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发疯都是轻的。”

    弗雷一筹莫展:“说不定他们会像失去人性的恶犬,为了你自相残杀,恨不得把竞争者撕成碎片。”

    向葵眼神锋利,不置一词。

    弗雷急得不行:“怎么聋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飞行器正高速行驶在浩渺的星河之中,一路平滑,并没有遇到麻烦的陨石群,向葵站在窗外,平淡的视线穿透无垠的星辰,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渺小的,在这包罗万象的星际之中,她或许连尘埃都算不上。

    而渺小如她,在飞船起飞的刹那,就开始了对抗命运的征途。

    无论征途的彼岸是什么,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实现愿望。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跟你跑一趟赫尔农星。”

    她镇定的声音传来:“祖父爱我母亲如同生命,他一定会为我想出办法。”

    这回答出乎意料,弗雷大脑快要宕机:“那万一他那里没有对策呢?”

    那可是联邦军校啊!全是大块头、荷尔蒙泛滥的男人,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有必要为没发生的事忧虑吗?”

    向葵不疾不徐,熠熠生辉的目光里藏着骄傲:“维多人鱼族已经在星际绵延了上千年,星际变幻更迭,但我们安居一隅,我相信我族群的智慧。”

    弗雷怔怔:“可……你是海盗星的公主啊。”

    “负责生下一代星盗的工具人公主?甚至无法带着被囚禁的母亲回到她的母星。”

    向葵淡笑着露出鄙夷:“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弗雷差点把头摇断。

    两天两夜高速飞行之后,小型飞行器顺利落地在赫尔农星的空港,向葵和弗雷刚一落地,这位偷渡他们的赏金猎人账户便即刻收到了一笔数额不小的星币,对方怕惹麻烦,迅速腾空离开了。

    “呼!清新自由的空气,和海盗星空气里随时飘着股死人味太不一样了!向葵你掐我一把,让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

    这还是弗雷和向葵二人出生以后第一次离开海盗星,两个年轻人犹如两个来自荒星的乡巴佬,看着空中飞驰的悬浮车,擦肩而过的各种肤色的星际居民,高耸入云多到数不过来的高楼大厦,眼睛差点忙不过来。

    比起目瞪口呆“哇”个不停的弗雷,向葵要收敛许多,她善意提醒:“你真的要我掐一把吗?”

    弗雷天真地“嗯”。

    “想清楚。”她人狠话不多:“我稍稍用劲,就能给你掐块肉下来。”

    弗雷嘴角一抽:“当我没说。”

    赫尔农星科幻味十足,作为联邦帝国十大繁华星球之一,赫尔农星把陈旧落后的海盗星远远甩在后面。

    但是这颗星球最强大的并不是它的科技实力,而是它具有整个联邦帝国最雄厚发达的农业水平,这颗星球的所有居民都集中居住在中心城,其余陆地都是大型农业基地,连同其他几颗农业发达的星球,供应着整个帝国需要的果蔬谷物,城中居民也都从事与农业相关的物流和贸易,非常富庶。

    这也就难怪,联邦最顶尖的农校就坐落在赫尔农星。

    但有关赫尔农的故事远不仅仅如此,最闻名整个星际的,便是位于星球南部的绿珊海。

    绿珊海的水是碧绿的,在这片深海之下,居住着整个星际最神秘也最低调的维多人鱼族。

    维多人鱼的使命便是保护广袤的绿珊海,而绿珊海是赫尔农星的生命之水,因海水营养丰富全面,滋养着整颗星球的农作物。

    弗雷爱吃爱喝,拉着向葵租了一辆悬浮飞车,去了一家在星际都很火的餐厅,两人饱餐一顿后,站在街口告别。

    当然,是向葵单方面告别。

    “就在这里分开吧。”

    她甚至没有告别时的伤心,连演都懒得演:“我得去找祖父母了。”

    弗雷正新鲜呢,想和向葵手拉手一起挖掘这颗崭新星球,突然听她泼冷水要走,当然不答应。

    “急什么,军校比农校开学晚,你和我多玩几天再去找你祖父母也行啊。”

    向葵冷淡地掀起眼皮:“你是出来玩的,我不是。”

    弗雷抱着他的光脑跳脚:“我们好歹是堂兄妹,现在是一条飞船上的人,没道理你去绿珊海玩,把我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我不是去玩。”

    “我不管,反正你去哪里,我也要去哪里。”

    向葵不想带着弗雷这个累赘,但显然他没有累赘的自觉性,她问:“能潜水吗?”

    “能啊。”弗雷点头如蒜捣。

    向葵:“能潜几米?”

    弗雷开始迟疑。

    “你看过的资料应该提到过,维多人鱼族生活在海底一千米以下。”

    向葵淡淡道:“我当然可以带你下去,但是你有命回来吗?”

    弗雷快哭了:“可是我想看你变成人鱼的模样。”

    “阿葵你就是传说中的人鱼公主啊。”他不依不饶地拉着向葵的衣袖:“透露一下吧,你的尾巴是什么颜色的?”

    轮到向葵嘴角微抽:“你别太过分了弗雷。”

    “请叫我的全名!向葵最亲密的盟友兼同甘共苦绝不能抛弃的堂兄弗雷。”弗雷亮出杀手锏。

    向葵别无他法,只好带着拖油瓶堂兄,上了一辆远程悬浮飞车,启程前往几千公里外的绿珊海。

    悬浮飞车只花了很短时间就到达绿珊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绿珊海像一块湖水绿的幕布铺在两人面前,神秘圣洁又充满磅礴力量,让人想起远古蓝星出产的极品翡翠,那是一种高贵优雅的颜色,代表着神的仁慈,还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向葵久久不语,心中汹涌着回到故乡的感动,又有些近乡情怯,她从未见过祖父母,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膈应她身上另一半的血液。

    她毕竟是耶林的女儿。

    百年前,星盗头子耶林还没有经历被帝国的围剿,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烧杀抢掠完路过绿珊海,对海中正在戏耍的人鱼公主惊为天人,想方设法将她诱到船上后囚禁,甚至打伤了急切赶来救女儿的祖父。

    那年,绿珊海变成了一片惊心动魄的淡粉色,那是维多人鱼血液的颜色。

    维多人鱼牺牲了三分之一的人口,却依旧没能救回他们珍贵的公主,公主的父亲——人鱼族族长海辛在战斗中被耶林重伤,一病不起。

    人鱼族与绿珊海息息相关,族群的重创导致绿珊海变成了诡异的墨绿色,这海水有毒,那一年赫尔农星的农作物几乎全部死光,直接导致整个星际农作物严重短缺,物价飞涨,果蔬谷物简直是有价无市,就连星币充裕的贵族都买不到多少美味的食物,只能捏着鼻子喝起没滋没味的营养液。

    那便是惊动整个星际的“绿珊海危机”。

    维多人鱼族和海盗星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当帝国发起对海盗星和萨尔星围剿时,海辛也曾亲自带兵参与,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耶林负隅顽抗,绝不肯交出人鱼公主海娜,自那以后,更是将海娜藏得极深,最荒谬的是,就连向葵都不知道母亲平日究竟住在哪里,只能在固定的日期,见到由父亲领来的母亲,母女俩说会儿悄悄话。

    “湖绿色。”

    向葵望着这一片壮美的绿珊海,似乎隐隐听到了至亲的呼唤,连带语气也沾上感伤。

    弗雷“哎”了声,有些莫名其妙。

    “尾巴。”向葵转过脸看向堂兄,“我的尾巴是湖绿色的,是绿珊海的颜色。”

    “母亲说,只有最纯正的血统,鱼尾才会拥有绿珊海的颜色。”

    向葵望着远方,美丽的眼眸中闪动着骄傲的光芒:“她说得没错,我属于这里。”

    胸口突然涌起无穷的力量,这片力量是眼前的绿珊海给的,向葵叫弗雷闭上眼睛,窸窣过后,弗雷感觉到耳边擦过一阵风,然后是一声清脆响亮的“扑通”,他茫然地睁开眼睛。

    然后用力眨了眨。

    悬崖下的海面上,美丽绝伦的少女浮在海面上,她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湖绿色的眼睛正抬眸望着岸上目瞪口呆的他,然后她嘴角一勾,往水里翻腾,露出日光下覆着湖绿色鳞片的硕大鱼尾。

    “在这等我回来。”

    她对着岸上的堂兄说,然后毅然转身,以灵活的姿态,漂亮的鱼尾潜入绿海之中。

    那副画面过于震撼,弗雷张唇,好半天回不了神。

    海底一千米以下,进入幽冥深海区域。

    向葵直冲而下,穿行在无数的珊瑚和暗礁之中,和那些花花绿绿的海洋生物擦身而过,弧线优美的鱼尾仿佛带有与生俱来的族群记忆,她从未踏足过这片海,却本能地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游走。

    鱼尾正带着她回家。

    当她又潜了一段距离,一道圆弧形的萤光突然挡住了她的去路,那是一面大到不可思议的海底保护罩,散发着幽光,在保护罩里,屹立着一座雄伟的巨型海底城市,隐隐可见人鱼的身影穿梭其中。

    向葵睁大湖绿色的眼睛。

    上千年的海底石雕建筑,雕刻着繁复的上古文字,在徐徐的洋流之中,这些书写着人鱼族传说的文字仿佛是活的,带着令人震撼的生命力。

    “什么人擅闯我族?”

    一队全副武装的雄性人鱼带着武器迅速游过来,这些人鱼表情威严,有着属于军人的骇人气势。

    初来乍到,向葵心底闪过一丝惊慌。

    百年来,维多人鱼族和海盗星一直是不共戴天的关系。

    而她,来自海盗星,身上或许沾染着海盗星阴暗的气息。

    人鱼士兵见到她湖绿色的鱼尾,还有一双代表着血统高贵纯正的湖绿色眼睛,肖似海娜公主的五官,震惊不已。

    “你是……”他们甚至失语到完全忘了盘问。

    “我是海娜公主的女儿。”

    向葵冷静下来,语调中带着少女的端庄优雅:“请告诉我的祖父祖母,他们的外孙女来了。”

    自报身份不一会儿,向葵甚至没有来得及细看母亲的家乡,维多城急匆匆游来数道身影,其中一道人影手中举着代表权利和力量的三叉戟。

    向葵从没见过母亲的父母。

    但或许是血缘使然,即便那些身影离她尚远,她却完全笃定,那是她的亲人。

    很快,那两道身影悬浮在她眼前,她早已白发苍苍的祖父海辛、祖母詹芮,泪眼婆娑地凝望她与母亲几乎如出一辙的眉眼,双双掉下碧绿的眼泪。

    向葵也潸然落泪,绿色泪珠和海水融合。

    在绿珊海里,她失去所有人类的指征,变成了一条真正的人鱼。

    “祖父,祖母……”

    她喃喃着,不顾一切投入至亲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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