不是该问候一下表示点什么，毕竟那天她有事情，不能白得人家一句抱歉。
于是措辞了半天，最后把编辑好的文字发送出去。
[抱歉，我之前手机被妈妈没收了所以没来得及回消息，其实那天我也没去辅导班，你不用对我感到抱歉。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爱吃aLing家的甜品？啊对了，今天除夕夜，祝你除夕节快乐，也祝你新年快乐，学业进步，天天开心。]
刚把消息发送出去，李珍就在外头喊：“晓晓，你表哥和表妹要出去买烟花，你去不去？”
枫晓立马兜好手机，回道：“好好好，我来了！”
老城区这边因为经济落后的原因，连个像样点的超市都没有，小区出门就是一条货物街，每家门面都很小，因为过年原本还会营业到晚上八九点的商家今天早早地关了门。
表哥和表妹抱怨一路这里的落后破旧的城市面貌，枫晓却觉得这里意外的温馨，相比市区，这里烟火味更足。
终于还不容易找了个还未打烊的小超市，表哥表妹两个人捏着鼻子进去问有没有烟花卖，枫晓蹲下身系好鞋带，刚一起身就在不远的拐角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你们买好了就先回去吧！我有点事情，马上就回来！”
“喂，那个……那烟花没给你留啊！”表妹在后面喊，枫晓说：“都行，你们玩吧！”
枫晓一路小跑追了上去，可到路拐角那个背影却消失在了浓夜中。
她掏出手机，直接给陈漾打过去一个Q.Q电话，很快，在附近一条巷子里传来了默认的电话铃声。
“陈漾，出来。”
路边的灯箱牌亮着红的绿的灯光，头顶上的太阳能路灯不像新建时那样明亮了，灯泡附近缠了厚厚的一把白色蜘蛛网，一群小飞虫绕着灯泡打转。
电话被掐断，但藏在黑暗里的人却始终没有吭声。
枫晓心一横，抬起脚，丝毫不犹豫地，径直走进了那个黑夜。
“为什么不去辅导班？”
“为什么掐断我电话？”
“为什么要躲我？”
陈漾靠在墙上，单腿曲者，两手均插在裤兜里，脖子上挂着白色的AirPodsmax头戴式耳机，他头发长了，低着头就能盖住眼睛，肩颈线条拉出好看的弧度，此时有种说不出的脆弱，以及性感。
心动了一下，说：“你问题太多了，我一次性怎么回答你？”
枫晓眉头蹙起，语气不容反驳道：“那就一个一个回答。”
“为什么不去辅导班？”
“有点事耽搁了。”
“那还参加竞赛吗？”
“嗯。”
枫晓松了口气，“为什么掐断我电话？”
“怕被你发现我在这。”
“为什么躲我？”
两个人安静了一分钟。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就像一下子失去力气一般，忽然笑了，“枫晓，我现在……挺狼狈的，真的。”
毫无征兆，天空忽然开始飘雪。
轻飘飘地，像被剪碎的羽毛，落在人身上都毫无感觉。
一辆载货的大卡车经货，大灯扫过小巷口，照亮了巷子里的阴影处。
枫晓看清他的面容，惨白，落魄，与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矜贵优雅的少年截然相反。
“怎么受伤了？”枫晓眨眼，仅三秒钟，将他额头的伤口尽收眼底。
“跟我爸吵了一架。”
又跟他爸有关，之前梁桓宇无意间就透露陈漾跟他爸关系极差，没想到大过年的竟然还吵出一身伤，这关系得有多恶劣才会弄成这副模样。
“还疼吗？”
沉默了一会，陈漾摇头。
看着枫晓复杂的眼神，他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
“话说还是第一次看你这样的表情，这么说来这一趟也不亏。”
枫晓很想给他翻白眼，但忍了下来。
还有心情开玩笑。
“现在这个不是重点好吗。”
她又不是面瘫，做点表情有什么好奇怪的。
“逗你的，话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不怕遇到坏人吗，比如色狼，抢劫犯，还有拐卖儿童。”
枫晓说：“我刚才跟我舅舅家的孩子一起出来买烟花，看到某人鬼鬼祟祟的还以为是色狼，抢劫犯，拐卖儿童，于是就跟了过来一探究竟。”
陈漾脸都黑了，几乎咬牙切齿：“你还真是伶牙俐齿，现学现用。”
枫晓叹口气：“但说真的这话应该我问你，这么晚你为什么还在这？”
陈漾指着路口前面几百米远处，“刚从孤儿院出来，陪那些小孩放了一晚上冲天炮，好不容易等到他们睡着了我才脱身出来，结果刚走到这就被你发现了。”
他耸了耸肩，对于被枫晓逮到一事表示非常无奈。
“你来着就是为了看望孤儿院的小孩？一个人？”
“难道我现在是半个人吗？”
枫晓假装咳了两声，“你今天一个人跑到三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来看望小孩，但天色这么晚这里很难打得到车，今晚打算住哪？”
“睡大街，看见那条长椅没，我就打算睡那里。”他指着不远处一家奶茶店门口的棕色长椅说。
“啊？”枫晓觉得他好可怜。
“刚好我准备了件新的羽绒服，你看吊牌都没来得及拆。”说罢他就要把吊牌拿给枫晓看。
“不用不用这个就不用给我看了，这么冷的天怎么能睡长椅呢，而且这边虽然治安没出过什么问题但是大晚上一个人睡外面总是不安全。”
总得找个住的地方，就算条件差点也好将就一晚，总比露宿街头好一万倍。
“你真信啊？”陈漾没忍住低笑一声，嗓音有如摩挲过后的颗粒感，听得人心里痒痒的，“枫晓同学，你这样很危险，下次再有人这样用同样的理由骗取你的同情心岂不是很容易？小学老师没告诉你让你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话吗？”
枫晓一双透亮的眼睛睁大看着他，眼角弯弯，有人说她笑起来眼睛像月牙。
“好吧，陌生人，如果你想跟我成为陌生人的话。”
陈漾深深看了她一眼。
良久，哑然失笑。
好吧。
败给她了。
青春时期的男孩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比如一千百米赛跑时争得面红耳赤只为在喜欢的女孩面前第一个冲过终点，比如上课起来回答问题没答出来会羞愧到脸红。
又比如家里不和谐，爸妈两边都没有能收容他的地方，负气跑出来住着五十块钱一晚的小旅馆时却不敢说出真相。
怕从对方眼里看到同情，怕人对方觉得自己可怜，怕明明对方是好意自己却因承受不住那样的善良而更加负气。
陈漾把枫晓送到小区大门口时，枫晓说：“好了，我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要不我送你进去？这地方黑乎乎一片，安全么？”陈漾执怀疑态度。
枫晓望里头瞧了眼还在楼下放烟花的表哥表妹，毕竟还是小孩，一点好玩的事情就能转移他们对环境的不满。
枫晓压低嗓子说：“就到这吧，我怕被看见。”
话一出口，气氛似乎隐隐变了味。
陈漾眉一挑，语气里带着点轻微的玩味，“你心虚什么？”
对啊。
她心虚什么？
没什么好心虚的啊。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带进了陈漾的思维误区。虽然他们之间还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但避嫌仍旧必要的，毕竟在大人心里凡事跟异性玩的都不安好心，何况李珍刚用同事女儿早恋的例子点过她，她不能在这个枪口不识好歹地撞上去。
“你是白痴吗？”枫晓忍不住说：“大半夜丢下自己的表哥表妹跟一个年龄相仿的男生待在一块，我会被当作活靶扫射的。”
里头传来表哥狐疑的声音：“奇怪，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你晓姐姐的声音？”
“枫晓，你在那吗？”
枫晓立即警铃大振，“在！碰到了只流浪猫，马上就回来！”
说罢在陈漾铁色一般的脸色下飞快说：“我先走了，拜拜～”
陈漾刚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枫晓忽然想到什么，边跑边回头冲他大喊：“对了，除夕节快乐，你新年更要快乐啊！”
有人问当初陈漾听见这话心里是什么感受？
陈漾说，牛顿在苹果树下发现了万有引力，而他在除夕夜里听见了狂跳不止的心跳声。
如一颗苹果从高楼狠狠坠下。
望着娇小的身影奔入昏黄的夜色里，他眼底的温柔像一滴化不开的浓墨。
与此同时，零点的钟声敲响，蓄势待发的烟花在这一刻同时冲上云霄，头顶炸开一场绚烂烟花，照亮了半边天空。
灯火通明的家家户户里，有围坐在电视机前喝酒畅谈的七旬老人，有拿烟花棒四处奔跑的几岁儿童，李珍推开窗，朝楼下喊：“兔崽子们，外婆做了桂花年糕，再不回来就要被大人吃完咯。”
表妹立马丢掉手里未燃尽的烟花，第一个冲了上去：“不要！我也要吃！”
枫晓笑：“我也来了！”
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人生总有诸多不易，有时候得到了这个老天就会让你让你用另一个东西做交换，与其让自己执着于糟糕的一面，不如放开眼界去拥抱让我们开心的一面。
他柔声道：“晚安。”
等三个小孩兴冲冲跑上楼的时候，李秀雅才刚把蒸好的年糕端出来。
“啊，明明才做好嘛，姑姑骗我们。”
“啊姑姑还以为你们要把烟花都放完才上来呢，谁知道这回一喊就都回来了。”
枫晓趁热往碗里夹了几块热气腾腾的桂花年糕，嘴上说：“年糕冷了就不好吃了呀，趁热吃刚刚好。”
“晓晓，你跑哪去？”李珍看她端着碗要出门就问。
“我在路上遇到一只可爱惹人怜的流浪猫，我去看看他还在不在，马上就回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枫晓一路小跑下楼，穿过晾衣服的绳索，越过几颗茁壮成长的小树，跑到生锈的掉漆的大门口，两边围墙的爬墙虎失了颜色，光秃秃的藤蔓缠绕在墙上，她看见他站在原地没动。
背影修长清瘦，与周围的热闹对比，多了几分不符合年纪的孤独和落寞。
“陈漾，迎新年啦！”
陈漾身体猛地一顿，缓缓折过身去，眼前一阵颜色晃过，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见有人蹦上前来，裙摆在空中摆动，小雪已至，睫毛化雪，嘴唇贴上一抹暖意。
鼻尖多了几分清新自然的桂花香气，枫晓眼角含笑，像月初时天上的月牙儿。
“外婆说，吃年糕，年年高。”
他忽然鼻尖有点酸涩，讷讷地张嘴，睫毛一颤。
雪下大了。
很多事情其实没有那么糟糕。
毕竟上有阳光来温暖我们的骨头。
第二天她去辅导班上课，这里一共有好几个教室，每个班二三十人，但就物理竞赛班十个人不到。
但很奇怪，这么点人却找不到她期待中的那个人影。
难道是因为昨天的事情生气了？
应该不会，陈漾不是个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的人。
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她问旁边的男生道：“同学，咱们班的人都在这了吗？有没有见过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长得很好看，不过不爱说话，很冷淡。”
埋头写题的男生因为做不出题目本就十分不耐烦，结果还突然被人打断思路，更是在脾气爆发的边缘。
但当他抬头看见枫晓的正脸后眼底却飞速地闪过一抹惊艳，连火气都不知何时平息了。
“没有，物理竞赛班总共就六个人，加你一共七个，同学你今天刚来吧？这个是昨天老师发的资料，你看看有什么不懂的题可以问我。”男生得意道。
这些题一般人可做不出来，他听了老师讲解后回家深究了两个小时才搞明白。
男生总喜欢在漂亮的女生面前表现一番来体现自己的男子气概，从而获得崇拜，在平衡的天平上增加权重太高自己的位置，就算是学霸也不意外。
可枫晓最终只是扫了一眼，然后温笑道：“谢谢，不过这些都是些入门题，我都会。”
辅导班一共持续了九天，这九天都没有看见陈漾的身影，她思来想去，认为陈漾不是无缘无故会放鸽子的人，难道是临时有什么突发计划她不知道，还是说出什么事了？
除夕节前两天李珍把手机还给了枫晓，并以不影响学习唯有开学后手机仍然要上交。
枫晓当时正在练习竞赛题，把手机放在一边充电，等过了许久后，屏幕自动亮了，她起身放松，这才注意到屏幕上有许多未读信息。
最上面的联系人是江柳，江柳给她发消息无非就两件事，第一聊身边八卦，第二吐槽易子琳。
而这次，她两件事都包括了。
1月20号10:21
江柳：[枫晓，特大消息！你猜我刚才看见什么了？陈漾跟易子琳在约会啊啊啊啊！！！]
江柳：[我去这两人不会真的在一起了吧？？]
1月20号14:02
江柳：[不对啊，易子琳怎么把她空间那条跟陈漾合照的动态删掉了，不应该是发空间秀恩爱吗？难道没在一起？/疑问/疑问/疑问啥情况啊？]
江柳：[枫晓，作为你最最最要好的同桌，现在我命令你赶紧去打探一下情报，我真的太好奇了。]
枫晓回了几个字。
一只企鹅：[好奇心害死猫。]
那头很快发来消息。
江柳：[才回？你家网络是2G的啊？等你打探到黄花菜都凉了。]
一只企鹅：[那你现在刺探到情报了吗？]
江柳：[......没有]
回完了江柳，再往下就是陈漾的未读消息，总共只有一条，是约定好去辅导班的那天晚上，说他临时有事上午去不了的消息。
她没来得及回复，陈漾后来也没有再发。
李珍今年意外地加班到二十八号这天才放假，春节来临的预兆，就是路边纷纷挂起了红灯，小区住户换上新对联，他们小区还有个书法委员会，为了喜迎新年，还组织了一次新年对联的活动。
李珍从单位带回了各种新年福利礼包，什么油米盐，大黄鱼，购物卡，电影票，水果篮等等，客厅专门分出一块来堆东西，到了除夕夜已然成了一座小山。
“晓晓，明天我开车带你去外婆家，今年过年就在外婆家过吧。”
距离上一次去外婆家过年大概还是三四年前，那会李珍和枫仰常离婚不久，李珍怕家里太冷清枫晓不习惯，就带她回了老城区住了阵子。
枫晓喜，“怎么突然要去外婆家过年了？”
“还不是你大舅提的，老人家过一年是一年，好几年没回去了，今年无比得回去看看。”
去外婆家的路上，枫晓摇下车窗，空气呼啦啦地把刘海连根掀起，露出饱满洁白的额头，枫晓立马把脑袋缩了进来，关上窗，压下刘海。
听说这样吹会把发际线吹高。
她想到康兴锋，发际线在脑袋顶上，跟南北半球分界线似的，她才不要变成那样。
老城区新年没有市中心那么气派，树上没有夜晚常亮的红灯笼，空中没有巨星3D荧幕，到了晚上路边仅靠几盏有了几十年头的太阳能灯撑着，勉强能看清较低的路。
但因为住着的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小孩，年味相对市区的小区来说要更加浓厚。
李秀雅听闻今年都要回家过年，半个月以前就开始热热闹闹地准备，因为李珍是这里第一个走出去的研究生，街坊邻居听说今年要来过年也纷纷往李秀雅家里送东西。一家子又是置办年货又是大扫除的，把原先大家睡的房间腾出来，因为人多房间明显不够，沙发也腾了铺位出来睡觉。
忙忙碌碌就到三十号这天，李珍靠在厨房门上说：“妈，您这又是搞什么，这么多，咱们一家子也吃不完啊。”
李秀雅道：“不止你们，还有孤儿院的小孩们也要吃啊。”
“那个孤儿院还在啊，我记得读书那会我跟老弟，带着咱妹就爱去那里玩。”
“在啊，当然在，只要这里还有人住，孤儿院就不会散。”李秀雅把热腾腾的蒿子粑粑端出来，最先对枫晓还有她两个表哥表妹招手，“来，小孩先吃，尝尝味道怎么样？”
表哥和表妹两个人嫌弃卖相不好，小咬了一口后都呸了出来，接受不了蒿草那股气味，唯独枫晓吃得贼起劲。
李秀雅高兴道：“跟你妈一样，你妈小时候就爱吃这个，你两个舅舅不喜欢，偷偷把它们扔掉，还被我跟你外公打得半死。”
“妈，您看您提这事干嘛，小时候被揍可不是一两回了。”她二舅挠着脑袋笑。
电视里各大卫视都在转播cctv1的春节联欢晚会，正好播到这两年最火的两个歌手深情献唱，屋外爆竹声不断，辞旧迎新，到处一派喜气洋洋。
吃过晚饭后大人在客厅看电视聊天，小孩子们插不上话，李珍就给了他们一人一百块钱让他们出去买烟花鞭炮玩。
枫晓躲在房间里，偷偷点开Q.Q立马收到几个联系人的除夕祝福。
她挨个回复了同乐之后，看到庚亚前几天给她发消息，说想约喜欢的人出来玩，但一个人怕尴尬所以想让她在一边当军师，枫晓只好抱歉说自己在外婆家过年，没办法陪她出去了。
庚亚发来一场一串哭泣，枫晓在心里摸了摸庚亚的脑袋传达自己的愧意。
回完庚亚后，本来打算退出Q.Q，但目光无意间瞥见中间和陈漾的对话框。
她能聊天的人不多，一个页面就全显示完了，所以真不是她刻意在寻找什么。
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陈漾19号那条道歉上，接着两个人就像默契十足一般谁也没理谁。
枫晓想自己出于礼貌是不是该问候一下表示点什么，毕竟那天她有事情，不能白得人家一句抱歉。
于是措辞了半天，最后把编辑好的文字发送出去。
[抱歉，我之前手机被妈妈没收了所以没来得及回消息，其实那天我也没去辅导班，你不用对我感到抱歉。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爱吃aLing家的甜品？啊对了，今天除夕夜，祝你除夕节快乐，也祝你新年快乐，学业进步，天天开心。]
刚把消息发送出去，李珍就在外头喊：“晓晓，你表哥和表妹要出去买烟花，你去不去？”
枫晓立马兜好手机，回道：“好好好，我来了！”
老城区这边因为经济落后的原因，连个像样点的超市都没有，小区出门就是一条货物街，每家门面都很小，因为过年原本还会营业到晚上八九点的商家今天早早地关了门。
表哥和表妹抱怨一路这里的落后破旧的城市面貌，枫晓却觉得这里意外的温馨，相比市区，这里烟火味更足。
终于还不容易找了个还未打烊的小超市，表哥表妹两个人捏着鼻子进去问有没有烟花卖，枫晓蹲下身系好鞋带，刚一起身就在不远的拐角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你们买好了就先回去吧！我有点事情，马上就回来！”
“喂，那个……那烟花没给你留啊！”表妹在后面喊，枫晓说：“都行，你们玩吧！”
枫晓一路小跑追了上去，可到路拐角那个背影却消失在了浓夜中。
她掏出手机，直接给陈漾打过去一个Q.Q电话，很快，在附近一条巷子里传来了默认的电话铃声。
“陈漾，出来。”
路边的灯箱牌亮着红的绿的灯光，头顶上的太阳能路灯不像新建时那样明亮了，灯泡附近缠了厚厚的一把白色蜘蛛网，一群小飞虫绕着灯泡打转。
电话被掐断，但藏在黑暗里的人却始终没有吭声。
枫晓心一横，抬起脚，丝毫不犹豫地，径直走进了那个黑夜。
“为什么不去辅导班？”
“为什么掐断我电话？”
“为什么要躲我？”
陈漾靠在墙上，单腿曲者，两手均插在裤兜里，脖子上挂着白色的AirPodsmax头戴式耳机，他头发长了，低着头就能盖住眼睛，肩颈线条拉出好看的弧度，此时有种说不出的脆弱，以及性感。
心动了一下，说：“你问题太多了，我一次性怎么回答你？”
枫晓眉头蹙起，语气不容反驳道：“那就一个一个回答。”
“为什么不去辅导班？”
“有点事耽搁了。”
“那还参加竞赛吗？”
“嗯。”
枫晓松了口气，“为什么掐断我电话？”
“怕被你发现我在这。”
“为什么躲我？”
两个人安静了一分钟。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就像一下子失去力气一般，忽然笑了，“枫晓，我现在……挺狼狈的，真的。”
毫无征兆，天空忽然开始飘雪。
轻飘飘地，像被剪碎的羽毛，落在人身上都毫无感觉。
一辆载货的大卡车经货，大灯扫过小巷口，照亮了巷子里的阴影处。
枫晓看清他的面容，惨白，落魄，与平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矜贵优雅的少年截然相反。
“怎么受伤了？”枫晓眨眼，仅三秒钟，将他额头的伤口尽收眼底。
“跟我爸吵了一架。”
又跟他爸有关，之前梁桓宇无意间就透露陈漾跟他爸关系极差，没想到大过年的竟然还吵出一身伤，这关系得有多恶劣才会弄成这副模样。
“还疼吗？”
沉默了一会，陈漾摇头。
看着枫晓复杂的眼神，他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
“话说还是第一次看你这样的表情，这么说来这一趟也不亏。”
枫晓很想给他翻白眼，但忍了下来。
还有心情开玩笑。
“现在这个不是重点好吗。”
她又不是面瘫，做点表情有什么好奇怪的。
“逗你的，话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不怕遇到坏人吗，比如色狼，抢劫犯，还有拐卖儿童。”
枫晓说：“我刚才跟我舅舅家的孩子一起出来买烟花，看到某人鬼鬼祟祟的还以为是色狼，抢劫犯，拐卖儿童，于是就跟了过来一探究竟。”
陈漾脸都黑了，几乎咬牙切齿：“你还真是伶牙俐齿，现学现用。”
枫晓叹口气：“但说真的这话应该我问你，这么晚你为什么还在这？”
陈漾指着路口前面几百米远处，“刚从孤儿院出来，陪那些小孩放了一晚上冲天炮，好不容易等到他们睡着了我才脱身出来，结果刚走到这就被你发现了。”
他耸了耸肩，对于被枫晓逮到一事表示非常无奈。
“你来着就是为了看望孤儿院的小孩？一个人？”
“难道我现在是半个人吗？”
枫晓假装咳了两声，“你今天一个人跑到三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来看望小孩，但天色这么晚这里很难打得到车，今晚打算住哪？”
“睡大街，看见那条长椅没，我就打算睡那里。”他指着不远处一家奶茶店门口的棕色长椅说。
“啊？”枫晓觉得他好可怜。
“刚好我准备了件新的羽绒服，你看吊牌都没来得及拆。”说罢他就要把吊牌拿给枫晓看。
“不用不用这个就不用给我看了，这么冷的天怎么能睡长椅呢，而且这边虽然治安没出过什么问题但是大晚上一个人睡外面总是不安全。”
总得找个住的地方，就算条件差点也好将就一晚，总比露宿街头好一万倍。
“你真信啊？”陈漾没忍住低笑一声，嗓音有如摩挲过后的颗粒感，听得人心里痒痒的，“枫晓同学，你这样很危险，下次再有人这样用同样的理由骗取你的同情心岂不是很容易？小学老师没告诉你让你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话吗？”
枫晓一双透亮的眼睛睁大看着他，眼角弯弯，有人说她笑起来眼睛像月牙。
“好吧，陌生人，如果你想跟我成为陌生人的话。”
陈漾深深看了她一眼。
良久，哑然失笑。
好吧。
败给她了。
青春时期的男孩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比如一千百米赛跑时争得面红耳赤只为在喜欢的女孩面前第一个冲过终点，比如上课起来回答问题没答出来会羞愧到脸红。
又比如家里不和谐，爸妈两边都没有能收容他的地方，负气跑出来住着五十块钱一晚的小旅馆时却不敢说出真相。
怕从对方眼里看到同情，怕人对方觉得自己可怜，怕明明对方是好意自己却因承受不住那样的善良而更加负气。
陈漾把枫晓送到小区大门口时，枫晓说：“好了，我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要不我送你进去？这地方黑乎乎一片，安全么？”陈漾执怀疑态度。
枫晓望里头瞧了眼还在楼下放烟花的表哥表妹，毕竟还是小孩，一点好玩的事情就能转移他们对环境的不满。
枫晓压低嗓子说：“就到这吧，我怕被看见。”
话一出口，气氛似乎隐隐变了味。
陈漾眉一挑，语气里带着点轻微的玩味，“你心虚什么？”
对啊。
她心虚什么？
没什么好心虚的啊。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带进了陈漾的思维误区。虽然他们之间还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但避嫌仍旧必要的，毕竟在大人心里凡事跟异性玩的都不安好心，何况李珍刚用同事女儿早恋的例子点过她，她不能在这个枪口不识好歹地撞上去。
“你是白痴吗？”枫晓忍不住说：“大半夜丢下自己的表哥表妹跟一个年龄相仿的男生待在一块，我会被当作活靶扫射的。”
里头传来表哥狐疑的声音：“奇怪，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你晓姐姐的声音？”
“枫晓，你在那吗？”
枫晓立即警铃大振，“在！碰到了只流浪猫，马上就回来！”
说罢在陈漾铁色一般的脸色下飞快说：“我先走了，拜拜～”
陈漾刚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枫晓忽然想到什么，边跑边回头冲他大喊：“对了，除夕节快乐，你新年更要快乐啊！”
有人问当初陈漾听见这话心里是什么感受？
陈漾说，牛顿在苹果树下发现了万有引力，而他在除夕夜里听见了狂跳不止的心跳声。
如一颗苹果从高楼狠狠坠下。
望着娇小的身影奔入昏黄的夜色里，他眼底的温柔像一滴化不开的浓墨。
与此同时，零点的钟声敲响，蓄势待发的烟花在这一刻同时冲上云霄，头顶炸开一场绚烂烟花，照亮了半边天空。
灯火通明的家家户户里，有围坐在电视机前喝酒畅谈的七旬老人，有拿烟花棒四处奔跑的几岁儿童，李珍推开窗，朝楼下喊：“兔崽子们，外婆做了桂花年糕，再不回来就要被大人吃完咯。”
表妹立马丢掉手里未燃尽的烟花，第一个冲了上去：“不要！我也要吃！”
枫晓笑：“我也来了！”
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人生总有诸多不易，有时候得到了这个老天就会让你让你用另一个东西做交换，与其让自己执着于糟糕的一面，不如放开眼界去拥抱让我们开心的一面。
他柔声道：“晚安。”
等三个小孩兴冲冲跑上楼的时候，李秀雅才刚把蒸好的年糕端出来。
“啊，明明才做好嘛，姑姑骗我们。”
“啊姑姑还以为你们要把烟花都放完才上来呢，谁知道这回一喊就都回来了。”
枫晓趁热往碗里夹了几块热气腾腾的桂花年糕，嘴上说：“年糕冷了就不好吃了呀，趁热吃刚刚好。”
“晓晓，你跑哪去？”李珍看她端着碗要出门就问。
“我在路上遇到一只可爱惹人怜的流浪猫，我去看看他还在不在，马上就回来！”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枫晓一路小跑下楼，穿过晾衣服的绳索，越过几颗茁壮成长的小树，跑到生锈的掉漆的大门口，两边围墙的爬墙虎失了颜色，光秃秃的藤蔓缠绕在墙上，她看见他站在原地没动。
背影修长清瘦，与周围的热闹对比，多了几分不符合年纪的孤独和落寞。
“陈漾，迎新年啦！”
陈漾身体猛地一顿，缓缓折过身去，眼前一阵颜色晃过，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见有人蹦上前来，裙摆在空中摆动，小雪已至，睫毛化雪，嘴唇贴上一抹暖意。
鼻尖多了几分清新自然的桂花香气，枫晓眼角含笑，像月初时天上的月牙儿。
“外婆说，吃年糕，年年高。”
他忽然鼻尖有点酸涩，讷讷地张嘴，睫毛一颤。
雪下大了。
很多事情其实没有那么糟糕。
毕竟上有阳光来温暖我们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