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边关军营内的马场,黑色战马嘶叫了一声,埋头吃食着饲料,低垂的马尾时不时的摇晃着。

    温昭怀里抱着饲草,弯腰向凹槽内添着饲料。

    回到边关已有月余,朝廷任命的代替温钺的大将军几日前抵达了北境。

    “说来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小昭,你说这圣上是怎么想的,让一文人领兵打仗,这才到任几天就搞的军营里乌烟瘴气。”

    喂马的老兵抚摸着马背,摇头叹息。

    温昭看着在马场巡逻的士兵,没有回话。

    “将军。”士兵们驻足抱拳行礼。

    杨垣急忙回礼,朝温昭奔来,“我他娘的受不了了,每日不练兵就让我们这一群粗人听他讲他那兵法,老子上战场的时候,他还在吃奶呢!还有他凭什么不让你上战场啊,他也不看看前日的敌袭,没有小姐你他早就脑袋落地了,还有一介女流,女流怎么了,他不是女流养的,明明先帝在位时都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了……”

    “慎言。”

    杨垣一愣,看着面无表情的温昭,“小姐,你知道了?”

    温昭无言的望向北方,料草被紧紧攥在手中。

    走水?好一个走水。

    午夜

    “敌袭!敌袭!”

    号角声,喊杀声,兵器交击声,北境军营骤然陷入了一片混乱与恐慌之中。

    温昭无视周遭的厮杀,闪身进了主营帐。

    营帐内,烛火随风摇晃。

    随温钺的征战沙场的老刀早已被不知名的的字画替代,紫檀木桌案上的香炉依旧一股一股吞吐着暖烟,香气四溢,却依然掩盖不住空气中的血腥气。

    笙歌美人,在温昭进账前,早已逃窜了出去。

    账中主将狼狈的围着桌案躲避着对面胡人的追杀,

    噼里啪啦,

    桌案上的香炉被扫落在地,香炉一下一下滚下木阶,停在了她的脚边,香灰洋洋洒洒布满了红绒的毛毡地毯。

    “温昭,快来救本将军!”

    主将绕过桌案,闪躲到她的身后,“快去,给本将军把这该死的胡人杀了。”

    话罢,伸手用力的推了下温昭。

    温昭看着迎面而来的弯刀,抬脚勾起香炉,侧身闪到胡人的身侧,抬手发力。

    主将看着被温昭一香炉抡倒的胡人,心有余悸跌坐在地,“有功,有功,救了本将军……”

    “将军,你配吗?”

    温昭看着瘫坐在地上主将,不屑的开口。

    “大胆!!”

    砰——

    香炉脱手落地。

    主将一脸惊悚的看着账中的温昭,明亮的烛火却照不清她的脸,“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不干什么啊?”

    温昭边说边捡起胡人手中的弯刀,拿在手中掂量了掂量,“连我长枪重都没有,我还没用过胡人的武器杀人呢。”

    “来人、”

    慌张的声音戛然而止。

    温昭不急不慢的将弯刀放回胡人手中,“你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打军饷的主意。”

    杨垣看着掀帘从主账出来的温昭,不知所措。

    “小姐,你”怎么在这?

    “嘘——”

    温昭笑眯眯朝人眨了眨眼睛。

    杨垣不明所以却不再询问。

    自侯府出事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小姐这么开心。

    温昭轻轻拍了一下愣在原地的杨垣,“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叫小姐,别叫小姐。”

    “属下叫习惯了。”

    “属下什么属下,你军营里的官职可比我高多了,杨少将。”

    温昭打趣道。

    “我……”

    “我什么我,杨叔可在账中?”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了杨叔的账中。

    “在的,还有另外几名副将,对了,父亲让去唤那文臣的。”

    话落,杨垣急匆匆就要离开。

    “不用去了。”说完也不管身后疑惑的杨垣,掀帘进账。

    “这次突厥来袭,一看就是早有预谋,侯爷走后,这都是第几次敌袭了。”

    “这狗比主将怎么还不来,这胡人都快爬到乾朝头上了。”

    “报——”

    “城外八百米处出现大量人马。”

    帐内的交谈被突然闯进的士兵打断。

    帐内陷入了沉默。

    “终究偶还是来了。”

    糊涂,糊涂啊!

    “这突厥多少年前没有再犯过了?”

    “自侯爷坐镇以来已经十六年了。”

    帐内的将领们面面相觑。

    “杨叔?”沉默被突然进账的温昭打破,“诸位将领都在啊。”

    “大军压境了?看来我猜的没错。”

    温昭自顾自的拿起旁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帐内的某一新任副将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几日接连不断的敌袭,你当玩呢?”温昭瞅了眼年轻副将,她还以为是哪个伯伯问的呢,原来是那酒囊饭袋提携上来啊。

    她就说嘛,他父亲的副将再怎么被安逸磨平棱角也不可能问出这种问题。

    “你…”

    “爹——”

    年轻副将的话被掀帘而入的杨垣打断,“那酒囊饭袋死了!”

    杨宏力用力的咳嗽了两声。

    杨垣立马改口,一本正经:“杨副将,刚有士兵来报,发现主将身死营帐。”

    洪武七年冬

    安定侯身死,突厥再犯,新任主将到任不足三月,遭突厥刺杀,身死营帐。

    洪武八年

    边关失守,突厥侵占北境,新任主将带兵退至蓟州,两国议和失败。

    洪武九年

    安定侯温钺之女温昭带兵首次大捷,守住蓟州城。

    洪武十年

    安定侯温钺之女温昭任骠骑大将军。

    洪武十一年

    骠骑大将军温昭带兵夺回北境,封任主将。

    洪武十二年冬

    突厥战败求和。

    洪武十三年

    北境边关军营主帐内,

    温昭抱着汤婆子蹲在椅子上处理这军务,拿起桌案上的热酒,一饮而尽,强行压下心底的烦躁。

    “将军,”柳儿进帐边闻到了弥漫在空中的烈酒味,上前夺过温昭手中的酒壶,“来月事不许饮酒。”

    “柳儿姐。”

    温昭眼巴巴的盯着柳儿,柳儿不为所动,从一旁装了一壶热水放在她的手旁,“喝热水,我去给你找大夫开些药。”

    “使不得。”

    温昭一听药,瞬间打怵。

    “使得。”

    说来也好笑,在沙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一代女将居然怕喝药。

    “柳儿姐姐——不要——”

    柳儿冷漠旋身离去。

    这破月事!

    柳儿是温昭几年前在军营里遇见的,当时的她一身的血腥气,刚从战场上回来,在回营帐的还衣裳的途中遇见了被买入军营为妓的柳儿。

    军妓,温昭无能为力,只能尽力的约束军中的士兵不要太粗蛮,有她在上面压着,她们倒还不至于太难。

    毕竟连年战乱,能活着已是不易,谁又能说自己没有点问题呢。

    温昭这军务越批越烦躁,“杨垣!!!我知道你在门口,给我进来。”

    “将军。”

    如今的杨垣,早已弱冠,比当年的成熟了不少。

    杨垣慢慢吞吞的挪着步子,小心翼翼的抬头,见人一脸暴躁。

    完犊子了,杨垣啊杨垣啊,你说说你,说什么大话。

    “练兵,练兵还能怎么练,这点小事还得问我,怎么,过了几个月舒服的日子连之前报名的本身都往了!”

    温昭越说越气,那火是蹭蹭的往上冒。

    杨垣急忙护住桌案上的水壶,点头应和。

    “还有,把那没脑子的监军给我叫过来,还取消晨练,他怎么不把他的项上人头取消了!”

    好不容易从营帐出来的杨垣吐出一口浊气,朝巡逻的士兵招了招手,“去,把前几日朝廷派来的监军找唤来,说将军找。”

    “是。”

    杨垣静静地看着士兵奔跑的背影,

    月事中的女人惹不得,惹不得!

    夜晚

    “走了?”

    温昭头也不太的伏在桌案上写着什么。

    “嗯。”杨垣如实回答。

    “想问我为什么放走他?”温昭看着欲言又止的杨垣,无奈的笑道。

    “是,这几个月陆陆续续派来的监军也不少,为什么不像前几个那样暗地里处理了,找个借口搪塞回去?”

    温昭放下手中的毛笔,抱起汤婆子放在腹中,“小垣子,你说这刚打完胜仗,这朝廷这么迫不及待的派监军过来作甚?”

    杨垣开口:“试探?”

    “没错,这圣上啊,在害怕呢,怕我,也怕我手上的兵权,这几条监军的命,我想我的态度够明显了。”

    杨垣恍然大悟:“所以这人是故意放回去报信的!”

    温昭笑眯眯的打趣道:“呦,变聪明了啊,小垣子。”

    杨垣看着明明在笑的温昭,却后背发凉,这五年从小姐到将军,杨垣是越来越看不透她了,但他坚信,小姐依旧是小姐,他要做的就是默默护在她身边。

    “快了。”

    温昭摩挲着长枪的枪头。

    五年,她用了五年,一步一步逼着那位将当年从父亲手中收回兵权一点、一点,亲手归还。

    这样想想,那位心里应该难受的紧,她要的就是他难受,但却不只是难受。

    这次,这兵权想要收回去,可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毕竟,她可不是父亲……

    ——

    洪武十三年三月二十七日,

    奉□□运,皇帝敕曰:

    大将军温昭巾帼须眉,骁勇善战,在与突厥之战力挽狂澜,特封安昭将军,即日班师回朝,皇宫设宴,论功行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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